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早上好

富貴兒原名叫什麽,景春總是記不清,總之是很拗口的兩個生僻字。

因為它活了很久很久了,別人都要稱一聲老祖宗的鳥兒了。

所以她給它起了個入鄉隨俗的新名字。

富貴富貴,大富大貴。

這在人界,當真是很美好的祝福了。

它不喜歡,但它拿她沒辦法。

認了主,它就歸她管了。

但她入職春神的時候,領著她入職的神官也說,掛了名譜,世上所有的樹木和花草,就都歸你管了。

“全都歸我管?就沒點什麽……潛那個規則嗎?比如遇見什麽大人物我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什麽的。”她小心翼翼確定,她還在塵世的時候,是個挺沒出息的人,一下子要她當領導,她還不大能適應。

神官信誓旦旦:“全、都、歸、你、管。”

景春點點頭,深信不疑,她那時候隻有靈體,還未修煉出法身,她決定找一棵靈樹來承載自己的靈體。

她找啊找,終於在不周山找到一棵樹,那樹長得真是清秀貌美,靈氣逼人。

她施術要和它簽訂契約,雖然成功了,但她旋即就發現,好像不太對勁。

她就那麽一找,就找上了神樹扶桑,上古三大神樹,建木和若木失落,就剩這麽一棵還存活了。

據說他行蹤不定,性情古怪,誰的話都不聽。所以天界都自動當沒有他這棵樹了。

當然也沒人會專門告訴景春,這棵樹不好惹,你離他遠點兒。

而且誰能知道他把自己偽裝成一棵小樹,孤零零地掛在不周山一塊兒死地的懸崖邊呢?

隻要太陽照得到的地方,世間萬物的花草樹木都歸她管,唯獨這個她真管不了。

所以她悲催了,她完全驅使不了他,也解除不了契約。

她雖是契主,卻受他限製。

她上任的第一個年頭,就嗚呼哀哉地發現自己給自己找了個祖宗供著。

好處是這真是一個超強的外掛,走到哪兒都沒人敢對她不敬。

壞處就是,她跟他神脈相連,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了。

他們住在不周山上,就是共工怒觸的那個不

周山。

不周山本來是連通三界的天柱,被撞倒後那一處地方就塌陷了,通往天界的路斷了。

不周山再往裏去,就是幽都了。

作為幽都的大門口,不周山邪祟東西近年來越來越多,景春猜他待在這裏,可能是因為清淨,雖然是大凶之地,但那些邪祟大多智力低下,本能畏懼他,就不怎麽會靠近。

而且不周山如今實在是很荒涼,景春不想一直待在那裏,但扶桑不走,她也沒有辦法。

她不能離開他太遠。

她是以靈身成神的,沒有軀殼,記憶也隻有一小段一小段,她大概輪回了很多世,每一世都不大如意,至於為什麽,她記不清了,總之她無本無源,必須借助點什麽才可以行走天地。

哪怕隻是一根羽毛。

但那東西,必須得跟自己有緣。

至於扶桑為什麽和自己有緣,富貴兒說大概率是因為她是個顏狗。強烈的渴望,也會生發羈絆。

“你就是看人家長得好看。”富貴兒說,“你小小年紀,怎麽這麽淺薄呢?”

景春說:“我年紀不小了,我也活了很久很久了,隻是我大概每一世都不是很有出息,所以也沒有記得的必要,久到我已經忘記我從哪裏誕生的了。”

富貴兒像是抓到了她的小辮子:“你看,你反駁年紀,卻沒否認你就是貪圖他的美色。”

景春沒辦法反駁,雖然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他根本沒有露出法體和神相。

凡神者,大抵都是天地靈物所化,像景春,她原身大概隻是一片殘魂,所以她的神相是一片虛無的綠色光影,法體也始終沒能修煉穩固,大多時候隻能以無實物的靈體出現,所以才不得不借助外物塑自己的法身,可惜剛出道就馬失前蹄,栽在了扶桑這裏。

扶桑的神相是扶桑的本體,十分威風,他的本體同根偶生,兩個主幹互相纏繞,上延天,下抵黃泉,葳蕤壯闊,神威赫赫。

至於他的法體,實在是很美很美的,比他投生下界的桑尋的容貌,大概還要美上一萬倍。

景春也隻能原諒這天道的陰差陽錯,讓她困在他身邊走不掉了。

當然,不原諒她又能怎麽辦呢?

她那時候每天都試

圖和扶桑聊聊天培養一下感情,但他大多時候隻有一個字。

“嗯。”

“嗯?”

“嗯……”

如果不是還有語氣的變化,還像是有點感情,不然景春大概可能也許早就被悶死了。

那時候也就隻有富貴兒沒事陪她說說話。

但富貴兒也並不是常來,每次來就蹲在枝頭嗑嗑瓜子,跟景春講天界最近的八卦,嗑完了就走,很是無情。

再後來就是扶桑出事了,這天地之間,如今還能傷到他的,應該是沒有的才對,可她隻離開半日,回去的時候他就渾身是血地靠坐在懸崖邊,崖下紅海翻騰,他抬眸看她的眼神寂寂哀哀:“你回來了?”

景春一時頓在那裏,看他那麽平靜,卻莫名生出一股悲傷,好像記憶裏有什麽類似的場景觸動了她似的。

她走過去,跪坐在他腿邊,抬手替他擦掉額間的血跡,她對所有的木生植物都有著極強的療愈效果,可他被砍走了一半的神相,她無能為力,隻能看著他越來越虛弱,最後倒在她細弱的肩膀上。

天界的神官算出來他的神相在人間,所以把他受傷的靈體抽出來放入輪回了,景春離不開他,隻能跟著一塊兒過來。

雖說等他靈體恢複全盛,自己應該能奪回神相,但景春還是想越快越好,畢竟越長越大,她也不能一直找借口黏著他,萬一他哪天娶妻生子,她寸步不離跟在旁邊跟個變態似的。

完整地體驗一遍紅塵俗世,對於他穩固神性也是好的。

至於景春想不開去泡他,那就是另一個故事……或者事故了。

她本身就是靈體化神,所以托生的時候借用肉身罷了,而不是真的化人了,她以現在的身體去和桑尋發生點什麽。

她真的不知道結果會如何。

但直覺會闖禍。

大概富貴兒胡扯八道一通,景春晚上做夢還夢到了扶桑。

夢裏扶桑一身青衣,長發逶地,手裏牽著一個孩子,隻到他大腿那麽點大,兩個人在她夢裏走了一晚上。

鬧鍾響了,景春有氣無力地坐起來,揉亂自己的頭發,帶著起床氣把抱枕砸富貴兒身上。

富貴兒十分熟稔地在抱枕砸過來的前一秒跳開

了。

然後挪了個地兒,睡回籠覺。

“我夢到扶桑了。”景春說。

富貴兒敷衍地“嗯”了聲,“所以你終於決定去泡他了?”

景春本來想說,這夢不知道為什麽讓她覺得有點堵心,但聞言瞬間什麽情緒都沒有了,她鬱悶地把另一個抱枕砸過去:“你怎麽又跑我房間了。”

富貴兒舒展翅膀,伸了個巨大的懶腰,身形暴漲十倍,抬起翅膀尖勾了勾她的下巴:“女人,不要試圖激怒我。”

不讓它打遊戲,它昨晚看了一晚上偶像劇。

看到感人處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夜裏景母都被驚動,起來就看到客廳電視開著,它趴在沙發上裝死。

景春被雷出一身雞皮疙瘩,抬手扇了它一巴掌:“懶得理你。”

她洗漱出去的時候,母親正好招呼她吃飯,絮絮叨叨問她昨晚下著暴雨又亂跑去了哪裏,月考成績不理想,要再努力一點,又說:“最近小尋怎麽都不來找你了,昨天你們也沒有一起回來,是不是鬧矛盾了?”

景春耳朵嗡嗡響,心道怕是徐箐女士真把桑尋當未來女婿了。

徐菁從小日子過得苦,因而愛財如命,從桑尋繼母那裏得到一筆錢後,日子才稍稍好過些,這幾年老公不爭氣,就指望女兒能出息些,牢牢巴住桑尋,好飛上枝頭,做首富兒子的丈母娘。

景春囫圇吃完,應付說了句:“沒有,就是不湊巧,我去上學了。”

今天是九月的最後一天,明天就要放國慶假了。

保姆吳媽和管家周叔一大早輪番勸說少爺跟太太打個電話。

餐桌前坐著的人不過十七八歲,可渾身上下卻已經有了氣勢逼人的架勢,盡管這孩子算是自己帶大的,但吳媽站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出。

他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世了,早些年他還小的時候,還會因為母親把自己獨自丟在這裏而難過,不解母親為什麽會對自己忽冷忽熱,試圖做一些討母親歡心的事。

如今他知道了,卻沒有哭也沒有鬧,他好像很平靜地接受了這一切,隻是他再也沒聯係過桑太太。

桑太太卻有些不能接受,自己養大的孩子,對自己如此冷漠。

吳媽有些害怕,桑太太會報複他。

畢竟還是個孩子,若真的鬧僵了,他又能怎麽辦呢?

吳媽好歹是養出感情了,覺得哪怕虛與委蛇也好,至少熬過這兩年再說。

但顯然桑尋並不想聽,他胃口欠缺,放下筷子,說了句:“周叔,送我去學校。”

周叔也不敢多勸,忙去拿車鑰匙。

桑尋徑直推開了門,他寒著臉出去的時候,景春正好從隔壁出來。

她走得本來就急,富貴兒看桑尋正好出來,故意彈了個玻璃珠砸她的腿彎。

景春膝蓋一軟,一整個人朝著來人撲過去。

桑尋抬手接住她,臉上寒氣更重了。

“我身上裝了磁石?”他費解。

怎麽每次見他不是摔就是倒。

富貴兒你大爺!!

景春尷尬地站直了,放棄辯解,悶聲道:“早……早上好?”

不知道說什麽,問個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