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獨家

◎當同往昔一般,喚我作夫君◎

話音落下, 屋內一時陷入靜謐。

賀七娘扭頭看著窗外搖晃不止,想要被風攔腰折斷的樹影。二人彼此無言,倒也沒人率先出聲, 以打破屋內彌漫的沉默。

未落栓的房門被人在外叩響,得了許瑾一聲進, 栴檀托著托盤上的一些飯食進了屋來。

掃一眼被擱到桌案上的東西, 簡簡單單的飯食, 卻還配了一小壺的酒。賀七娘看向栴檀,還未開口,後者已是搶先解釋道。

“郎君不眠不休帶著屬下們一路跑馬三日, 屬下怕他犯頭疾,所以弄來一壺酒......”

略一抬手, 賀七娘搖搖頭。

“栴檀, 你誤會了。我隻是想問問康大那家夥,是不是回屋歇著去了。”

一時語塞,栴檀竟也於麵上一瞬顯出反應不過來的呆滯。過了會兒,方才回道:“康郎君已回屋了。他也去您那頭看了, 屋裏安靜著, 想來餘娘子未起。”

“嗯,多謝。”

淺道一聲謝, 賀七娘複又轉過了臉, 對著窗外發呆。

門扇吱呀清響, 矮櫃上燃著的油燈火苗被風吹得暗了一瞬, 繼而, 再度恢複為二人獨處的屋內, 許瑾終是開了口。

“七娘, 很是關心他。”

平鋪直敘的話語, 敘述著許瑾篤定的事實。開口的那一刻,他隻覺自己的喉頭幹澀不說,尚且還堵得厲害。

心間,亦是如此。

許瑾的目光澀然,流轉至膝頭,他那正搭在其上,關節處已是一片血肉模糊的手背上頭。

前頭,因著避讓突然衝進二人對峙之間的賀七娘,他不得不調轉方向,難控的力使得他狠狠砸向一旁的桌案,並將其逢中砸斷。

當感知到那稍一牽動手指就生疼的痛意,見到那潺潺沿著手指流下的血跡,那一刻,許瑾竟是油然於心底生出一股竊喜。

他竟是生出一種好在傷到了自己,隻要這樣,七娘定會擔心、嗬護他,她定會心軟的念頭來。

可如今,直到現在,賀七娘卻是連看他一眼,都沒有......

他知道她這段時間的刻意掩飾,知道她這段時間的虛與委蛇,可他始終認為在其下,到底還有著她的真心,哪怕隻有一分,他也甘之如飴。

可是,七娘為何隻問那康令昊,卻連看他一眼都不肯?明明在這之前,她已對他那樣好,明明在這之前,他哪怕隻是假裝咳了一聲,她都會立時在晚間的飯食裏添一道蒸梨。

所有的這一切,都是假的嗎?

不!他不信!

七娘對他,必有真心,若無一分,隻要有半分,半分也可!

靜靜望著窗外,賀七娘的內心卻無麵上表現的那般鎮定自若。她始終都無法控製住自己的注意力,它們總是悄悄落向許瑾,雙耳更是不自覺地一直關注著他那邊的動靜。

方才借著詢問康大如何了的機會,她借著尚算敞亮的燈火看過許瑾好幾眼。

結合栴檀所說的不眠不休,她更是立即便反應了過來,他麵上的憔悴不堪到底是從何而來。

幹裂起皮的嘴唇,時不時難以抑製而自唇縫泄出的輕咳,深陷的眼窩,下頜青色的胡茬......還有,那隻手背已是慘不忍睹,血痕沿著手指蜿蜒而下的,受傷的手。

一幕幕於眼前不住浮現,賀七娘久未聽著身後動筷的動靜,更是在心中不住暗罵,他是想要這副模樣絕食自盡不成?

可即便如此,她到底還是忍住,沒有主動開口。隻全心全意地讓自己擺出一副漠然,毫不關心的模樣。

“七娘,有些疼。”

委屈難掩的低吟落入耳中,賀七娘一時沒能控製住,到底是轉過頭來,對著正捧著他那隻受傷的手湊上前給她來看的許瑾,露出詫異驚訝的眼神。

眼前這個因下頜青色,而莫名與以往溫潤清雅形象劃裂開來,顯出幾分同其身手相符粗狂意味的男人,正濃眉擰起,慣是含情的狐狸眼耷拉著,毫不掩飾眼底的委屈。

他就這樣捧著受傷的手,將傷口亮給賀七娘看。渾身上下,莫不掛滿不加掩飾的可憐氣兒與,與,撒嬌意味......

後背沒來由地一陣發涼,眼前這個明顯是在故意裝慘撒嬌的許瑾,賀七娘著實是有些招架不來。

一咬牙,賀七娘用力一把拍開許瑾伸來她眼下的手,低聲罵道:“你要是腦子被風灌出毛病了就自去開藥,別來這裏惡心我。”

言語間,她已迫著自己將往事一一回憶過一遍。因而,此時她看向許瑾的眼神裏,滿是厭惡與怨懟,就像兩柄寒光閃閃的利刃,猛地紮進許瑾心中。

不知是因為拍開手的力道,還是因為她厭憎的眼神,賀七娘敏銳地發現,許瑾身形往後踉蹌退了一步之餘,麵色幾經變幻,倒是漸漸恢複成往日一般的平靜。

隻是因為她坐著,隻消眼光一轉,她就能發現他垂在袖下的手指,正在微微顫抖。

想來,他也是確定了......

果然,下一瞬,許瑾已是結結巴巴地開了口。

“七,七娘,你,你也,也......”

冷冷瞥了他一眼,賀七娘終是同他說了今日見麵後的第一句話。

“別裝了,你敢說你知曉前夢,發現我的行為蹤跡與以前不一樣後,沒有過懷疑?”

對此,許瑾無法否認。

因為他的確這般猜測過,甚至對此自詡有著七八分的把握,所以才會在醒轉之出,便做出一係列的應對,並將腰間的那處傷疤燎了去。

隻是在其後的相處之中,麵對賀七娘好似並不知前塵往事的反應,他到底是選擇自欺。騙自己七娘眼下的怒火定都是因為他之前身份的隱瞞,還有許瑜的事。

騙自己,隻要他做出改變,他們就能一路好好地走下去......

一時無力,許瑾退回到桌案另一側,坐下。

“你是何時......”

“比你要早,尚在洛水村時,我便夢著了那些事。”

“那......”

知道他想問什麽,賀七娘不等許瑾問完,索性自顧自地打斷他的詢問,平靜地回憶起來。

“之前隻當你是助我良多的方夫子,我覺得這一世,有你在旁相陪,已是幸甚。可後來,我在你的屋子裏發現阿瑜送我的簪子,那時起,我便覺得不對了......”

窗外的風聲愈發狂躁,嘶吼著拍打門窗,像是恨不能將世間萬物就此摧毀那般。

屋內,賀七娘平穩的聲線細細訴說著她的那些猜測,語氣平淡得好似是在問今兒的粟米幾錢一鬥。

她從托康令昊入京打探許瑜的消息,說到伊州再會,從故意同許瑾示好,隻望他能帶她去看看阿瑜的埋骨之地。

從河邊見著那處傷疤,因此徹底確定他的身份,卻又因為不得不借助他的勢力尋回餘青蕊,所以決定同其虛與委蛇,說到塵埃落定後,她決定徹底避開他,回伊州安穩度日。

伴著許瑾那頭越來越急促、沉重的喘氣聲,賀七娘的語氣愈發的輕鬆愜意。

及至最後,她甚至還偏過頭,淺笑著問了許瑾一句。

“若是此處兩別,各自留一分顏麵,往後實在避不開見著了,我隨著阿瑜那頭,還能好生喚你一聲堂兄,就是不知,你願不願意留這一分顏麵呢?”

話音才落,許瑾已是猛地起身,行至賀七娘麵前,不由分說地將她的雙手握起。

他牽製著她的雙手,覆上他的麵頰。目光哀戚,滿是與哀痛交雜相匯的祈求。

“七娘,七娘,我不當欺你。可我已知我的過錯,不要這樣,我求你,不要這樣。這分顏麵我不需要,我隻求你別這樣......我不會再騙你任何事,不會再瞞你任何事,我求你別這樣......”

“別這樣?別哪樣啊?是不該戳穿你,應該在你的欺騙下繼續裝成無所知的賀七娘,還是不該讓你留分顏麵,不要鬧得太過難看?”

賀七娘勾唇淺笑,眼底同她的言語一樣,滿是不加遮掩的挑釁與哂笑。

“堂兄,你當鬆手才是。你是阿瑜的堂兄,我為阿瑜的未亡人,你這般行徑,有違倫常。”

“不是......不是!七娘!不是堂兄,不是未亡人,不是......”

不知是哪裏刺激到了他,許瑾突地暴起,雙手鉗住賀七娘的肩頭,力道打得像是手指恨不能摳進她的肉裏一般。

他死死注視著賀七娘,眼底血絲密布,也不知是被她氣的,還是因為連日的未眠未休而導致的。

眼前人麵上及眼裏流露出的痛苦,如有實形。縱使這般對峙,縱使肩頭被人攥得生疼,縱使賀七娘未對許瑾此時的話生出一絲懷疑,可她心中很是清楚,再這般糾纏下去,也是多說無益。

想著從前曾經猜測過的,許瑾最是介懷的那一處,賀七娘咬緊牙關,垂眼掩去眼底的不忍與猶豫,再睜眼時,已是單手覆上許瑾的口鼻。

遮住他的下半張臉,獨獨留了他的那雙眼睛在外頭。而賀七娘,則是定定地注視著那雙眼睛。

許瑾像是猜到她會說什麽,鉗在她肩頭的雙手已是落下,他往後撤了半步,不住地搖頭。唇瓣翕動,他似是在求她,不要說。

賀七娘遮住他下半張臉的手未動,另一隻蜷在裙邊的手悄悄緊握成拳。指甲摳進掌心,借著疼痛生生驅散她心底久久不散的不忍。

下一瞬,她輕輕開口。

“許瑾,你的這雙眼睛,倒是生得同阿瑜像極了。”

“尤其......是你望著我溫柔笑起來的時候。”

“你知道嗎?我以前,最愛看阿瑜笑起來的樣子......”

“別說了!別說了!”

一把蓋住她的嘴,阻下她接下來那些故意用來傷他的話。

因為激動,許瑾幹枯起皮的唇瓣上,猛然裂開幾道口,在賀七娘的目光中,一點點沁出血來。

雙手奮力拉下許瑾的手,賀七娘勉強扯出一抹生硬的笑。

“怎麽不許人說呢?堂兄。”

手臂與肩頭俱是一痛,許瑾拉著賀七娘,將人按著撞上一旁的桌案邊沿。

案上隔著的飯食與酒壺被撞得一聲脆響,緊接著,許瑾在看清賀七娘仍是用口型無聲喚他為堂兄的一瞬,一把將案上的所有東西掃了下去。

酒壺傾斜著滾下桌案,在案上灑下一片酒水。

察覺到眼前的許瑾眼神不對時,賀七娘已然來不及再去避開。

許瑾扣了她的腕子,欺身將她壓在桌前。

他麵色已是冷得可怕,眼圈更是紅得生生壓下了眼下原本掛著的青黑,像是被妖鬼附身那般可怖。

可他的動作,卻很是溫柔。

就如同前世交頸而眠時那般,他握著她的手,沾了桌上的酒液,將她的臉輕輕掰著麵向字跡的方位。

不同於曾經她目不能視時,她會被他欺負著壓在書案後,輕.解./羅/裙,執筆在她背後落下筆鋒。

眼前的許瑾,神色似是癲狂,語氣裏卻滿是溫柔。

他在她的注視下,用指下的酒液,在案上一筆一劃地寫下四個,他曾執筆教過她、寫滿她滿背的字。

而後,附耳在旁,放任噴灑的熱氣染上她的耳廓。

“尤雲殢雨......雯華,你當同往昔一般,喚我作夫君。”

作者有話說:

就我真的~~好想好想~~~寫~~~~~可~~我不能~~~~

那就~~~麻煩你們自己腦補以前吧~~~~嘎嘎嘎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