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當濮落再次坐到大巴車上的時候, 他感覺這不是一天過去,而是過去了很久很久很久。
一天怎麽可能會有那麽漫長呢?還會讓他全身虛軟,充滿了被榨幹的糟糕感覺,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濮落想象中的今天:陪各位太子念個書,然後和園長一起吃吃喝喝到處閑逛。
實際上的今天:他唯一的休息時間是靠尿遁逃的,走在大路上還被遊客認出來, 問他的攤位在哪兒, 吃吃喝喝到處閑逛的隻有園長一人。
若非善良的園長每次閑逛回來都會記得給他帶上這兒的特產, 讓濮落可以一邊畫畫一邊嘴巴不停得吃, 濮落都不知道自己來這一趟到底有什麽意義。
嗚嗚嗚。
“我找到一家賣沈陽拌雞架的店鋪, ”就在濮落悶悶不樂的時候,陸吾靠近他輕聲說:“給你買了拌雞架, 回去可以當夜宵吃。”
濮落:!!!雞!
有雞吃了!雖然他不明白有為什麽不吃雞肉吃雞架,但是有的吃總比沒有好。
園長, 園長你是神仙吧!?
啊,除了感謝園長之外也要謝謝親愛的三哥,三哥給他捏的這個殼子雖然會長胖, 但是消化能力是一等一的強, 所以他才能吃那麽多好東西。
濮落一邊對園長甜滋滋地說起了感謝的話語, 一邊從背包裏摸出了一盒蜜三刀。
這種魯省的傳統甜品最大的特點就是所有的糖漿都是被鎖在食物內部的,一口咬下去脆脆的外皮配上芝麻的香味,還有一整口的糖漿, 簡直就是人生的一大享受。
而且還不會沾手,這點真的很重要。
濮落吃得嘎吱嘎吱作響, 這個甜度對他來說剛剛好, 可以撫慰他受傷的心靈,他覺得自己還能再來一個。
然而盒子已經被園長拿過去合上了。
“今天吃了太多甜品了。”園長的表情有些嚴格:“回去後除了刷牙, 還要用漱口水含一會。”
濮落張張嘴,小聲抗議:“園長,我們等等要去吃素齋,那都是鹹口,夜宵也是鹹口,甜鹹中和,等於沒吃啊。”
陸吾緩緩扭頭,微妙地看了他片刻,看到小黃鼠狼垂頭,才在濮落執拗和戀戀不舍的目光下,毫不猶豫地將蜜食的蓋子封上,並借由自己是坐在走道側的地利之便,直接放到了儲物架上。
園長……你不再是全世界最好的園長了。
濮落衝著園長的身影做了一個撤回的動作,將剛才頒給園長的桂冠無情拿走,
他們的一番交談雖然輕,但也不是完全沒人注意到的。
坐在他們身後的一位書法家協會的老師就笑著感慨還是年輕人好,他們可不敢這麽吃甜食了,尤其還是在晚上。
這時候但凡吃點甜的,升糖就會立刻給他們臉色看。
糖尿病高血壓,當代中老年逃不過去的坎,這兩種病都死不了人,但就是鈍刀子割肉,一邊降低人的生活條件,一邊還要時不時來一個並發症給你的生活增加點色彩。
而這其中最讓人難受的是就是……
“吃不了水果啊!”
“是啊,現在水果太甜了,隨便咬一兩口,血糖就上去了。”
“我現在去菜市場買水果的時候,會特地問老板要他們還沒有那麽熟的品種,這樣的水果不甜。”一位明顯很有生活經驗的書法家說道:“年紀大了,我就有點想吃小時候的品種了,野蘋果、酸棗、姑娘果、野李子,小時候吃一口那是酸得口水都要噴出來,但是現在都吃不到。”
“培育的品種味道的確甜了,但是沒有以前水果的香味。”
“還有草莓也是的,你們還記得不,我們年輕時候的草莓可小一隻,而且特別容易爛,酸不說還容易出汁,小時候一看要出汁就往上頭撒白糖,然後放到井底冰鎮,這樣草莓又好吃,出來的草莓汁更好吃!”
“哈哈哈哈的確,後來番茄多了的時候也是這麽對待番茄的,沒想到現在糖拌番茄留下來了,正主的糖拌草莓反而沒了。”
“現在草莓也不需要了,俺閨女老喜歡買的那個新品種都是老大一顆,也甜,就是有些硬,不像以前的草莓,用舌頭一壓就能抿開。不過也好,更耐放,不像以前放冰箱都放不過兩天。”
“哎喲,現在的番茄也和以前不一樣了……”
“你那是品種不對,菜市場的番茄進的都是耐運輸的品種,這個得本地菜農那裏買,那兒有老品種的。下次我帶你去。”
大抵人老了之後總會懷念以往,懷念那個,有記憶和童年的加成,總會讓食物增添幾分美味的口感。
濮落沒吃過他們童年的果子,不過提到草莓,他倒是有話要說:“各位老師還記得那個草莓是什麽品種嗎?我們動物園正準備買些草莓苗種上呢,到果子成熟的時候,大家可以來摘呀,我們不打農藥不用化肥,洗洗就能吃,保證還是以前的味道。”
眾人麵麵相覷,然後齊齊笑出聲來:“小濮老師兒可真是……”
“陸園長,就這樣的員工,要是再不給他漲薪水,我們可都要看不過去了哈。”
一番嘻嘻哈哈後,大家回憶了下又互相問了下,但草莓品種這個問題著實是有些難倒大家了,那個時代的食物還沒品牌意識,品種這個東西有時候連種植戶都搞不清,別說食客了。
不過好在萬能的網絡還有些許痕跡。
“按照年份推算,早期的草莓可能是商販回收來的野草莓,其後便是被稱之為奶油草莓的章姬草莓,還有中間國內曾經引進種植過一段時間的甜查理,三者都有可能是各位老師年輕時候的味道。”
陸吾話音一落,就聽一位老師說:“不是奶油,奶油是後來的,奶油草莓那時候就已經開始有大棚了,我記得還上過新聞。”
“我倒是吃的應該是奶油,當時我連奶油是什麽都不知道,就記得那個草莓特別特別香,我一聞:哎喲,這就是奶油啊,後來吃到真的奶油時還鬧笑話呢。”
“奶油確實是後頭來的,但是看圖片,這個樣子也差不多,老實說我還真沒看過以前那個草莓新鮮的樣子,到手上的時候基本都是軟踏踏有坑洞了。”
“沒關係,我們可以都試試。”陸吾笑著表示野草莓要找起來可不容易,但是無論是章姬還是甜查理國內都有草莓苗賣,尤其是章姬,現在這個品種最大的種植基地就在泉城。
“章姬甜香,但是不耐運輸,所以基本都是自產自銷,還有草莓園每年自摘的品種也是這個。”
他這麽一說,車上頓時一片恍然之聲。
於是,車輛便在隱隱的草莓香氣中駛入了小道,連續幾個轉彎後,司機打開遠光燈,前排乘客頓時發出了一聲驚歎。
這舉動引得眾人紛紛從座位中探出頭來,然後也跟著“哇”了一聲。
就在遠光燈所照射到的範圍內,大家的視線都被一片金黃色占領了。
遮天蔽日的高大銀杏樹,和地上密密匝匝鋪上了一層的銀杏葉,鋪天蓋地而來的銀杏黃蠻橫得搶占了所有人的視野。
濃鬱和明亮的顏色和古寺朱紅色的圍牆相互印,形成了強烈的視覺衝擊。
“隻可惜現在天色暗了,如果是白天一定更好看。”
眾人不無遺憾地說道,不過想到即將到來的美味晚餐,他們紛紛表示自己又可以了。
水果再好吃,也沒有美味的菜肴飽腹,說了一路的水果最大的效果就是把人說餓了。
肚皮空空,還被說餓了的眾人一見車停就迫不及待下車,那速度可比早晨出工時候快多了,不過雖然滿肚子饑餓難耐,但畢竟是文化人,在看到寺廟全景後,大家還是不由自主地發出了讚歎。
報恩古寺之所以能把古字寫到名字裏,是因為它的確很古老,這座寺廟修建於南北朝時期,快有一千五百年了。
不過和“南朝四百八十寺”中沒有關係,當年他們這兒不歸梁武帝管,純粹是個巧合。
雖然和曆史名人沒有扯上關係,不過報恩古寺依然有它可以讓人津津樂道的地方,比如這裏種植的銀杏樹,比如這裏收留了許多流浪狗。
“各位老師有沒有狗毛過敏的?如果有的話口罩戴一下哈,放心,寺廟的狗是不會靠過來的,它們每天聽念經,早就已經佛了。”錢副主席一邊招呼大家入內一邊客串了下解說。
“這座寺廟可以說是全中國最特殊的寺廟了,因為它是我國唯一一座佛道基雙修的寺廟,等等咱們一腳踏進去不光能看到釋迦牟尼,還能看到三清道祖,其實這裏不光有釋道二家,還有基督教。”
“在抗戰初期,有一位神父曾經在這裏借用地方懸掛十字架建立教堂,和裝成神職人員的和尚道士一起庇護周圍數千群眾。他們在日軍的圍而不攻中堅持了六十多天,最後在教會的抗議下日軍撤軍,後來雖然那位神父離開了,但寺裏麵依然為他留下了一間告解室,並且更名報恩古寺,寺廟內當時掛上去的十字架也還在它原來的地方,並未取下。”
“這裏之所以會變成佛道雙修也是因為同樣的原因,這塊地方是兵家必爭之地,每逢戰亂必起硝煙,所以為了保全周圍百姓,政權或者領導人傾向於佛教的時候,這裏就是佛寺,傾向道教的時候,這裏就是道觀,傾向於基督教的時候,我等的前輩也不是不能喊一聲‘阿門’的。”
一個溫和的聲音傳來,含笑的僧侶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門口,他衝著一行人施了個佛禮:“貧僧雲海,各位施主遠道而來,想必是餓了,膳食已經準備好,請先用餐,用完後貧僧可以帶各位逛逛。”
眾人自然從善如流,紛紛跟著雲海進入了飯堂,錢予民向眾人小聲介紹:“雲海大師是報恩古寺的監院,和我們會長一起開會時候認識的,這次也多虧他,幫我們加了個號。”
於是眾人又是一番致謝謙讓。
陸吾腳步一頓,等不知何時落到最後的濮落戀戀不舍地走上來後,關心問道:“怎麽了?不舒服嗎?”
“不是。”濮落一下又一下地回頭看著那片金燦燦,等轉了個彎後實在看不見了,這才戀戀不舍地歎了一口氣,“園長,你說,咱們能買棵銀杏樹嗎?”
園長:“……”
對不起,千年古樹,園長買不起也不敢買。
濮落幽幽歎息,退而求其次:“那我們能買銀杏樹苗嗎?”
陸吾打開手機,搜索了下銀杏樹的價格,放到濮落麵前,濮落隻看了一眼,腦袋上的耳朵就垂下來了。
真貴啊,這怎麽比一顆果樹還要貴?!
“銀杏長得慢,早先時候也沒有太重視,一直到它被呼籲定為國樹時才開始大批量培養保護,到現在也就二十年不到。”
而20歲對於銀杏來說,還是個剛剛結果的寶寶呢。
濮落頓時有些憂傷,可是這樹金燦燦的,種在他們園一定很好看。
想要!
“小濮老師這麽喜歡銀杏啊?”
走在前頭的幾個學者有些詫異地扭頭,隨後調笑道:“那就不用擔心小濮老師被挖角了,咱泉城的古銀杏還挺多的,起碼要比淄城多。”
濮落小臉一紅,知道大家是在說他白天險些被隔壁畫協成功挖角的事情呢。
白天隔壁的畫協奶奶為了挖濮小落過去,可是釋放了不少善意,這位全程圍觀了濮落是怎麽被園長投喂並且來者不拒的奶奶一上來使出了絕招:她認識很會做博山菜的大廚,地頭蛇可以帶他們去吃哦!
如果不是有今天這頓晚飯吊著,濮落很可能就拉著園長包袱款款跟著人走了。
反正……反正畫協和書法家協會是兩個並排的組織,也不是不能參加兩家噠!
大家都是魯省的,不要計較這些細節啦!
“你們還不知道吧?咱小濮老師可是被我用一頓淄城烤肉騙過來的。”錢副會長哈哈直樂,然後笑著笑著他的表情就僵硬了,咦,大家怎麽都沒笑。
大家為什麽沒笑?當然是因為笑不出來啊!
哪有用別人家的食物拐人的?你用淄城烤肉把人騙過來,那人家淄城書法家協會難道就不能用烤肉再把他騙過去?
都是燒烤,難道他們泉城燒烤就差了嗎?他們可是串都啊!隔壁的那隻是近期風頭大加上吃法有點特殊,但論擼串,他們泉城說第一,誰敢說第二。
光是滿大街的串串店都不答應,如果不是這兩年撤路邊攤自斷一臂,嘖……
不過大家都是老泉城人了,誰手裏頭沒捏著幾個私房菜的資源呢。
接下來濮落和園長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熱烈歡迎,各位有些高冷的前輩們紛紛表示自己有認識很好吃的店家,這家有特色羊肉串,那家有特色漿料,還有的是有特殊燒烤原材料,雖然外人看有些重口,但是絕對好吃。
總之就是隻要濮落點頭,接下來周二到周五,每天都能吃個不重樣的。
宗旨就是一個:你可以不加入泉城書法家協會,你也可以去隔壁家,因為料理、待遇、環境、啥都行,但是絕對不能因為燒烤!
說隔壁燒烤比他們好吃這是絕對不行的!
這是他們串都人的尊嚴之戰。
既然是戰爭,戰火哪有不蔓延的。
很快,各家串迷之間就互相開始針砭起了別家的燒烤攤。
這個說用的炭有異味不夠香,那個說這家不配蒜,不傳統。
好在還有沒兩步飯堂就到了飯堂,從門窗內傳出的嫋嫋米香成功引起了大家的側目,眾人化幹戈為饞蟲,滿眼期待地看著裏頭的暖黃色燈光。
門,開了,滿室煙火氣衝散了一路行來的秋寒。
遙遙的宛若宿命一般,濮落對上了一雙漫不經心抬起的眼眸。
黑眸對黑眸,一人在內,一人在外,一人寶相莊嚴,一人麵帶詫異,一人吃飽喝足,一人滿是饞蟲,但大家都是有致一同的崩潰。
你怎麽在這裏?老五/四哥!
下一刻,濮落大怒。
好個卑鄙的弟弟,為了不讓自己滿身煙火氣被找到,居然躲在了寺院騙吃騙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