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桑洛

然後兩個人互相沉默了許久。

車廂裏重新變得沉默,如果不是手還牽著手,不知道的還以為兩個人剛吵過一架。

景春臉色深沉,桑尋目光沉鬱。

兩個人各自看向一側的車窗外,後腦勺對著後腦勺,氣氛十分的微妙。

景春是覺得很丟臉,她忍不住抬手輕輕碰了下自己的唇。

好奇怪的感覺。

明明記憶裏更親密的事都做過,可她竟然生疏到,就連這會兒牽著手,都覺得不自在。

他的掌心好熱,熱得發燙,景春指尖微微蜷縮了一下,很想抽出來,但他握得那麽緊,抽出來他會失落吧!

桑尋隻是很想再親一次,像是一個極度缺水的人,即便剛喝掉一大杯水,也很難立刻緩解掉那種焦渴的欲望。

他活了這麽多年,沒有這麽直白地感受過自己的欲求。

他在這個時候,才似乎有些相信自己其實是一棵樹。

沒有草木不愛春天。

或許真的會發芽也說不定。

骨骼和肌肉纖維化,從血管裏長出筋脈,柔嫩的芽刺破皮膚,長出蜷曲的葉子……

發了芽,會開花嗎?

開花了,真的會結果嗎?

他會變成樹嗎?會不會真的有一個生命從他身體裏長出來……

桑尋胡思亂想著,然後驟然清醒過來。

自己在想什麽!

車子終於到了,景春如蒙大赦,根本不等誰來給她開車門,一下子就推門出去了。

她腳踩在大地上,呼吸著外麵的新鮮空氣,終於才覺得自己清醒了一點。

舌尖似乎還殘留著酸麻的感覺,但她知道那不過是錯覺罷了。

桑尋下車後繞到她身邊,麵對麵站著,低頭俯視她,像是要觀察她的表情,站在那裏一動也不動。

誰被這麽盯著也受不了,景春覺得自己腦袋快要燒出煙來,她仰著頭擰眉看他:“幹嘛這麽盯著我,親完還要再做個研究報告?”

她色厲內荏,其實手心裏都出汗了。

桑尋忍不住笑了笑,“也不是不可以,有什麽不滿意可以提,我下次改進。”

這種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樣子,真的很不像桑尋。

景春撇撇嘴,“哪裏都不滿意。”

她故意道。

桑尋挑眉,“那多試試?”

景春被噎了一下,推他:“快走!”

說著,幾個保鏢跟著管家迎了過來。

“二少爺。”管家笑吟吟的,看起來隨和禮貌,“老爺子一大早就在等著你了。”

桑老爺子住在西山別墅區的1號院,

他的身體不大好了,之前一直在療養院住著,最近半個月回了別墅靜養,幾個子孫都爭相照看他,但他一個都不要,別墅裏隻留了一個醫療團隊和幾個保姆傭人。

今天算個一個小型的宴會,家裏人幾乎都回來了,親戚好友也邀請了不少。

估摸著是想把桑尋認回去的意思。

這會兒院子裏已經停了不少車了。

景春猶豫了一會兒,沒去找自己父母,還是跟著桑尋一起走了。

一樓的客廳做了布置,此時全是宴會的裝扮,管家低聲說:“老爺子在三樓。”

桑尋側頭看了一眼景春,而景春正一臉驚訝地看著角落裏一頭紅毛的“男生”。

赤瀾九也看到她了,舉杯衝她致意,挑著半邊眉毛笑著衝她打了個招呼,“寶貝~”

桑尋的眉眼幾乎瞬間就壓了下來。

如果他的神相還在,那瞬間的威壓可能會直接衝著赤瀾九過去。

管家也愣了愣,笑著解釋道:“那位是周氏科技的公子,周瀾,今年才剛二十出頭,已經接手自家公司了,今天是代替他父親過來的。”

景春是實在沒想到會在這裏看到赤瀾九,倒也不是覺得太巧合,就是覺得赤瀾九出現在人界本來就比較稀奇,而且幾乎可以肯定,她出現的地方不會有好事發生。

人界沒有大事,不會派她上來。

景春扭頭跟桑尋說:“那你先忙,我看到熟人,去打個招呼。”

於是桑尋眾目睽睽拉住了她的手。

他表情嚴肅地看著她,手指用力,緊緊攥著她的手,那眼神就差直接寫上:“不許去。”

盡管她說過和周瀾沒有任何關係。

但是

他就是覺得十分的不爽。

那種突如其來的占有欲讓他表情都顯出一些固執來。

景春還是第一次看他這個樣子,這好像和記憶中的他一點也不一樣,和傳聞中的他也不一樣。

甚至和富貴兒口中的人,也完全不一樣。

景春本來就已經走了一小步了,被他拉住手忍不住回頭看他,兩個人形成一種拉扯的姿勢,看起來像那種三流的狗血劇。

景春有些尷尬用另一隻手扶了下他握著她手的那個手腕,湊過去低聲說,“你幹嘛,我有事找他,就說幾句話。”

搞得像是她要去和人私奔。

桑尋要去三樓,本來就不能帶上她。

他也說不上來自己這突如其來的占有欲是從哪裏來的。

好像從剛剛接吻的時候,他就覺察到了自己內心的秩序在一瞬間起了某種劇烈的改變。

就好像有個閥門打開了,那些從前都不會有的情緒一瞬間都無師自通了。

比如會因為她接吻時候的退縮而感到恐懼和憤怒,像是害怕她隨時脫離自己的掌心,然後消失不見似的。

就像現在,看到她迫不及待地走向別人,盡管他並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但依舊會感受到一種沒來由的嫉妒和危機感。

他不想她走向任何人。

桑尋喉嚨發緊,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於鬆開她,低聲叮囑:“不要亂跑,不要跟他走,等會兒我來找你。”

景春覺得很尷尬,客廳裏很多人,二樓的欄杆處也很多人,這會兒都若有似無往這邊看,桑家的二少爺,一直養在外頭,很多人都是知道的,突然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叫回家,顯然是要有什麽動作了。

但這位據說心性和能力都絕佳的二少爺,竟然第一次回家就帶著異性,還拉拉扯扯,實在是很不像話。

讓人很難不聯想到他那個花心且荒唐的父親。

景春胡亂點著頭,掙脫他的手急匆匆走了。

赤瀾九坐在角落了端著香檳杯,看到她過來,咧嘴笑了笑:“寶貝,你這演偶像劇呢!”

景春長舒一口氣,從長桌上夾了幾塊兒小點心捧在手裏,然後有氣無力坐下來:“我都怕他爺爺突然出現,遞給我一張支票:‘

給你一個億,離開我孫子’。”

赤瀾九扶額笑起來:“你有這麽值錢嗎?”

景春點點頭:“我覺得我挺值錢的,你看他,我就說過來跟你說句話,他都要拉住我,我真的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我感覺他好像突然之間就變得很陌生了,我都懷疑是不是親他一下真親出問題了。”

赤瀾九嘖了兩聲:“你倆這戀愛談的真有意思,不過據說他八千年開次花,但春神死後,他好像幾萬年都沒開過花。不會憋出毛病來了吧!”

景春:“……”

她無語了片刻,然後才想起來問了句:“你怎麽在這兒,又出什麽事了。”

赤瀾九抬了抬下巴:“樓上,看那個穿白裙子的。”

二樓的看台上站著幾個人,正在含笑交談,氣氛很融洽。

中間有個看起來才二十歲出頭穿著白裙子的女生,被眾心拱月地圍著,顯然是那一圈人的中心。

女生偶然一回頭,景春倒抽一口氣。

“桑澤林的義女桑洛,很有商業頭腦,但渾身怪癖,深居簡出,桑老爺子生病後,公司的事都是她在打理。”

她長得……和桑尋太像了。

幾乎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那種。

不知道的甚至可能會誤以為是龍鳳胎。

景春好半天回不過神來,問:“她有什麽問題?”

桑家人丁並不興旺,桑澤林隻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妹妹。

哥哥桑澤恩有一兒一女,妹妹桑斯芮有一個外姓的女兒。

桑澤恩的兒子今年二十六歲,是個出了名的燒包富二代,酷愛投資,但沒有一個賺錢的項目,越不靠譜的他越感興趣。女兒今年二十二,已經訂了婚,隻熱衷買買買,對商業毫無興趣。

桑澤林和湯喬一直沒有自己的孩子,隻有桑洛這一個義女,當時很多人還猜過,說八成是哪個情人的私生女。

隻是如果真的是私生女也沒必要遮遮掩掩這麽認回來,所以猜測歸猜測,都覺得不大可能。

赤瀾九忽然抓了下頭發,頭疼道:“瑪德,衍山那個項目就是她搞的,她叫桑洛,你聽見沒,她叫桑洛。”

景春慢吞吞吃著小零食,點點頭,“哦”了聲,“

她也姓桑。”

既然是義女而不是養女,那有改姓的必要嗎?

赤瀾九一副要抽她的架勢,景春才恍然大悟:“那個……那個仙人村的木雕神像?”

愛神,洛神。

桑洛。

赤瀾九終於才吐了一口氣,不然她真怕自己忍不住揍她。

仙人村的傳說裏,那個雕像是扶桑和春神女兒。

那……

景春忽然扯了扯赤瀾九,麵露驚恐:“她是人是鬼是妖是魔?”

赤瀾九搖頭:“不知道,看不出來,不過我打聽了一下,這個人特別怪,甚至還有人懷疑她有人格分裂,有些人覺得她和藹可親溫善禮貌,但另一部分人說她性情暴躁乖戾,十分陰沉。所以我在懷疑,是不是她被什麽髒東西附身了,衍山那邊的煞氣是從一個陣外陣中出來的,目前所有的線索都在她身上。”

景春卻忽然有些遲疑地問了句:“會不會……她真的是桑洛。”

赤瀾九愣了一下,旋即一臉不可置信:“你踏馬腦洞怎麽這麽大呢!你是說她愛神顯型?常年受供奉和香火,的確是有可能聚靈化神,但神籍上並沒有多這麽一號人啊!你自己入職的時候見過這個名兒?”

好像是沒有。

但是……

赤瀾九樂了聲:“你可真敢想啊!扶桑和春神的孩子死了多少年了,長命燈都滅了幾萬年了,她要是還能活著,現在比你們神族那個老大估計都厲害,當年畢竟是天道承認的天帝候選,出現在這兒幹嘛,小蝌蚪找媽媽?”

赤瀾九捏了捏景春的臉,“你要想要孩子讓扶桑再給你生一個,你清醒一點。”

真正的桑洛當年是去了雲虛天的,雲虛天是天外天。

去往問道石的路,隻有一道八十一階的天梯。

那天梯代表著問道的虔誠和決心,每一步都充滿殺機,據說就連天帝最多也就走到第十二階。

據說走到最頂端,還有一隻混沌巨獸守在那裏。

和找死沒有兩樣。

“而且據說你倆的女兒跟你長得更像,這也不像你啊!”

桑洛提了下裙擺,把酒杯遞給旁邊的傭人,她掩唇,輕輕咳了一聲,麵色露出一種虛弱的蒼白來。

女傭微微扶住她的手:“桑小姐,你今天已經站很久了,我送你去休息吧!”

桑洛神色懨懨,帶著幾分冷淡和倦意,“好,辛苦你了。”

女傭受寵若驚地笑了笑:“不辛苦,應該的。”

他們這位小姐,哪裏都好,就是身子骨弱了點。

她上樓的時候,和正要下樓的桑尋一上一下正好相遇。

桑尋低頭看她。

桑洛抬頭瞥了一眼他,然後輕輕頷首,便擦肩而過了。

跟在身後的管家笑說:“這是桑洛小姐,桑先生的義女,比你大幾歲。”

不知為何,他感到一股莫名的類似於不安的情緒,於是回頭看了一眼。

已經走到旋轉樓梯上側的桑洛也正低頭垂目看他。

四目相對,桑洛突然偏頭輕咳了聲,不輕不重說了句:“幸會。”

父親,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