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小紅
她都這樣了,景春還怎麽忍心責備她。
她的單純並非來自於無知,相反她對這個世界有著充足的認知。
她的單純是基於她對自己的力量有著絕對的自信,以及不懼怕任何後果的無畏。
所以她才會看起來既單純又邪惡。
一個無所畏懼的人或者神,本身就充滿邪性。
景春沉默著,隻是拉住她的手,看著上麵細密的傷痕,就知道她那句“我不哭我不怕疼”是故意惹她心疼的。
一個故意討寵撒嬌的小孩。
景春明知道她的心思,可還是心疼了,她抓住她的手,問她:“怎麽這麽多傷疤?”
她現在頂著原身小孩身體,手上有新傷,可更多的是舊傷,能在本體上留下傷疤的傷,不知道當時該有多激烈。
桑洛低下頭,低聲回答:“我沒有武器,隻能用拳頭。”
神族的小孩,第一把武器都是父母給的。
而春神和扶桑,都還沒來得及給她。
這麽多年,她固執地不用武器,固執地赤手空拳,是在等自己的父母嗎?
景春覺得,這小孩真的是太知道如何紮父母的心了。
她像是真的停留在了和父母分別的那時候,幾萬年的時光,對她來說大概都是空白的,她保留著那時候的形態,保留著對父母的稱謂……
她明明活在現在,卻仿佛整個人都還困在過去。
桑洛不喜歡這樣的氣氛,沉默了會兒,忽然抓起桑尋的手,再抓起景春的手,把母親的手塞進父親的掌心,看著他們手拉手,肩並肩,露出幸福的微笑。
她眯著眼,抬手施展法術,片刻後,桑尋就發現自己鬆不開景春的手了。
兩隻手像是長在了一起。
景春也發現了,她無奈地戳了下桑洛的腦袋,“別鬧,快鬆開。”
赤瀾九在查探那個雕像,富貴兒在一旁嚷著它看到剛那個雕像動了,赤瀾九罵它精神失常了吧!倆人都快吵起來了。
景春想去看看。
以前她還可以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但現在她不能了,這事和桑洛和桑尋似乎都脫不開關係。
桑洛原本耷
拉著翅膀,忽然一下子展開了,像是有點高興,忍不住忽扇了兩下,眯著眼笑:“不能哦,這個是心咒,除非你們互相有一方不喜歡對方,不然就會一直牽著手。直到……直到法術消失。”
桑洛這麽多年,沒事就喜歡研究這種小玩意兒。
她的法術就像是精密的儀器,嚴絲合縫,毫無破綻。
……連她自己都解不開。
“放心啦,以我的經驗,最多十二個小時。”
景春:“……”
桑尋:“……”
她的咒術已經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但這法術的功能……這個概念就像是拿大炮轟蚊子差不多。
桑洛抱住頭,蹲下身:“洛洛是不是又做錯事了,可是我……我隻是想你們在一起,永遠也不要分開。”說完才無聲說了句,“不要丟下我了。”
景春聽到了。
“算了,昨晚的印記也是你的傑作吧!”景春無奈地把她從地上扯起來,“你沒事就研究這個?”
桑洛貼著景春的大腿,抱著她的腰,輕輕點頭,“我可是愛神。”
景春感覺到一種荒謬的滑稽感。
桑尋握著景春的手,聽到她提昨晚的事,莫名耳朵又有些發熱。
他看不到自己的靈體,但景春和桑洛都能看到。
桑洛突然抬頭,呆呆地看著父親的靈體樹,抬手摘了片虛幻的葉子,踮著腳跟景春說:“母親,你們昨晚……那麽……凶嗎,父親他……”小桑洛是個看人當麵結合都能看得眼睛不眨的人,她昨晚看父母親親那麽驚訝,並不是因為她不懂,她隻是沒有見過父親和母親那個樣子。
很新奇。
那種感覺就好像重新認識了他們一樣。
她小聲用氣聲說:“**了。”
草木到了季節發芽生長是自然規律,可神樹非季節性生長顯然不是因為青春期紊亂。
桑尋癱著一張臉,對於自己這種毫無隱私的狀態已經不想發表任何意見了,隻是禮貌提醒一句:“寶貝,我聽得見。”
桑洛趴在母親的腰側,害羞又靦腆地自我重複一句:“寶貝……”
父親叫她寶貝。
景春並不覺得牽手是件了不得的事
,以她比桑尋厚實些的臉皮,當眾接吻可能也不會有什麽心理負擔,但牽住的手疑似十二個小時不能鬆開,她頓時就覺得羞恥起來。
雖然也不知道為什麽羞恥,但就是莫名很羞恥。
大約是因為他的靈體真的很不正常。
而他本人並不知道。
他一邊表麵淡定,一邊內心又瘋狂暴露。
這真的很難讓她裝作完全看不見。
他這會兒情緒還算平穩,但現在稍微情緒波動,他就會有特征外化的可能,景春真的有點怕他突然真的長出一截樹枝來,被拉去切片研究。
景春腦子裏天人交戰,但麵上還算淡定,輕輕你了桑洛的臉頰一下,說了聲“噓”。
再說你爹可能要把自己煮熟了。
她故作淡定地輕輕扯了桑尋一下:“我們過去看看?”
赤瀾九那邊快和富貴兒吵起來了。
貓咪事不關己地趴在一旁角落裏,它的眼裏好像隻有桑洛。
而桑洛眼裏隻有爸媽,高高興興跟在爸媽身後,表情開心得仿佛隨時能跳一段踢踏。
赤瀾九遠遠就看見桑洛那一家三口朝這邊來。
冰麵還沒融化,一群人都站在暗紅的冰麵上,赤瀾九重踏了冰麵一下,濺起一層冰碴,然後朝著桑洛踢過去:“小破孩,我警告你離我遠點,我看見你過敏。”
桑洛剛剛打架的時候很有一種不要命的狠勁和瘋勁,現在突然裝起可憐和柔弱,軟軟地拽住景春的衣擺,腦袋藏在媽媽身後,小聲說:“對……對不起。”
景春下意識地護了她一下。
除了景春和桑尋,在場的人都親眼看著倆人互毆全程,尤其那群黑衣保鏢,被壓迫得趴地上根本起不來,這會兒看她這樣子跟看見鬼了似的。
赤瀾九深呼吸,然後伸手死死掐住人中:“行,你牛逼。”
她嘟囔了一聲,“操,我也想我爹了。”
富貴兒捂住她的嘴:“小孩子家家的,怎麽滿嘴髒話。”
它站在赤瀾九肩膀上,很有一種當叔的範兒。
赤瀾九掐在人中的手再次用力,“你要點臉?”
明明它才是汙言穢語的那個吧!
富
貴兒說了句:“我們金烏一族不看臉。”
十分有一種寬以待己嚴於律人的自信和灑脫。
說著,忽然驚愕地探了下頭,滿鳥臉都是不可置信,翅膀朝著桑尋和景春指了指,“你倆幹啥呢,倒也不用這麽親熱吧!”
景春瞥它一眼,“我遲早揍死你。”
下一秒,黑灰的火焰化作巨大的手掌一把攥住富貴兒的脖子,桑洛的眼神變得冰冷和嗜血,“那我幫你殺了它。”
景春心驚肉跳,一把攥住桑洛的手,急切道:“寶貝,不要。”
虛幻的手掌消散,富貴兒一瞬間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它從沒有覺得死亡離自己這麽近,盡管它現在和景春有契約在,隻要她不死,它就有無限重生的能力,但它還是有一點後怕。
它躲在赤瀾九的背後好一會兒,才探出頭去,看到景春拽著她,才忍不住說了句:“哎,你這小孩脾氣怎麽這麽爆,虧我小時候還抱過你,你就記得你爹媽了是吧?”
桑洛有些迷茫地看著景春,似乎終於意識到,她隻是開玩笑。
她有些難過地把腦袋靠在她的身上,輕聲說:“如果我一直跟在媽媽身邊就好了,那樣我就不會連你的朋友和敵人都分不清了。”
赤瀾九扭頭跟富貴兒說:“我給你翻譯一下:媽媽別打我,我隻是個從小沒有爸媽孤獨漂泊在外的可憐小女孩。”
富貴兒捂住她的嘴:“你看熱鬧不嫌事大啊?”
赤瀾九被捂著嘴也要說:“打啊,來,誰怕誰。”
景春忍無可忍地打了個響指:“好了,都閉嘴!”
她抬手指了指富貴兒:“你別到處撩閑了,回來。”
又看了看赤瀾九:“對不住了,孩子疏於管教是我的錯,改天我親自給你賠罪,你也行行好消停會兒,你倆打起來真的沒人能勸架。”
最後看了桑洛一眼:“小孩子不要動不動打打殺殺的,下次再這樣,我就要揍你了哦。”
幸好這邊山洞的禁製級別似乎非常高,不然這會兒怕是整座山都要移平了。
赤瀾九撇撇嘴,嘀咕了句:“有媽疼的孩子就是不一樣,待會兒我也要跟我爹打個電話,誰沒有了似的。”
說完衝桑洛比了個小
指,“休戰,誰也別惹誰。”
桑洛因為她一句“有媽疼的孩子就是不一樣”反而心生愉快,對她的挑釁毫無感覺,反而真情實感地衝她笑了笑,緊緊抱住景春的腰。
甜甜叫了句:“媽媽。”
人類的小孩都這樣叫母親,她每次看到,都很羨慕。
景春左邊被桑尋牽著手撒不開,右邊被孩子抱著腰,抬手扶額,然後又垂下來揉了揉這小孩的腦袋。
算了,雖然怪怪的,但當媽還是要有當媽的責任。
桑洛雨露均沾地又繞過去抱了抱桑尋,桑尋個子高,她隻能抱住他的腿。
她抬頭,叫了句:“爸爸。”
比起被叫父親,叫爸爸的感受似乎更直白一點,像是一個隻存在於過去的人,突然一下子出現在了他現在的生命裏。
而作為人類的這一世的桑尋,是個隻有十八歲的學生。
這麽大一孩子實在很考驗人的接受能力。
但景春都認了,他也怕自己不認對孩子的心靈是一種莫大的傷害。
於是他沉默片刻,也低頭揉了下她的腦袋,“嗯。”
桑洛的頭發末梢像是枝葉一樣長出蜷曲的枝條,然後開出白色的小花,她的開心明晃晃地寫在腦袋上。
“咳——”
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場麵突然被一聲咳聲打斷。
一個穿著粉裙子的女生出現在洞口處。
那女生約莫十四五歲,身上就是純人類的氣息,但眉心處豎著長了一隻眼睛,眼睛閉合著,隻有窄窄的幾乎看不出來的一條細縫,如果不是在場的幾個人都聽到赤瀾九打電話,估計都不會意識到她有第三隻眼睛。
29處的魏副處長親自帶人過來。
魏鳴宇笑吟吟上前兩步,對著赤瀾九伸出手,“九殿下,幸會幸會。人我給你帶來了。”
赤瀾九煩得要死,但還是應付似的握下握手,“昂。”
魏鳴宇衝粉裙子招了招手,“小紅,來來來,認識一下,這是幽都來的代表,赤瀾九,九殿下。”然後對赤瀾九說,“這是我們29處的最小的在職員工,馬小紅。”
赤瀾九“啊?”了聲,“這名兒起的真夠敷衍的。”說著,她對著
粉裙子抬了下下巴,“叫我周瀾就行。”
粉裙子徑直走過來,沒看任何人,隻是朝著雕像走過去,中途抽空說了句,“你好,叫我小紅吧!”
魏鳴宇嗬嗬笑了聲,“哎呀,你們這些小孩,都很有個性,很有個性。”
馬小紅抬手,閉著眼把手放在雕像身上。
空氣裏都是沉默,所有人不自覺屏氣息聲。
這雕像確實很詭異,被鎖鏈封鎖在山洞裏,像是某種禁忌的儀式,但其實不管牆上的符文還是山洞的禁製,雖然有鎖靈的意味,但同時有養靈的功效,所以一時也難分辨這到底是惡意還是善意。
可不管是惡意還是善意,外頭的煞氣都真實存在,甚至找不到源頭,也無從阻止。
隻能推斷出,大概是和這尊雕像有關係。
不知道過了多久,馬小紅不說話,其他人也都沉默著不吭聲。
隻富貴兒突然說了句:“我剛真的看到它歎氣了。”
赤瀾九剛想捂它的嘴。
馬小紅“嗯”了聲,“我也看到了。”
魏鳴宇急切問了句:“能看到多少?”
這孩子雖然是很厲害,厲害起來仿佛全知,可那能力時靈時不靈的,指望她跟買彩票中頭獎的概率差不多。
馬小紅扭頭看了桑尋一眼:“都是關於他的,很多,但我現在隻能看到,並不能解釋看到的具體含義,至於推演未來,我需要對他有足夠多的了解。”
赤瀾九聽得煩,“撿個最重要的先說說。”
外頭的煞氣不除,她別想回幽都了,這倒黴玩意兒她以為很容易就能破解,但實在沒想到會費這麽大勁。
馬小紅背了個粉色的斜挎包,包包裏鼓鼓囊囊的,她打開從裏麵掏了掏,掏出一個十六邊形的盒子,那盒子是透明的,裏頭放了很多彩色的珠子,她雙手抱握,拿起來在腦袋邊晃了晃,彩色的珠子慢慢亮了幾顆,光線越來越強,然後在半空中投射出影像。
赤瀾九抬頭:“牛逼,真先進啊。”
這……全息投影?
馬小紅十分冷幽默地配合她做出一副伸手“請”的姿勢:“請看大屏幕。”
影像裏,就是這片地下河,黑漆漆的河麵漾著幽沉的波紋,一身青衣的扶桑把自己的靈體和神相剝離,用一把劍直接將神相一分為二。
生劈神相,跟人類自己把自己一刀劈兩半差不多,看著都要疼死了。
然後一半神相回歸自己的身體,另一半,被他塞進了神像裏。
那神像雕刻的本來是和景春差不多的樣子,那是他想象中女兒長大的樣子,可神相注入的瞬間,神像慢慢變了樣子,一張臉變成陰陽臉,翅膀一半揚起,一半垂落,仿佛一邊光明,一邊黑暗。
他久久凝望,眼神裏都是哀傷。
扶桑身上的氣息和桑洛身上的很像,畢竟是父女,所以景春根本沒有意識到,扶桑的一半神相會在他女兒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