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獨家

◎我有什麽好擔心的◎

賀七娘從旁瞧著, 許瑾他們日日忙碌,三不五時,就總會從鋪子裏突然消失一兩個時辰, 然後又悄無聲息地出現。

跟著康令昊在城裏轉悠了兩日,賀七娘借口身子乏累、又聽不懂外頭大多人說話, 實在沒得什麽意思, 便是在許瑾縱使百般掩飾, 卻仍是明顯自此稍顯安心的眼神下,不再往外去了。

自那之後,她每日於身後綴著個尾巴一樣, 早早就已從落腳的邸店搬來此處同住的康令昊。

繞來繞去,將後院到底有幾叢草都數清楚之後, 賀七娘幹脆用帕子包好頭發, 係上圍裙,在鋪子內幫著招呼起了來來往往的主顧們。

她對店裏售賣的酒水如數家珍,不過幾日,倒是將他們這批運來的酒水賣了個七七八八, 小小地賺了一筆銀錢。

賣酒、登賬、等許瑾他們回來用飯, 就這般過了七、八天,賀七娘敏銳地察覺到, 這兩天登門的客人裏, 已然沒了之前或是衣著華貴, 或是趾高氣昂的那批人。

探頭瞅一眼街角, 手持彎刀、縱馬快速跑過的一波波突厥人, 時不時奔騰而過, 在馬蹄揚起的塵土與喧囂間, 她業已窺得了城內的風聲鶴唳。

又是這般過了兩天, 他們這條街上,好些消息靈通的鋪子都已落下木板,白日裏都不再做買賣了。

許瑾和管事皆不在鋪子裏,賀七娘靠在條櫃後看著空****的街,想到隔壁的胡商言裏言外點撥的,王庭裏頭已經亂了的消息,她索性也當了這個家,吩咐夥計將木板架起,學著隔壁左右鋪子的舉動,閉店歇著。

因此,等到許瑾和管事他們帶著人,從牲畜棚子後頭的小門繞出來時,一抬眼,便瞧著了被賀七娘招呼在後院裏歇著,零星散開的幾人。

見著這一幕,許瑾並未多言。

隻是繞開一天天不肯罷休,鬧騰個不停地康令昊,如之前每次外出那般,從懷裏掏出小小一包,由油紙細細包好的糕點果子,放到賀七娘手中。

這一趟,亦是如此。

賀七娘接過那包猶還帶了許瑾體溫的糕點在手中,見他對康令昊視若無睹,自帶著一身塵土的管事他們進了書房議事,她這才捧著那小小一包,將它們湊到鼻下。

嗅了嗅,上頭沾染的淡淡的鐵鏽味道,讓賀七娘斷定,她方才在許瑾探手而來的那一瞬,在他身上所聞到的血腥味,並不是她的錯覺。

仔細回想過一遍許瑾方才的麵色,賀七娘在康令昊難掩怒氣的絮叨中,斂下眉眼,將外頭裹了好幾層的油紙解開,從裏頭撚出小小一塊糖糕,放進口中。

清甜的味道瞬時填充在舌尖,房簷之上,天際突地飛過一排啼鳴不休的寒鴉。

賀七娘循聲望去,午間尚且熱烈炙烤大地的日頭早已悄然消失得無影無蹤,鉛灰色的雲層低低壓在牆頭,看上去直教人心頭發慌。

晚間,用過飯食。

賀七娘聽著四下呼嘯而起的風聲,打算今夜早些歇下。

還不待走到門前,已有好些日子沒同她單獨相處過的許瑾已是快步走到離她兩步開外的地方,停下,輕聲喚她。

“七娘。”

“嗯?”

猜他或許是有話要說,賀七娘停下推門的手,側了身子,朝身後看去。

許瑾的身後,是院內四處漸漸亮起的燈火,影影重重,在他身前投下一片暗影。賀七娘不動聲色地將目光掃過他的唇瓣,果不其然,較之午後見的那麵,更添了幾分蒼白。

心尖被無形的手攥緊,搭在門前的手指無意識蜷起,賀七娘輕聲問道:“怎麽了?”

“今夜恐生變故,你,莫怕。”

院內的燈影落在許瑾身上,往前延伸,手下的影,堪堪落在賀七娘的裙袂之上。

移開視線,夜風吹過,將耳後別著的發絲拂落,正是半垂著眸子,賀七娘身前驟然覆下一道影。

許瑾抬了手,往她耳畔而來。

明明還隔著寸許的距離,那迎麵覆在臉頰旁的暖意,卻叫賀七娘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雙眸隨其手指移至右側,她見著許瑾的手指停頓在她耳畔,距離她的麵頰,隻剩最後半寸。

他的手指微動,修剪得宜的指甲在燈火下,被染上一片暖色的光。

指腹一側,延至虎口,是賀七娘曾經觸碰過的,據說是常年握刀才會生出的繭子。

然後,許瑾撤回了他的這隻手。

就著他的動作,賀七娘輕抬起手,將亂在眼前的發絲別到耳後,然後應了句。

“不會。”

話已出口,可就連賀七娘自己也說不清,這句不會,到底是不會害怕,還是不會自這片燈影中抽離。

“嗯,去吧。”

抿唇朝他笑笑,賀七娘轉過身,進到屋子。隨後,將房門掩起,雙手背在身後抵住房門,脊背靠在門口,長歎了一口氣。

視線之中,案上還擱著那剩了大半的糕點油紙包,賀七娘側了臉,將額角靠上凸起的門扉,隔著門上透光的雕花薄紗,偷瞧門外。

那道影子,還在外頭。

沒有動......

過了好一會兒,側耳聽得外頭除開風聲之外再無動靜,賀七娘側轉了身子,將肩頭與額角盡數靠上緊闔的房門,放任視線落在裙下露出的鞋尖。

她於心中告知自己,到底他也是阿瑜的堂兄,便是客套兩句,也沒什麽。若是他已然離開,此時聽不到,那更是不要緊的。

唇瓣翕動,賀七娘終是開口。

“你......受傷了?”

並未打算能夠得到回答,賀七娘靠在門後,腳下不自覺地用鞋尖踢著屋內鋪地的石磚。

下一刻,外頭呼嘯鼓噪的風聲中,卻是響起清潤一如往昔的那道聲線,近得仿佛就在她耳畔一樣。

“無事,小傷。”

猛地抬頭,賀七娘這才發現,房門之前的那道影子,猶然還在。

身子倏地站直,賀七娘一手按在砰砰直跳的心口上,雙眼瞪大望著門外,一連往後退了好幾步,直至腰後撞上擱著花瓶的桌案,這才不得不停下。

外頭的人像是聽到了屋內怪異的聲響,因而往前走了好幾步。

賀七娘瞪眼看著門上投下的倒影越來越近,忙是喊道:“你站住。”

聲音因過於突然,過於緊張,而稍顯尖利。可賀七娘掌下滿是自己越跳越急的心跳,耳中更是嗡嗡作響,險些要聽不清外間的動靜。

“七娘?”

“沒事!沒事,我隻是撞到了花瓶。”賀七娘似是聽到了外頭想要推門的動靜,因而忙是慌忙開口,朝許瑾解釋了一句。

隨後,她轉身朝榻前快步走去,並朝外頭嚷道:“你既受了傷,就快去歇著。”

“我累了,我先睡了。”

踢掉鞋履,賀七娘掀開榻上疊得齊齊整整的被褥,二話不說就鑽了進去,並將自己團成一條。

麵前是暗色的牆壁,賀七娘不敢轉過身,生怕會再次看到那人投在門上的影。

半晌過後,門外的許瑾終是柔聲道:“那好,七娘,你好生歇息。我在,莫擔心......”

我擔心什麽?我一不會擔心你的傷,二不會擔心所謂的變故,我有什麽好擔心的?

賀七娘將被褥扯到耳上,雙手攥著布料覆住雙耳,心頭腹誹,卻是一聲不吭,隻當她已入睡。

就這般保持著這個姿勢,也不知到底過了多久,渾身僵得有些酸痛的賀七娘這才轉過身,平躺在榻上,望著頭頂的帳子,忽然抬起雙手蓋住臉,並搗騰著雙腿,在被窩裏拚命踢打。

此間夜色愈深,莫說人言,便連梟鳥的叫聲,都已然停歇。賀七娘在榻上翻來翻去許久,終是擁著身前的被褥,整個人變得迷迷糊糊的。

陡然間,卻有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打破夜的靜謐。

瞬時清醒的賀七娘猛地翻身坐起,雙手掐住被褥,側耳仔細聽外頭的動靜。

越來越急促,越來越密集的馬蹄聲清晰可聞,隱約之間,自門外還可見火光時不時躍過,並伴隨著她聽不懂的語言,正在外頭高聲叫嚷著。

忙起身下地,穿好鞋履。

賀七娘往門後走了一步,到底又折回來。她探身從枕下摸出前些日子,康令昊陪她在外頭閑逛時,她因為覺著好看而買下的那柄小匕首,飛快塞進衣襟。

又摸出一件厚實的外衫穿上,她深吸一口氣,在門外細密響起的腳步聲中,一把打開房門。

院子裏,許瑾他們果然已經起身。

沒有點火把,他們盡數穿著黑衫,趁夜色從隔壁那間無人居住的院落中,牽來一匹匹駿馬。

見了賀七娘的身影,已經摘掉那礙眼胡須的許瑾斂去滿臉的肅殺冷意,微彎了眼角,走到她身邊。

“吵著你了?”

語氣如常,好似再平常不過的問候。

搖搖頭,賀七娘按了按衣襟內藏著的小匕首,咽下一口唾沫,仰頭看向身側的許瑾。

“這是?”

“本打算等收拾好之後再叫你的。”許瑾笑笑,繼而說道:“七娘,我們回家。”

院外,一片讓人不安的吵鬧,隱約間,似乎遠處還有廝殺慘叫的動靜傳來。

院內,許瑾眉眼噙笑,束發戴冠,手上也再度戴回那兩枚戒子,很是稀鬆平常地同她伸出手,說出那句“我們回家”。

似被蠱惑,賀七娘原本攏在袖中,因不明的緊張而攥緊的手一點點鬆開,帶著掌心裏微薄的汗意,她將手,搭進許瑾的手心。

眼前之人展顏而笑,微翹的眼尾,恍惚好似那個盈滿麥香的午後,他於她身後推開窗,她懷抱著小酒壇,慌張抬眼時所見的一樣。

手指被人握住,略用力地握了握,不疼,卻將掌心的暖意一點不落地沿她的指腹傳遞過來。

一時之間,賀七娘隻覺身旁匆匆跑過的人影,壓低的交流與話語,盡數離她而去。她的眼前,隻剩下正淺笑著與她對望的人。

“狐狸,我的人昨日已經全部出城,剛收到傳信,他們會在約好的地方等我們匯合。趁亂,咱們趕緊走。”

康令昊不知從哪個角落冒出來,火急火燎般跑來,手上捏著一隻送信的鴿子,和一張小小的紙條。

聽著他的聲音,賀七娘下意識便想要抽回手,結果,不過施了一分力道,那覆在她手上的暖意,卻是隨之加重些許力道,阻下她的動作。

像是全未察覺到康令昊落在他們交握雙手上的眼神,也沒發現賀七娘想要收回手的打算,許瑾單手接過紙條,展開看了看,然後轉頭同身旁的管事吩咐道。

“出發。”

一行人利落地翻身上馬,賀七娘也不想在這時鬧性子,也是麻利地借助許瑾的攙扶,鑽進馬車。

濃黑夜色在車窗外飛馳後退,見了路上那些慌張失措,同樣大包小包收拾著往城門處跑的百姓,聽到那些哭喊、叫嚷,賀七娘深吸一口氣。

看來,許瑾他們籌謀的事,今夜已經如願了......

一行人馬不停蹄離開黑沙城,將城牆上的火光拋諸身後,賀七娘將身子緊緊貼在車廂內壁上,借以穩住身形。

手臂上,是許瑾扶住她的手。

那手緊緊環著她,手的主人,卻是麵色冷凝地注視著窗外,始終沒有多說一句話。

直至馬車緩緩停下,車外,康令昊同人說話的聲音,由一開始的欣喜及至慢慢變得嚴肅,甚至到後麵,難掩怒意。

賀七娘這才見著視線中,許瑾繃緊的下頜線鬆懈一分,連帶著衣襟掩蓋下的喉結,也上下動了動。

他在車外那片明顯已是拔刀相見的寒光清響中,環住賀七娘手臂的掌下緊了緊,繼而笑著伸手為她理了理散亂的鬢發,柔聲道。

“七娘,莫怕。”

作者有話說:

好想~~好想跑高速啊~~~~唉~~~~~滴滴滴滴~~~~~滴滴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