第48章 不確定

聞澤雨從沉睡中掙紮著醒過來的時候,在場的人已經從投影裏看到了她的夢。

瑣碎的,都是關於青龍的回憶。

——剛剛看完扶桑的過往,大概是因為是和扶桑有關聯的夢,透明十六邊形盒子自動捕捉了聞澤雨的夢境。

她從景春的手腕下下來,看到許多的人,有些害怕地瑟縮了幾下,險些再次纏回景春的手腕。

她顫顫巍巍地說了句:“桑洛身上的千福咒,應該也是……也是扶桑求來的。”

這是一則古老的傳說了,是說以已故之人的名義行善事,將功德轉嫁給對方,以求抵消罪業、功德護體,求得來世之福。

但神族隕落之後,大體就是神魂俱消,不入輪回的。

所以這不過是又一件蠢事罷了。

但沒想到,誤打誤撞真的讓桑洛擁有了功德金身。

聞澤雨那天看到的時候就很震驚,她本來也不確定,不過她沉睡的時候又想起了很多關於爺爺和哥哥的事。

除了那個東西,應該也不會有別的長這個樣子了。

“這個……很難的,一個字符,就是一件完整的功德。想要咒術生效,需要很多很多的功德,且中途不能有絲毫的邪念和惡念,否則前功盡棄。”

而且……給自己修都不見得有這份毅力,況且是給別人求。

自古以來就沒有幾個能修圓滿的。

對於扶桑本身來說,就更不可置信了,沒有人知道桑洛還活著,從本質上講,桑洛是沒有來世的,求了也沒有用。

於是所有人去看桑洛,她身上密密麻麻的金色符文,像是突然有了生命似的,閃爍著金光。

那是來自父親的絕望而沉重的愛。

貓咪其實也一直困惑這件事,按說在雲虛天的時候,桑洛怎麽看都不像是有機會能活下來的樣子,她身上的金色符文是突然出現的,猶如突然獲得了一具不死之身,替她扛下了雷劫。

而所有的困惑,竟然在此刻得到了解答。

似乎情理之中,但又的確意料之外。

馬小紅作為“全知者”,長到這麽大,已經很少有什麽能讓她吃驚的了,但此時還是忍不住挑了下眉,“

哇哦。”

雖然很不合時宜,但實在是沒有言語能表達她此刻的心情。

氣氛太沉重了,就連富貴兒這種目睹扶桑幹了不知道多少傻事的鳥,也還是不由自主地再次吃驚了一下。

它抬起翅膀戳了戳景春,企圖緩和氣氛:“唉,要不你親親他吧!快抱抱他,這麽傻的少見了。要我說這都是你的錯……”

桑尋蹙眉看向富貴兒,近乎警告地說了句:“不是。”

他說這話的時候有一種本能的慌亂,拿自己的一廂情願來要求對方回以同等的愛,是一件讓人羞恥的事。

他害怕自己的愛變成一種廉價的負擔。

他從來沒有責怪過她分毫,也不允許任何人這麽說。

富貴兒:“……”

嚇一跳。

“我錯了。”富貴兒非常識時務地閉了嘴。

這氣氛真的難緩和。

景春甚至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表情,談不上多痛苦,也談不上毫無觸動,隻是覺得心髒沉甸甸的,像是一塊兒海綿被浸飽了水。

桑尋垂目,捏了捏握著的掌心,“反正都已經忘記了,你不用……在意。”

不管如何,從愛人那裏得到憐憫,是一件比不愛還要悲傷的事,他不想要憐憫。

聲音很低,隻說給她聽的。

也說給自己聽。

遺忘有時候真的是好事,沒有過去,沒有痛苦,沒有那些不愉快的瞬間,隻保留現在。

“好。”景春回答,第一次覺得自己竟然如此的詞窮。

不過,景春還是感覺到了一絲隱隱的不安。

她的目光驟然看向富貴兒,眼神前所未有的冰冷,帶著審視。

她總覺得它還隱瞞了什麽。

富貴兒心虛地別過腦袋。

-

從山洞出來的時候,外麵的天氣陰沉沉的,衍山黑霧繚繞,煞氣衝天。

扶桑的神相並不能直接給桑洛,這個法陣隻是讓神像和神相融合,短暫地給桑洛做個棲身的媒介,就像景春靠著扶桑的本體才能維持神力。

一家子破破爛爛,沒想到最後都是靠扶桑在維係。

那些煞氣是神像吸引來,但又被鎖

靈的陣法隔絕在外,但神像存在一天,就會吸引越來越多的煞氣。

他的靈體確實至純又至邪,如果說他還能隱藏得很好,那桑洛就是直白寫在明麵上的正邪一體。

他把神相給了女兒一半,導致她的邪性越來越大了,幾乎到了不能平衡的地步。

“我哥是被誰帶走的,我到現在也還沒有眉目,但跟仙人村應該脫不開關係。”看大家都不說話,聞澤雨突然開了口,“他一直不相信邪靈存在,並且一直在調查。”

“如果桑元正說的不假,那就意味著他太爺爺至今還以某種形態活著,”馬小紅剛剛在山洞已經把所有信息都整合了一遍,“而他最初想要報複桑洛,就是仙人村的某個人提供的信息……”

但仙人村都是凡人,即便是供奉愛神的使女,所謂的開天眼,也就是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東西,並沒有絲毫靈力。

“甚至是邪神,應該也隻是仙人村的假想,他們覺得春神融合了邪靈,而春神隕落後,邪靈並沒有消失,並且一直存在,所以才會試圖搶奪春神的遺骨。”

所以他們想要得到的,其實是邪靈?

馬小紅皺眉思索,“這一切的前提是,促成這一切的人到底是怎麽勸說別人,讓邪靈現世,是一件值得冒險的事。”

魏副處長作為有異能的人類,覺得自己是有些發言權的,“人類短暫的生命反而激發了進取心,每個人從出生開始就開始拚命搶奪資源,包括但不限於金錢、權柄、力量……但不管如何,無利不起早才是人性。當然,如果對方是人類的話。”

同樣是人類的馬小紅點點頭,“所以桑元正的太爺爺可能是出於報複的目的。仙人村世代供奉春神的孩子,是為了避免春神之怒降臨,他們想要跟所謂的邪神合作,可能也是為了擺脫世代供奉的命運。”

“這些人的動機和目的都很充足,但問題是,邪神傳說,到底是誰搞出來的?”

“你真是個蠟燭啊,燃燒自己,照亮別人。”馬小紅走在桑尋邊兒上,忍不住感慨一句,然後好奇追問,“我能采訪你一下嗎?我剛看你神色有異,是因為想起了些什麽嗎?”

那隻鳥說雕像動了,大概是因為神相感知到另一半的存在短暫地擁有了生命力。

桑尋的靈體沉睡,沒有記憶,也是因為神相缺失,剛那神相一直衝撞,試圖回歸本體,桑尋後退的動作太明顯了。

他肯定是想起了點什麽。

桑尋又恢複那種冷冷的疏離的表情,好像感情淡薄一樣,長了一張薄情的臉,偏偏是個史詩級的戀愛腦。

他沒有否認:“想起了一點。”

“那我能問你,你到底是怎麽打算的?”馬小紅看了他的過去,他並不是隻雕刻了神像,他每一步路都走得很小心和謹慎。

仙人村的神像丟失之後,桑洛的供奉逐漸變少,神力是在快速流失的,但他在地下河雕刻神像給桑洛,從一開始就不是為了讓人供奉。

他把自己的神相砍去一半的時候,看到雕像的變化,有一個很長的沉默時間,他眼睜睜看著神像變成陰陽體的時候,大概就已經料到,她身上本來還算正邪平衡的狀態,被他強塞過去的神相打破了。

之後他就開始著手布置法陣,整個山洞的陣法都是他一個人布置的,一層套一層,複雜,但是精巧。

這讓桑洛的神像被禁錮也被保護。

馬小紅甚至覺得,他連這裏會吸引煞氣都想到了。

有那麽一刻,她甚至詭異地預感到,他的轉世,桑洛的義女身份,包括春神臨世,他應該都計算到了。

那麽問題就是,他到底想做什麽?

桑尋搖了搖頭:“不知道,想不起來了。”

馬小紅的第三隻眼睛突然打開了一瞬,她沉默片刻,突然說了句:“我的直覺告訴我,你在撒謊。”

赤瀾九抬腕看了看表,追上來,皺眉對著景春說了句:“我不管你們要搞什麽,我最多隻能爭取一周的時間,到時候你讓你家那倒黴孩子把這神相吸收了,或許你身邊這位把神相收回去,不然我就隻能上報神界實行強拆了。”

人神兩界雖然有條例,交涉起來比較困難,出了事,29處甚至寧願去幽都請人,都不願意去神界交涉,但如果真的到了不得已的地步,還是要請那邊出麵的。

但如果真到了那個地步,景春可能會很被動。

她轉世是帶著記憶和能力的,這不合規。

29處的魏副處長看了景春和桑尋一眼,臉上是

客客氣氣的笑意,但也隱隱有一點威脅和警告的意味,“畢竟影響民眾安全嘛,到時候出了人命,惹上因果,對神君的修為也不好。”

景春心事重重看了桑尋一眼,他的表情看起來毫無破綻,仿佛因為沒有記憶,所以對後果一無所知。

但她突然有一種不好的直覺。

他太沉默了。

那沉默本來就不尋常。

因為事情沒解決,最後赤瀾九大手一揮要去跟著景春他們去西山別墅去。

誰也沒有提出異議,十幾輛黑車在晦暗的天色裏,排成長隊駛去西山。

桑尋和景春一輛車,但車上誰也沒有說話。

路途很近,沉默的片刻,車子就到了。

桑家的傭人看到這麽多車嚇壞了,管家親自出來迎,惶恐問怎麽了。

桑洛從一輛保時捷上下來,她的表情冰冷而陰沉,揮了揮手,似乎是非常疲倦,“不用管,我帶幾個朋友回來小住。”

沒有人敢違逆桑小姐,傭人沉默地退回去。

一群人往桑洛那棟房子去。

就連景春和桑尋也過去了。

富貴兒從車窗飛出來,站在車頂抖了抖頸毛,舒展了一下翅膀,一抬眼就看到對麵樓上的窗戶邊,桑元正正滿麵愁容地看著這邊。

或許他也意識到,什麽事正在悄悄醞釀著。

天氣真的太差了,陰沉沉的,像是某種不詳的預兆。

富貴兒飛去聞澤雨身邊,勾著頭慫恿她:“去,小龍,下場暴雨。”

聞澤雨縮了縮脖子,想反駁,但旋即還是悶悶點了點頭。

雲層裏,突然咆哮著發出一聲龍吟,旋即暴雨傾盆而落。

壓抑得到釋放,爆裂的雨聲反而讓人的神經也得到片刻的舒緩。

景春始終扯著桑尋的手,在這樣沉重焦灼的氛圍裏,兩個人手牽手沒法鬆開,竟有一種荒謬的喜感。

她本來想找個機會偷偷審問一下富貴兒,但根本無法單獨行動,可又實在等不及,最後當著桑尋的麵把富貴兒拽過來。

“你早就知道他神相是自己弄丟了對不對?”景春冷著臉,表情前所未有的嚴肅。

富貴兒也嚴肅了起來,點頭:“不確定,但大概猜到了。”

“他靈體異動你也早就有預測吧?”

從一開始它頻頻慫恿她去泡他,她就應該察覺到不對勁的。

富貴兒苦笑了一下:“景春,有些事問太清楚了就沒有意思了。”

“所以你知道他想幹什麽是不是?”

“我不知道,我隻是知道他盡力了,他能做的事都做了,不能做的也做了,我希望不管他想做什麽,你都不要責怪他。”

景春掐住富貴兒的脖子,“說清楚。”

富貴兒第一次冷冷看她,“你自己有眼睛,自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