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獨家

◎被許瑾雙手鉗住腰◎

此間急雨未歇, 陡然一陣涼風卷過,催著豆大的雨珠擊打在鬥笠上,嘩嘩作響。

眾人紛紛同身後行來之人見禮, 聽著動靜賀七娘忙將鬥笠下壓,身子也往蓑衣裏躲得更進一些。

縱使隔著這疾風勁雨, 她視線所及之處, 也正從身後一圈一圈的, 漾出涉水而行時生出的水紋漣漪。

乍然間,那股尤似殘存的,曾整夜縈繞在她周身的冷香, 亦從魂魄深處幽幽鑽出,若有實形地包裹住她。

分明, 這股淡淡藥味的青竹冷香, 不應在這泥水四濺,大雨滂沱衝刷世間萬物之處出現。

分明,他們之間,還隔著這不近的距離。

恰逢麵前這個抱著沙袋不知如何是好的護衛正訥訥朝來人見禮, 賀七娘倏地抬起頭, 衝其瘋狂地擠眉弄眼,齜牙咧嘴的表情裏, 滿是生怕她會因此暴露的小心思。

許瑾紅著耳根下去吩咐的點滴, 親手端來的湯水, 結合他此前特意遣人回來, 留她待雨停後再回家的心思, 賀七娘哪裏不會明白?

自然, 若是他見著她這時冒雨淌在及膝的洪水中行走, 莫論他會如何想這件事, 賀七娘竟是後頸一麻,視線不由自主地在眼前的方寸之間胡亂瞟著,並狠狠咽了一口唾沫。

牽了轡頭的手不自覺收緊,賀七娘屏住呼吸,除開亂轉的眼睛之外,再無多餘的動作。連帶著她身邊的毛驢都受了影響,原本不住甩著的尾巴都老老實實地垂著,不再亂動。

她隻不過是為著有求與他,為著能夠順利哄著他告知阿瑜葬於庭州何處,為著能夠順利去見一見阿瑜,這才會這樣小心謹慎,盡量不去惹許瑾不愉的!

賀七娘如是想著......縮在蓑衣裏的身子都緊繃得後背有些發疼,腰間軟肉一抽一抽的,像是馬上就要抽筋了一樣。

豎起耳朵,她仔細分辨著身後的動靜。

嘩啦......嘩啦......淌水的聲音,逐漸穿透雨聲,變得清晰。

一圈......一圈......隨人行漾出的圓形波紋,漸漸變大,劃過她的膝下,小小的水波拍打在堆積的沙袋上,及至消失。

眼見著那一個接一個的圓往左行去,那護衛也咬牙將手中沙袋遞了一個角她,賀七娘懸著的一顆心,這才稍稍放下些。

豈料,才不過稍放鬆著吸了一口氣,膝下的那圈漣漪卻是驟然停下,不再繼續前行。

繼而,身後響起一人略顯遲疑的話語聲,給賀七娘驚得一口氣憋在心口,不敢吐出來,也沒能咽進去。

“七娘?”

緊接著,那人開口的語氣已然變得肯定,暗藏了一絲難以覺察的無奈,調轉方向往她這處行來。

“七娘......”

“你真是......”

本想抱著手上的沙袋趕緊溜走,誰知,聽得許瑾聲音響起的一瞬,那本就沒打算完全撒手的護衛飛快將那沙袋收了回去,徒留賀七娘攤開一雙手,呆愣地望向對麵。

護衛眼神飄忽地往頭頂的鬥笠上瞅,二話不說扛著沙袋往另一頭挪去,把這小小一寸天地,留給了賀七娘。

沒得法子,賀七娘訕訕收回手,然後用兩手穩住鬥笠的側邊,轉過臉來,揚起笑臉。

“許刺史,嘿嘿,怪巧的哈。”

入目所見,先是露在水麵之上的一雙腿,袍服一角被撩起別進腰帶,叫水浸濕的衫褲黏在腿上,隱隱顯出其下微微虯起的腿部肌肉。

飛快移開眼,從外頭的蓑衣一路飛奔到被鬥笠掩住前額的麵容,賀七娘沒來由覺著雙頰發燙,眨眨眼睛,從緊皺的眉頭稍往下移了丁點兒,對著許瑾那雙清淩淩的眼又眨了眨。

好半晌,她才往蓑衣下縮了縮脖頸,在無聲蔓延的沉默中,訥訥回了句我得回來收拾鋪子,然後便止住話語,隻略顯討好的,乖乖朝著眼前這個已然冷了臉的人笑。

許瑾不開心了。

他憑什麽不開心?

她不就是回來收拾鋪子嗎?他有甚好不開心的?

她都沒同他清算舊賬,他哪裏來的底氣好甩臉子的?

越想越慪,越想越覺得自個兒沒什麽好心虛的。賀七娘準備挺直腰杆,微揚起下巴,打算冷哼一聲以表自己的不愉。

結果卻是壓根兒沒有挺直腰杆的機會,她不過就是豎起了身子,後腰和下腹處的抽痛就令她眉眼一擰,小小倒吸了一口涼氣。

正是在齒縫往裏吸著氣,賀七娘察覺到許瑾的眼睛已一錯不錯地盯在她被水淹沒的膝下,局促地動了動水下的腿,隨後眼前一暗,有人陡然拉近了二人的距離。

“這般任性。”

平鋪直敘的一句話,賀七娘雙手扶著鬥笠仰起頭,入目隻有許瑾繃緊的下頜線條。她頭一遭知曉,原來隔著皮肉,也是能看出一人是被氣得咬緊牙關的。

耳畔有急促的淌水嘩啦聲響,她本能地被吸引,想要轉頭去看。

下一瞬,腰間一緊,腳下一空,隨著她猝不及防間溢出口的驚呼,賀七娘後知後覺地發現,她竟是被許瑾雙手鉗住腰,從水裏舉了起來!

“啊!”

一聲驚呼,賀七娘匆匆咽下驚呼,雙手死死捂住嘴,眼神慌亂,朝左右張望個不停。

分不清現下的心情到底是驚多還是羞多,她隻知自己在周遭諸人詫異的視線,和左右交顧的竊竊私語中,默默選擇將鬥笠再往下壓一些,妄圖徹底遮住她紅透了的臉。

許瑾雙手舉著她,像是舉著個木雕人偶似的,往前移了兩步。

賀七娘掩耳盜鈴地將自個兒藏起來之餘,莫名覺得腰間握著的那兩隻手掌燙得厲害,明明還隔著衣衫腰帶,如今卻像是切身貼在上頭,連帶著那兩枚指環的凸起,她都感知得一清二楚。

濕透的下裙和鞋履淅瀝瀝往下滴水,在步步前行的漣漪中,落下滴滴答答的星星點點。

臀下接觸到鞍座,賀七娘雙手觸及毛驢的背毛,聽得這家夥發出啊昂啊昂的高亢叫聲,身下顛了顛,這才一臉木訥地朝旁看去。

遠鬆不知何時已將原本駝在毛驢背上的沙袋搬了下來,這會兒正眼觀鼻鼻觀心地站在一旁,就像一根杵在水中的木樁。

“我先送你回去。”

對著呆呆坐在驢背上,久久沒能回神的賀七娘低語一聲,許瑾這才轉過身,同那些原本跟在他身後,現下已經吃驚得眼珠都要跌出眼眶的下官,輕飄飄地說。

“故友舊識,我先將人送過去,你們先往前行,我稍後便到。”

“是......”

目送著許瑾親自牽過毛驢身上的轡頭,護送上頭側身坐著的女娘子,帶著扛起沙袋的遠鬆護衛往商戶林立的那條街走去,眾人無聲問詢的視線,霎時齊齊轉向負責巡衛這條街的那人。

“額,看我做甚?”

“你巡衛此處,難道不知道什麽?”

頂著同僚一個個瞪得跟銅鈴一般的眼,那人冥思苦想許久,然後猛地一手握拳,擊打在掌心作恍然大悟狀,而後壓低聲音,左右張望一圈後,低聲言語。

“那是尋鶴酒坊的賀掌櫃。”

“哦~酒坊!”

對上他們彼此交換的曖昧眼神,那衛士連連擺手,輕嘖了一聲,而後才繼續說道。

“這位賀掌櫃啊,早先有個定了婚事的夫婿,未來得及進門,男方就離世了。賀掌櫃如今啊,為男方守著呢。”

“唉,那也是個苦命的。”

“是啊是啊,不過以此來說,這賀掌櫃倒是品性不錯......”

“但是方才所見,難不成刺史他......”

再三被打斷,那衛士也不幹了,瞪大眼,嚷道:“你們還聽不聽我說了!”

“聽聽聽!且說,且說!”

沒了興頭,自也沒了繼續冒雨在這處閑言的勁頭,那衛士正了正頭頂被碰歪的鬥笠,簡單說出自己的結論。

“賀掌櫃早逝的那未婚夫婿姓許,咱們刺史也姓許。所以啊,你們也別多嘀咕了,刺史不是說了嗎,故友舊識,估摸著,是同男方家沾親帶故了的。”

“哦~這樣啊!”

“是了是了,當時如此。”

一群刺史府的隨行聞言紛紛稱是,歇了心底那些小九九,各自淌水繼續往河堤處去。

隻是隨著積水越來越深,他們的麵色也漸漸變得愈發難看了起來。

這偌大的雨要是再不停歇,那已經垮了口的河堤,也不知還能撐上多久......

————

乖乖坐在驢背上,賀七娘怔怔注視著前頭為她牽引的背影,一時惘然,倒連隱隱作痛的腹下都給忽略了去。

她這毛驢生得較一般的要高大些,如今坐在上頭,倒是堪堪能將腿懸在水麵上,不再沾上那冰涼刺骨的積水。

行走期間,有些家中飼了駱駝的商戶也不得不將平日裏寶貴以待的夥計們牽了出來,一趟趟幫著搬運。

積水帶了厚重的汙泥,莫說是人,便是這一貫駝物行走的四腳牲畜,也是舉步維艱。

晴日裏抬腳便到的距離,眼下硬是一步一滑,一步一踉蹌,走出了漫漫商道的架勢。

賀七娘將手把在鞍座上穩住身形,想到許瑾昨兒都還是昏迷不醒,且身上又是舊傷未愈的,猶豫片刻,到底還是決定看在他是阿瑜堂兄的份兒上,開了這個口。

“停下吧,我自己能走。”

許瑾聞聲未停,隻是繼續牽著驢子前行,過了一會兒,這才背對著賀七娘,用恰好她能聽到的聲音說道。

“待此間事了,我與你同去庭州一趟。”

正糾結著該不該自己主動跳下去的賀七娘聞言,匆匆收住腳,一時有些難以置信。

“去庭州......做什麽?”

莫不是,他已看出自己的盤算了嗎?

“你總要去拜祭他的。與其讓你求上別人,不聲不響地消失,不如我和你一道。”

一時語塞,賀七娘捫心自問,若的確一直將此事耽擱的話,她確實會選擇拜托康令昊,想法子探聽出阿瑜的葬身之地。

雖說,她在最後關頭放棄了同旁人打聽許家往事的計劃,但如今中元節將近,她無論如何,都要在那之前去見見阿瑜。

輕輕應了一聲,賀七娘輕道一句多謝,下一刻,兩道熟悉的聲音接連響起。

“賀七,你......咦?中原狐狸!?”

“七娘?你這是怎的了?”

餘青蕊的聲音令賀七娘周身一凜,當即難掩緊張地往前伸手,扯住了前頭許瑾的蓑衣。

作者有話說:

許狗:誒嘿~~悄悄宣告主權~~

吃瓜群眾:哦~~~他跟賀掌櫃早逝的未婚夫婿有關係~~~

賀七:現在打暈許狗,還來得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