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打一架
桑尋並沒有表達任何震驚和疑惑,隻是突然沉默。
景春聽不到他的心聲了,大概他的腦子正一片空白?
景春狠心道:“你可以抱我,牽手也行,但別咬我,我真的怕疼。”
桑尋這下連動作都僵住了,他在回憶自己剛剛都想了什麽。
然後他有點迷茫。
景春是個不大會撒謊的人,他一向都知道。
他也一向是個接受力很強的人,相信科學,但也並不否認科學之外龐大的未知。
就好像腦子裏那個聲音的存在,他都沒表現出太大的反應。
桑尋隻是不太理解,她怎麽聽到的,又能聽到多少。
景春實在有些不忍心坦白,但還是主動說:“也不是每句都能聽到,超過三米的距離就聽不到了。人多的時候也不大能聽見,我如果在想別的,也不太會注意到你想了什麽。”
差不多意思就是:隻要我在你邊兒上,我想聽的時候,我就能知道你當下在想什麽。
桑尋捏著傘的指骨捏得發白,他牙關因為咬得太緊而微微發酸,他想起自己剛剛一直在想親吻和擁抱之類的東西,就恨不得找個縫隙鑽進去。
他沉默地把傘遞給她,說:“我有點事找林序,你先自己……待一會兒。”
他覺得再待下去他會因羞憤而死亡的。
他需要靜一靜。
景春“啊”了聲,一時不知道該感慨他竟然這麽容易就相信並且接受了,還是該反思一下自己是不是不該挑一個他剛剛進行過激烈內心活動的時機挑明。
“好,那你……去吧!”景春也詞窮了,從書包裏又掏出一把傘遞給他。
桑尋拎起那把傘,步伐稍快往前走了幾步。
人走了,富貴兒發出驚天爆笑。
“哈哈哈哈哈哈!”富貴兒在她肩膀跳了兩下,“哈哈哈哈哈哈他到底剛剛想了什麽,他看起來想上吊,哈哈哈哈哈哈。”
景春一把攥住它的脖子,眯了眯眼:“吵死了,閉嘴。等他消化一下,我準備把你介紹給他,你準備一下。”
富貴兒頓時啞聲:“靠,不行,我不去。”
景春不理解:“為什
麽?”
富貴兒和扶桑據說已經認識上萬年了,景春第一次見扶桑的時候,它就蹲在枝頭上,看見她,還吐了個火球,翹著腳伸了個懶腰,恐嚇她:“哪來的小鬼,趕緊離開,不然我把你烤了吃。”
它那時候還能化形,化形後是個金發少年,邪魅的狐狸眼,臉上布滿妖異的金紅紋路,看起來年紀很小,景春那時候怎麽也想不到它其實活了很久了。
它化了人形,蹲在枝頭,啃著一個紅色的山果,見她不說話,就拿果核丟她。
景春赤腳踩在地上,感受著扶桑的靈脈,那是她第一次看到這麽合眼緣的靈樹。
就好像前世輪回裏遇到過一樣。
她壓根兒懶得理這隻鳥,隻是抬手撫摸了一下扶桑的樹幹。
她和扶桑完成契約的時候,富貴兒才呱唧呱唧拍拍手,幸災樂禍道:“哦豁,你完了。”
扶桑正在沉睡,富貴兒目睹了全程就隻是一邊啃果子一邊等著看樂子。
扶桑醒過來的時候,本體才顯露出來。
景春熟悉所有的草木,她抬頭,極目張望也看不到扶桑的樹冠的時候,她就知道自己犯了個錯誤。
扶桑俯瞰她,帶著點慍怒,然後怒意又逐漸消散,他從樹中走出來,神相收起,連法身都懶得顯露,隻一個虛影走向她:“你是誰?”
富貴兒依舊翹著腳靠在樹上,這會兒又在嗑瓜子,添油加醋道:“新上任的春神,瞧這稀薄的神相,不找個殼子恐怕風一吹就散了吧!嘖,神界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扶桑樹的枝條**,把富貴兒朝著天空甩出去。
金發少年在半空罵罵咧咧變回烏鴉,在上空盤旋了幾分鍾,頭也不回飛走了。
“你這破脾氣……拜拜!”
扶桑問完她,好像就對她失去了興趣,說了句讓她離開,就重新隱回本體上,繼續沉睡。
景春倒是想離開,她根本走不掉了,於是隻好苦哈哈地蹲在樹根上,想盡一切辦法也沒能解除契約。
她看他毫無反應,慢慢地挪到樹底靠在樹幹上,然後過了一陣又挪到枝頭,最後堂而皇之地棲息在他身上。
他第二次醒來的時候,隻問了句:“你怎麽還沒走?”
景春展示給他看,神脈長在了一起,她走不掉了。
除非她能找到另外一個比他更厲害的殼子,但放眼三界,哪裏還有比扶桑更厲害的神木。
又或者她即刻能修出法身。
但顯然她沒有這個實力。
大概扶桑一眼就看透了,他並沒有再多廢話一個字。
景春也慢慢發現,他好像也沒有傳聞中那麽目中無人且心狠,他大多數時候真的隻是沉睡和發呆。
盡管不大喜歡她,也並沒有表現出抗拒。
可那時候景春真的好忐忑,每天又緊張又害怕又孤單,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麽樣的性情,會不會傷害她。
不周山的死地幾乎一點活物都沒有,隻富貴兒偶爾會來送點吃的,傳遞點消息,以及看看扶桑有沒有無聊死。
它在西王母那裏當值,並不能常來。
所以景春和他也談不上熟悉。
但她很確定富貴兒很看重扶桑,也願意被他驅使,即便談不上主仆關係,但也差不多了。
所以她不太理解他為什麽不願意讓現在的桑尋認識它。
富貴兒沉默很久,煩躁地一直在她肩上走來走去:“老子很煩他,他是個啞巴成精,以前打不過他,但現在我怕我忍不住抽他。”
景春:“……”
這什麽破理由。
前麵桑尋走向了林序,林序是隔壁班的,他算得上是桑尋為數不多的朋友,但兩個人都是話少類型的,湊一起能互相扮演雕塑,半天沒一句話。
桑尋收了傘,鑽進林序的傘裏,沉聲道:“讓我待一會兒。”
桑尋比林序要高一點,他撐著傘,林序手上空了,有些不知道往哪裏放似的,拇指撚了下自己無名指的指骨,然後才塞進口袋裏,他扭頭看了一眼,沒看到桑尋的小跟班。
“吵架了?”林序問。
桑尋搖頭:“沒有。”
正常人或許會問一句那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林序不是正常人,他隻是回答了一句:“哦。”
然後兩個人就沉默著,沉默得走在前頭的倆女生實在憋不住,回頭問了句:“大佬,你跟景春真的在一起了啊?”
桑尋抬了下傘簷,平靜地看了
對方一眼,他並不想回答,但又覺得如果沉默可能會讓人以為是否認,他不想景春被誤解,於是他“嗯”了聲。
“所以你倆沒吵架是怎麽了?”這怎麽看都像是吵架嘴硬。
“沒什麽。”他說。
倆女生覺得這天兒實在聊不下去,嗬嗬笑了兩聲,碎步走遠了。
走了很遠才說:“我以前還覺得景春修了八輩子福才能巴上桑尋,現在覺得她可能倒了八輩子黴,這聊天都得累死吧!”
雖然走遠了但其實聲音順風還是飄了過來。
桑尋和林序都沉默了。
林序終於也沒忍住:“沒吵架這是在幹嘛?”
桑尋輕輕吐了一口氣,有些迷茫地看了看遠處雨霧彌漫的山:“你有沒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心事被別人知道過?”
林序表情有些一言難盡:“你日記被偷看了?”
桑尋沉默片刻:“我不寫日記,但也……差不多吧!”
林序和桑尋認識很多年了,他爹給桑尋的爺爺當司機當了幾十年,他幾乎也是在桑爺爺的院子裏長大的,桑尋很少回桑家,但卻挺經常去桑爺爺那兒的。
林序自認還是了解他的,實在想象不出來他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心事,於是遲疑問了句:“哪方麵的?”他想,讓女朋友知道了會接受不了的,難不成他有什麽特殊的不為人知的癖好?
桑尋抿了抿唇:“一些不太正常的……想法。”
林序張了張嘴,竟然真的是。
嗯,還真是看不出來。
他扭頭,眼神小幅度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這位看起來十分正直的少年,怎麽看都不像有不正常喜好的。
“那她生氣了沒有?”林序好奇。
桑尋搖頭:“應該……沒有,她隻是說她不喜歡,讓我不要那樣。”
林序更好奇了,但不太好意思問,有些遺憾地挑了挑眉,安慰道:“那你有什麽好不自在的。”
桑尋很難解釋那種微妙的感覺,於是沉默著不說話了。
看著景春落單後,元雅慢慢往後挪,挪到中間偷聽完桑尋和林序聊天,然後才跑過去找景春,她收了自己的傘鑽進景春的傘下,挽著她胳膊笑眯眯問:“所以桑尋到底有什麽
見不得人的癖好?”
景春錯愕地“啊?”了聲,抓了元雅的手追溯了一下記憶才聽明白,嘴角**了一下,裝聽不懂:“沒有啊,他那麽正經一個人。”
元雅撇嘴:“我都聽到了,當然你不說就算了,我就是好奇,畢竟他看起來那麽正經一個人。”
她思考片刻,“不過電視裏真正的大反派都看起來溫文爾雅平易近人,瘋批變態表麵看起來都非常溫柔體貼,桑尋這種沉默寡言的,確實有點內心變態的氣質……”
她想著想著兀自擔心起來,“阿春,你要清醒一點,雖然他長得很帥未來也可能很有錢,但如果有什麽變態潛質,你一定要離他遠點啊!”
景春聽不下去,連忙打斷她的發散思維:“沒,真沒有,他就是……臉皮薄。”
元雅頓覺疑惑:“一個大男人臉皮薄什麽薄,要我有這麽可愛的女朋友,我就按在牆上狠狠親。”
景春捂住她的嘴:“那我會報警的。”
然後兩個人笑成一團。
雨越下越大了,學生們又參觀了兩個地方,景區的負責人招呼他們先去住的地方休息一下,等稍微雨停再出來。
景區裏有汽車營地,就是廢棄的汽車改造的露營地,營地就在仙人村附近,隔著一條河就能看到村子。
景春放出神識想看一眼赤瀾九,但竟然沒看到,也不知道去哪兒了。
營地的服務中心有睡袋,學生們領了睡袋和一次性洗漱用品,然後去挑自己喜歡的汽車房。
景春和元雅住一塊兒,挑了一輛Jeep車,裏麵座椅都拆掉了,掛著一些拙樸的裝飾品,還有改造的洗手池,但洗手池很小,水流也很細,兩個人勉強洗漱完,窩在床鋪上打遊戲。
景春發消息問桑尋在哪裏,他給她拍照看了方位,他沒有和林序住,單獨睡在一個很小的車裏,景春看了富貴兒一眼,悄聲說:“要不你去找他吧!”
這邊元雅在,富貴兒待著估計會很難受。
“我帶你過去?”景春趁元雅不注意偷偷戳它。
富貴兒不想去,它扭扭捏捏了一會兒,突然開始暴躁:“你踏馬怎麽這麽狠心,都不能讓他緩緩嗎?你也不怕他瘋掉。”
景春:“趁熱打
鐵?等他緩過來再給他一棒子,他不會更崩潰嗎?”
說著,根本不顧它反對,突然抓了它脖子,然後側頭跟元雅說:“我出去看看……桑尋,老師要是過來查問的話你幫我說一聲。”
元雅打遊戲正起勁,聞言頭也沒抬地“嗯嗯”兩聲,等人走了她才嘀咕一聲:“注意點影響啊,別偷偷幹壞事。”
景春絲毫沒意識到這跟小情侶幽會差不了多少,她隻是心事重重地攥著富貴兒的脖子,糾結待會兒見了桑尋是直接把富貴兒顯身丟給他,開門見山說:“給,你的鳥,會說話,會飛,會隱身,還會變身大鳥吐火球。”
或者委婉一點,先客套兩句?
景春推開桑尋的門,彎腰鑽進去的時候,去找桑尋的林序頓時停住了腳步,然後發消息給桑尋:“別亂來啊!你這邊周圍都是人。”
桑尋都沒來得及看消息,就被景春攥住了胳膊,她眼神複雜,情緒也複雜,看著他,像是要把他燒出兩個洞來。
“桑尋……”她叫他的名字,聲音熱切。
他滿腦子……滿腦子都在控製自己不要亂想。
於是他在心底念大悲咒。
景春剛醞釀的情緒頓時破功,她錯愕地看著他,半晌捂住臉,沒忍住笑出聲:“不是……你也不用這樣吧!”
桑尋低頭覷她,她姿勢有些怪異,一手攥住他的胳膊,另一隻手好像也虛空攥著什麽。
於是他看著他另一隻手,微微蹙了眉,說:“我還沒有消化好,我隻是覺得我變得有點奇怪,很多想法甚至我自己都無法理解,所以……”
所以他會覺得驚恐和不安,不是因為她聽到自己心事而不安,隻是害怕她會因此討厭他。
景春無所謂道:“沒關係,思想是自由的,是我不該偷聽你的心事,但就像你不能控製自己想什麽,我現在也不能控製自己不去聽,我隻能盡量不去關注。我能聽到你心事沒幾天,也就從那天電影開始,我不想瞞著你,覺得對你不公平,所以才告訴你的。等我找到方法,一定第一時間告訴你,好嗎?”
她說話的時候喜歡盯著人的眼睛,她的眼睛漂亮得像是漩渦,桑尋緩慢靠近她,像是被蠱惑一般。
幾乎要挨在一起,他才猝然清醒過來
,於是又退開,微微別過頭,喉結滾動了一下:“抱歉。”
他的靈體又在長,剛才靠近的一刹那,她覺得他靈體的枝葉猶如實質般朝著她伸過來,她心髒慌亂地跳動了幾下,抬手撥開那些虛幻的枝條。
景春很想安撫他一下,但她不敢主動。
他的反應讓她自己總有一種微妙的錯覺,自己其實是什麽狐狸精體質?
她咳嗽了一聲,有些尷尬地抓了抓自己的衣服,然後遲疑地問:“你能不能幫我保管一下東西。”
桑尋想都沒想,點了頭。
景春卻不敢直接給他:“就這個東西你見過,但它有點特殊,就……就是那種可能會讓你嚇一跳的東西,但它絕對沒有危險。”
桑尋狐疑看她,但還是搖頭:“沒關係,給我吧。”
“就你喜歡小動物嗎?”景春還是遲疑。
“還可以,不討厭。”
景春比劃了一下,“小動物……會說話呢?”
桑尋:“……”
他的大腦裏又冒出那個聲音,“這麽聒噪,你怎麽忍得了的?那個人永遠也不會這樣,你清醒一點。”
兩個聲音交疊在一起,說的都是他無法理解的話。
這種奇特的剝離感,會讓他覺得自己其實身處一個異世界,又或者他的精神確實出了大問題。
他或許是個精神病患者?
他看著景春,認認真真仔仔細細,想看出點什麽,可最後卻什麽也沒有看出來,於是他朝她伸過手,摸了下她的額頭,確定她沒有發燒說胡話,終於才回答了她的問題:“所以你想說,你其實是動物變的?”
他的眼神打量著她,好像真的在認真思考她會是什麽動物。
景春沉默了片刻,他說的那麽認真,恍惚讓她覺得,她現在說自己其實是一隻狐狸精,他也會點點頭:怪不得我一見到你就發暈。
她覺得他可能接受度應該確實還可以,終於把富貴兒丟了出去,但怕嚇到他,隻讓富貴兒站在很遠處。
六目相對,一時之間誰也沒有說話,互相沉默看著對方。
富貴兒從沒有這麽尷尬過,它左腳翹起來搓了搓右腳,看看天,看看地,看看桑尋,看他明顯嚇了一跳
,身子不自覺後退半步,它低下頭,啄理了下羽毛,憋不住開了口:“瑪德,這樣真的很尷尬啊!”
景春踢了它一腳:“不許說髒話。”
桑尋掐了自己一下,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那隻鳥,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問了句:“所以你到底是不是……動物變的。”
景春隨手變了朵小粉花,別在他耳朵上:“……不是。”
她在觀察他精神狀態還好麽,思考要不要全盤托出。
富貴兒突然飛起來跳到他肩膀上站著,趴在他耳朵上說:“別問了,讓她走吧,你倆孤男寡女待了快二十分鍾了,再待下去可能你們老師要帶著人來掃-黃了。”
景春一把攥住它的喙,“再亂扯我揍你啊!”
說完尷尬地對著桑尋笑了笑:“我跟元雅一塊兒住,把他放在那邊不太合適,今晚讓它跟你待一晚,它自己會照顧自己,你不用管它,你想知道什麽,我以後慢慢告訴你,好不好?”
桑尋看起來情緒還算可以,隻是有些迷茫和呆滯,半晌才點了下頭:“好。”
景春也覺得再待下去確實不合適,萬一被人注意到亂猜就不好了,急急忙忙跳了下去。
走了兩步還是覺得擔心,三步兩回頭地走了。
祈禱富貴兒那隻傻鳥機靈點,別把桑尋弄得精神錯亂了。
她離開了,就剩下桑尋和那隻鳥大眼瞪小眼,他側頭看著它,它也歪著頭看著桑尋。
一人一鳥不知道看了多久,富貴兒忍不住說了句:“鳥也會尷尬的,你看夠了沒有?”
桑尋移開目光,抬手抱了下頭,安靜地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又抬頭去看它,反複三次,他深呼吸了一下,富貴兒以為他終於要開口說話了,然而他又沉默了。
富貴兒終於忍不住抬起翅膀扇了他一下,然後被他護體的靈力波動彈飛撞到車頂。
它從地上爬起來,整隻鳥原地暴漲數倍,一隻鳥把車裏塞滿了。
它低下頭,狠狠踩了下他的身前的空地,罵道:“老子真想跟你打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