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衍山
桑尋最近越來越頻繁聽到另外一個聲音。
大多時候是和景春待在一起的時候。
比如現在,他說:“她真的喜歡你嗎?你看她的眼睛裏,根本就沒有你。”
那天從電影院出來的時候,他也出現了,他說:“你真可憐,就那麽想要她牽你的手?”
他不吭聲,和她作別,回到家躺在**的時候,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的手,他好像能從自己的手上看到青色的脈絡,血液裏流淌的不是鮮血,是綠色的汁液,是快要刺破血管的欲望。
他覺得自己的手很難受,像是有什麽要刺破皮膚蓬勃而出了。
但那隻是一種模糊的感覺,他的手上什麽也沒有。
桑尋皺了皺眉,抬起另一隻手按住自己的血管,他覺得自己生病了,整個人蜷縮在**,他想見景春,他覺得隻有她觸碰他的時候,他才會安靜下來。
可是她好幾天都閉門不出,說是生病了,不想傳染給他。
他不在乎的。
但他沒有說出口,因為他覺得她不是生病了,她好像隻是不想見他。
為什麽呢?
他不知道,他在想,可能是自己哪裏做得不好。
他又開始疼,渾身的筋脈像是被蟲蟻爬過,每一根神經都很難受。
那個聲音又出現:“你真是個可憐蟲,愛上一個人,沒有好下場的。你是不是等了太久,等出幻覺了,你仔細看看,這是她嗎?”
他第一次主動和他搭話:“等誰?”
“你真的不記得了?”
他搖搖頭:“我該記得嗎?”
“愚蠢,活該你被拋棄。”
桑尋不知道他在說什麽,但莫名被一種哀傷攥住,他抿了抿唇,又問:“你是誰?”
那聲音顯出一點輕佻來:“我?我就是你啊!”
桑尋“哦”了聲,沒再說話。
對方也沒再理他。
晚上他聯係了精神科的醫生,詢問頻繁聽到不存在的聲音,是不是精神錯亂的表現。
年輕的醫生耐心地詢問過後,叮囑他有空來一趟醫院,當麵聊一聊,隔著屏幕,醫生並不能下診斷。
他問:“會很嚴重嗎?”
醫生遲疑了片刻,隻告訴他:“你的邏輯很清晰,思維表達能力也很好,我在電話裏聽不出來任何問題。”
桑尋點點頭。
掛了電話,那個聲音冒出來,罵了他十分鍾。
他覺得很奇怪,他並沒有覺得不耐煩,好像漫長的孤獨和冷寂,他習慣一切讚美和辱罵,那些聲音無論離得近還是遠,他都覺得像是遠隔天邊,絲毫不能觸動他分毫。
他在罵聲中睡著了。
夢到自己變成一棵大樹,長久而孤寂地矗立在一座山崖上,他好像在等誰,但又好像誰也不會來。
此刻,桑尋看著景春的眼睛,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平靜,她的瞳孔顏色略淺,泛著一點點隱約的灰綠色,但仔細看,又像是看錯了。
總之那眼神很幹淨,像是春日的和風,溫柔而沉靜。
那眼裏有愛嗎?他看不出來。
但他並不在乎,他知道喜歡就像是飲鴆止渴,他願意一廂情願。
怎麽會有這種想法呢?
真奇怪。
桑尋很想親吻她的眼睛、嘴巴,手指插進她的指縫,或者扣在她的後頸。
他覺得自己像是春天的一棵樹,不可自控地被春天喚醒。
他變得不像自己了。
明明幾天之前還不是這樣。
她抬手捂住他嘴巴的時候,他笑了笑,握著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拿下來,指骨輕輕摩挲了一下。
“你真可憐,被騙一次,還要被騙第二次。”
桑尋仿佛沒聽到,安靜地看著她:“那到底能不能‘嗯’。”
就這麽片刻,班上好多人在偷偷看,景春立馬站了起來:“隨便你,我……回去了,放學等我。”
桑尋看著她,最終還是:“嗯。”
景春被他氣得發笑,嗯嗯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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衍城三中的慣例,國慶後的一周是秋季運動會,但一向和高三沒什麽關係。
隻是今年大概暑假時間太短,體育課和藝術課全都被侵占,加上周樂樂的事被各種添油加醋成精神壓力大。
學生們過得太壓抑,表現出了極大的不滿。
最
開始是學校賬號的樹洞裏有人吐槽,引發了一陣共鳴,然後就有人呼籲給校長發匿名郵件,呼籲讓學生們喘口氣。
不過大家也沒抱希望真的能爭取到,隻是借此發泄情緒。
沒想到過了一周,學校真的組織高三進行了一次課外實踐活動,讓學生們可以放鬆片刻。
兩個班級兩個班級為一組,為期兩天,分批去一個民俗文化基地參觀。
那個基地在一座山上,一整座山都在規劃開發中,其實包攬了旅遊民俗和商業,隻是起了個名字叫民俗文化基地。
現在規劃建造完成了百分之八十,但還沒有正式營業啟用,隻對特定群體邀請開放參觀,做最後修改和營業準備。
學生們挺熱情的,這地方開發好幾年了,坊間流傳了很多離奇傳說,雖然疑似炒作,但確實也真的讓很多人起了好奇心。
上周還有新聞說這地方看到了九尾狐狸。
景春對這些並不感興趣,她更感興趣的是,這個地方正好是仙人村的遺址。
和他們組隊的班級正好是隔壁周樂樂在的二班。
他們路上商量著去村裏探望回家靜養的周樂樂,景春才知道。
她剛剛上網查了查。
仙人村遷徙過很多次,這是最後一個落腳地,這個村落並不大,坐落在一片穀地的緩坡,沿著河流分布兩岸,整座山要整體規劃的時候,希望他們能全部搬走,但這些村子裏的人都不願意,村裏的話事人說這裏有對他們很重要的東西。
後來不知道怎麽協商的,就把村子作為規劃的一部分了。
現在村裏裏的人都還在,但村子也成了開發區域。
兩輛大巴車載著學生到達了山腳的廣場,入目是一座高大的牌樓,寫著衍山民俗文化基地。
富貴兒L自從來這邊就有點沉默,下了車,才突然說了句:“這裏有很濃的煞氣。”
衍山地處靈脈之上,是難得的好地方。
這樣的大山,也總會有靈物出沒,說不定還有護山大神。
雖然肉眼看它青山綠水靈氣逼人,但景春也發現隱隱散發著黑氣。
桑尋不太舒服,一下車就臉色蒼白,景春過去扶住他:“你沒事吧?”
桑尋搖頭,神情有些恍惚:“沒事,就是突然覺得頭有點疼。”
他在心裏想:脖子、背、肩膀、脊椎……都很疼。
那種疼是一種緩慢的腐蝕性的疼痛,他覺得自己身體變得不像是自己的了。
富貴兒L欠揍地吹了下口哨:“他可能**期,對煞氣很敏感。”
景春眯了眯眼:“發你個頭的情,閉嘴。”
富貴兒L從這邊肩膀飛到那邊肩膀,伸了伸懶腰,努力躲著人別撞上了,不然它隱身但不能變換形態,被碰到會覺得見鬼了吧!
雖然它不在乎,但分界條例有規定,不能造成人類恐慌。
如果鬧大了,景春估計要被驅逐出境,到時候桑尋才是真的要慘了。
它打了個哈欠:“你碰碰他,他會好受點。”
景春:“……”
這要求,真的怪怪的。
她已經盡量避免觸碰他了,他這個人表麵看起來冷淡安靜,但她偏偏能聽見他心聲,看到他靈體的變化。他一點都像表麵上那麽淡定。
她忍不住說:“我以前是放火燒過他嗎?天道要這麽降下因果。”
進退維穀,騎虎難下,往前一步不行,退後一步也不行。
談個戀愛也不是大事,但她現在就是覺得真的談下去他會失控,他反應不知道為什麽這麽大。
但分手又分不掉,首先她真的不能離開他太遠,分手了就真的沒借口黏著他了。
她在想,要不要試著在他失憶的狀態下,慢慢告訴他真相。
雖然讓一個人類相信這世界有人族之外的生物存在有點難度。
富貴兒L:“他是供太陽棲息的,什麽火能燒他啊!”
景春:“……”
富貴兒L:“你怎麽不猜你欠了他情債呢!他這根木頭沒別的弱點,唯獨是個過不去情坎的。”
景春懶得理它:“那就不是懲罰我,是懲罰他了吧!”
喜歡一次傷筋動骨的。
富貴兒L“哦”了聲,“好像也是。”
景春最後還是沒忍心,扯著他走在最後,把校服外套脫下來搭在手腕上,扶著他的時候,把手插進他指縫握緊。
桑尋身
體有些僵硬,抿了抿唇,然後慢吞吞地跟著她走在最後。
學生們都很興奮,拿著手機和相機到處拍照。
帶隊的老師和基地的負責人走在一起,時不時拿著喇叭跟大家介紹。
“這一塊兒L是我們的手工坊,到時候會有民俗手藝人在這塊兒L指導,遊客也可以體驗一下,現在還沒開放,不過同學們想進去參觀的話,可以進去轉轉。”
話還沒說完,就有不少同學已經推門進去了。
仿古的建築,刻意做舊了,一推門古樸氣息撲麵而來。
四周放滿了博古架,牆壁和柱子上掛了很多畫,畫上是一些技藝的闡釋圖,還有成品的展示圖。
另外還有不少神怪類的裝飾畫,景春甚至看到了扶桑神木,畫得……特別抽象。
但她還是站在前麵仔細看了會兒L。
桑尋也抬頭看,評價了句:“好醜。”
景春看了他一眼,心道,但你很好看。
今天天氣不太好,陰沉沉的,出門老師還特意叮囑了同學們帶上傘。
一下車,就隱隱有點下雨的前兆,這會兒L大家剛進去,外麵就啪嗒啪嗒下起雨來,景春回頭看了一眼,透過窗戶,正好看到遠處的黑霧彌漫半個山頭。
“29處不管管嗎?這麽明顯,沒人發現?”景春問富貴兒L。
29處是特殊管理部門,因為最開始創立的時候總共29個人,又不能起什麽太直白的名字,就這麽命名了,隨著社會發展,三界條例越來越鬆泛,29處人員越來越多了,要處理的事也越來越多,但它還是一直沿用了這個名字。
富貴兒L覺得無聊,打哈欠:“我怎麽知道,關我什麽事,關你什麽事。”
也是。
景春自己都自顧不暇。
但她莫名想到赤瀾九的話,說她和扶桑出現在人界後,人界才開始生亂的。
鬼王的小女兒L,天生紅頭發,封地在瀾山,行九,所以叫赤瀾九,她嫌自己名字不好聽,讓別人叫她九殿下。
隻是這兩百年,新時代新氣象,幽都辦公都開始逐漸現代化了,叫殿下實在是有點中二,所以大家見了她都叫她九少,或者九老板。
……雖然
好像更中二了。
她這麽想著,門外突然出現一行人,一個看起來隻有十幾歲的紅頭發少年領著幾個穿黑西裝的男人走了進來。
九老板叼著一根棒棒糖,有些不耐煩地走進來:“怎麽這麽多人?”
身後的人收了傘。
負責人賠笑道:“跟教育局那邊聯合做的活動,祖國未來的花朵嘛!咱們傳承當然要從接班人抓起。”
說著,跟旁邊的老師介紹:“這是眾生科技公司的繼承人,看著年紀不大,其實很能幹的,哈哈。”
也不知道從哪裏借的身份。
景春張了張嘴巴,猶豫自己裝不認識還是過去打個招呼的時候,九少她徑直走了過來,手搭在她肩上,傾身在她身上嗅了嗅,在她肩上彈了下,把富貴兒L彈出去兩米遠,這才沒骨頭似地趴在她肩上,“你怎麽在這兒L,這麽巧?”
景春嘴角抽了抽,關鍵是赤瀾九現在看起來雌雄莫辨,一身少爺氣,沒有任何女孩子的特征,乍一看跟調戲似的。
她感覺到桑尋在她身後眼睛都快把自己燒穿了,默默地把她手拿開,說:“學校組織的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