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午夜, 高懸於天際的明月注視著屋簷下的黃鼠狼，目光有如母親般慈愛。
在月亮太明亮的時候，星星的光輝總是很暗淡, 今日也不例外。
天空中隻有距離月盤最遙遠的地方才有零散幾點星星，倔強得在空中發著光。
一閃一閃的模樣，就像是濮落此刻糾結不已的心。
濮落此刻所在的位置是園長的辦公室。
在這個老地方, 捕鼠夾再次出現, 那上頭照舊放著誘餌, 同樣照舊的是, 這些捕鼠夾都沒有被拴上機關扣。
園長, 你真的好迷糊！
如果要說有什麽和昨天不一樣的話，那除了誘餌的菜色外, 就是濮落此刻完全不同的心境了。
濮落知道園長窮，但是在住到這裏之後, 每天看著動物們那談不上大魚大肉，但也吃住不愁毛光水滑的模樣，他總很難將【窮】字落實下去。
直到看到園長的飯食。
辛苦了一天的園長到了晚上還要自己燒飯這也就不提了, 他的夥食和動物一樣, 甚至吃的還不如動物們。
今天的狐狸和野貓都分到了半隻雞和一些羊肉, 而園長吃的卻是雞內髒，連一塊完整的肉都沒有，隻有內髒！
就連蔬菜, 他吃的也是最不好吃的那部分！
如果隻是吃的一樣，濮落還不會那麽吃驚, 因為岱山動物園的食物還是園長從菜市場采購來的, 那本來就是供給人類吃的食物。
但將鮮嫩的部分挑選出來給動物吃這種行為真的讓他難以理解，如果反過來他可能還覺得正常一點。
這不是說虐待動物, 肉類不提，大部分在烹飪前被丟棄的蔬菜部分都不是因為有毒，而是口感不好。
比如成都人的心肝菜豌豆尖，就算是應季的豌豆尖，老成都們都得掐了又掐，隻有最鮮嫩的那些才能被送入火鍋之中。
再比如萵筍、蘿卜、之類的蔬菜都是去葉留果，冬瓜皮玉米須這類就更不提了，就連萵筍也得在下鍋前刨幾下外頭的粗皮。
這些被遺棄的東西其實並不是不能吃，隻是要烹飪它們需要耗費更多的精力和時間，才能達到和直接入口食材一樣的水準。
所以即便它們營養豐富，但也隻能成了廚餘產品。
但人類嫌棄，動物卻不會嫌棄。
別看那些食草動物一張嘴都是小平牙，比起食肉類動物鋒利的牙齒，簡直無害極了。
但人家可是能靠這口小平牙霍霍枯草的，枯草有多難咬開，小時候玩過草席邊的人都懂。
人類覺得口感不好的蔬菜對於動物們而言簡直就是珍饈了，它們的主食可是草和樹葉哎！對比那些，任何蔬菜都是鮮嫩多汁的。
就算是年齡最大，屬於雜食動物且健康狀況最不好的大黑熊也能輕鬆解決那些所謂“廚餘”，甚至還要說句味道不錯。
如果不是因為多吃蔬菜會讓食草動物的消化係統受到影響，容易腹瀉甚至死亡，它們可以有多少幹多少。
所以園長這樣的操作沒有實操上的必要，甚至可以說是很傻。
但對於被照顧的動物本身，濮落卻是真的有些被感動到的。
善意就是善意，和有沒有必要無關。
所以他就更糾結了。
這麽好的園長……這麽好的園長，他卻在薅園長的羊毛啊！
甚至於現在還很想繼續薅。
放在他麵前捕鼠夾上的食物和昨天的不一樣，經過炙烤的雞心香得銷魂，更別提還有一小塊羊肉做配，作為燒烤攤的兩大王牌支柱，誰能拒絕它們放在一起的香味？
如果要拒絕的話，那就隻能說一句夏天吃這個太膩了沒胃口。
但園長不給他這個機會啊！
和昨天一樣，他今天也放了水果，但比昨天離譜的是，他今天放了酒漬桃子。
這個季節的桃子正是旺季，因為削了皮的關係，濮落不知道園長買的是什麽桃子，但能夠經過烹飪這塊還能保持略硬的口感，肯定不是水蜜桃。
為什麽他知道這是經過烹飪的呢？
因為如果沒有開火煮過，隻靠浸泡，桃子是吸不了那麽多酒香味的！
這味道太香太香了，也不知道園長用的是什麽酒，酒精的氣息都已經被高溫蒸騰，剩下的全是香氣，和桃子甜軟的香氣結合在一起，就像是仲夏夜氤氳霧氣中的美夢，不停得在向小黃鼠狼招手示意他快來加入。
太過分了，這種食物的配置真的太過分了！
這個放到外麵的飯店賣都沒問題了吧園長？濮落甚至覺得單論手藝而言，園長如果去開個飯店，絕對比開動物園賺的多多了。
甚至可能還能拿幾個黑珍珠。
嗚嗚，麵對這樣的**他真的是抵擋不住，或者說，誰能擋得住呢？
在食物的**下，濮落決定不要良心了。
反正，反正他也打算幫園長抓老鼠的，這些誘餌如果他不吃，要麽是變質，要麽是被老鼠吃掉，那豈不是太浪費了？
更何況他已經打算去抓老鼠來交換了。
沒錯，這是一個你情我願的交換！鼠鼠他單方麵決定的。
所以下一個問題又來了。
濮落在園長的門口轉了幾個圈，糾結不已。
他真的好想現在吃啊！但是他還沒有去抓老鼠，濮落不太確定這個身體對酒精的耐受度，萬一吃完後暈乎了怎麽辦？
但是如果他現在去抓老鼠，有什麽動物趁虛而入把這些吃掉了怎麽辦？岱山動物園內可是有挺多野生動物的，
這麽好吃的東西，如果被別的動物吃掉了，濮落感覺自己的心態會崩盤。
左思右想之下，濮落最終做了決定。
他準備將這些食物先藏起來，等狩獵完成後再回來吃。
至於藏哪裏……那就是人類發明的最佳地點——冰箱。
夏天放到冰箱還可以避免食物變質呢！而且感覺酒漬桃子這種甜甜的食物還是得冰鎮一下好吃。
我可真是太機智了，濮落忍不住自誇了一下。
不過就算濮落對自己這個身體再怎麽滿意，黃鼠狼的身體也做不到打開冰箱然後將捕鼠夾放進去這種事情。
在確認了下周圍無人之後，濮落將幾個捕鼠夾都搬運到了廚房，確認廚房沒人後，他悄然變成人形，將捕鼠夾門投運到了冰箱裏。
他還很體貼得用葉子墊了墊，避免捕鼠夾上的灰塵弄髒冰箱，誰看到能不誇一句鼠鼠貼心呢？
等做完這一切後，濮落遲疑了一下，左看右看，找了個最隱蔽的角落將手機充電器連上了。
嗚嗚，對不起園長，但是我的手機真的很需要這些電！看電視劇真的太傷電了，我會給你多抓幾隻老鼠做補償的！
捂著臉羞於見人的小黃鼠狼呲溜一下鑽出了廚房，奔向了動物園內的老鼠洞。
黃鼠狼的身體構造對於老鼠簡直就是碾壓級別的血脈壓製，之前他不抓隻是不想吃老鼠而已，現在想要抓簡直一抓一個準，很快濮落就叼著一隻倒黴蛋回來了。
不過他沒還是沒享用食物，這次是為了等手機充電。
就在等待電量緩慢爬升的時候，經不起良心譴責的濮落又去打劫了一隻倒黴蛋，然後他在如何給這兩隻老鼠擺盤當中糾結了好半天。
現在對他來說捕鼠夾不是捕鼠夾，而是餐盤，雖然他不介意狩獵老鼠，但是把這家夥放到餐盤裏，總感覺有些怪怪的。
糾結好半響後，濮落用一個接觸麵積最小的姿勢將兩隻已經魂歸西天的小灰耗子放了上去。
他幽幽歎了口氣，其實要論接觸麵積最小還得屬夾住尾巴，但老鼠這個東西對自己挺狠的，真的被夾住尾巴，它們絕對毫不猶豫咬斷尾巴跑路。
園長是專業學獸醫的，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
咦，等等，這樣說起來園長會不會也能根據老鼠屍體的情況判斷它是先死後夾還是先夾後死？應該不至於吧，不過下次還是小心點吧，網上說了，能學醫並且還畢業的人都是狠人。
畢業後還有頭發的更是，園長的頭發還挺茂密的。
在將兩隻耗子在園長辦公室和廚房門口各放一隻後，濮落的手機電量終於爬上了80％這個安全線，他也不貪心，當下拔手機開冰箱，然後就見一隻小黃鼠狼頂著一個大葉片，歡歡喜喜得從廚房鑽了出來。
他沒有回大黑熊的籠舍，黑熊的嗅覺可是非常可怕的，濮落絕無可能在瞞住黑熊的情況下享用這些大黑熊無法享受的美食。
而要讓大黑熊聞不到，那就隻有在入口這個下風處才能做到。
而且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濮落直接摸到了園長辦公室的窗戶底下，這個地方是絕對的視線死角，就算他真的醉過去也不容易被遊客發現，不被遊客發現就不會被園長發現。
哎嘿，他可真是太機智了。
感覺自己已經做了萬全準備的濮落再也忍不住啦！他將葉片攤在地上，因為之前的折騰，葉片上的食物已經和之前的擺盤模樣不一樣了，乍一眼看上去沒有那麽攝人心魄，但是濮落是一點都不會嫌棄它們噠！
他一口一個雞心，嗷嗚，是醬燒的，上頭還有撒芝麻，就算冷了依然十分美味，尤其是口感，有彈性不說，一口下去居然還能微微爆漿，這還是冷了之後的！
再一口羊肉，羊肉應該是選擇了肥瘦相接的那一塊，一麵被煎得焦脆，另一麵的羊油則是呈現一種如同果凍一般的半凝固狀態，一口吞下後，羊油會快速在口腔中融化，還沒感覺到膩，就被香氣鋪滿。
園長沒有給羊肉撒孜然之類的香料去腥，他應該是做了簡單的醃製，也不知道他是怎麽做到的，羊肉越嚼越香，濮落幾乎是戀戀不舍得將它咽下的。
這兩道菜完美的發揮讓濮落對桃子充滿了期待，他此刻也顧不上自己會不會醉了，豪爽得就是一口。
啊！是甜的！
幾乎吃不到任何酒味，霸道的酒精在桃子麵前似乎變成的繞指柔，隻入鼻不入口，一切都為了桃子服務。
嗚嗚，好好吃啊！
而這樣的美味，吃完了一份，還有四份！
濮落感覺這一晚的忙乎也太值得了。
而且更讓濮落快樂的是，事實證明他的一係列未雨綢繆都是明智之舉，這個身體的確酒精耐受度很低。
在吃到第三片桃子的時候，濮落已經感覺有些頭重腳輕了。
這種醺醺然的感覺實在很好，尤其是在環境很安全放鬆的情況下。
濮落沒有去抵抗身體本能的召喚，啪嘰一下滾入了草叢中，用身體來回滾了兩圈將草叢滾軟後，他還很講究得用尾巴掃了掃，這才爬進去蜷縮起來。
月明星稀的夜晚，山澗吹來的風已經帶上了些許涼意，美好的月色之下就連蟬叫蛙鳴也溫柔起來。
有一隻小小的小黃鼠狼以月輝為被，以蒼茫為席，在泰山之畔悄然酣睡。
季夏，夜未央，一夜好夢。
“乓乓乓”
“乓乓乓”
這是濮落來到動物園以來第一次不是被鳥吵醒的。
窩在晨光中的小黃鼠狼兩爪前伸壓住了耳朵，試圖阻止這魔音鑽入腦殼，他這麽做很成功，很快他就什麽都聽不到了。
取而代之的是越來越近的說話聲，一個是園長的聲音，另一個聲音很陌生，從來沒有在動物園出現過。
“……一大早的，不好意思了，但是這個事確實有些急。”、
“大壯那孬的不好意思和你說，來求俺，俺是村長，隻能拉下這臉來。”
園長似乎回了什麽，但聲音很小濮落沒聽清，不過下一句他聽得清清楚楚。
“大壯那還剩下10年的李子林不打算承包了，按照合同是要給他罰款的，但是他家老母親生了癌，治了挺久了，確實是沒錢，大家也是鄉親那麽多年了，都是光屁/股一起長大的，俺也不能把他逼死。”
“現在村裏頭商量下來，他今年的李子還沒收，這錢是他家老母的救命錢，咱們不好扣，但是那些果樹村子就不補償給他了，都是已經能結果的果樹，不管是賣了還是轉包出去多少也能補些損失，這個大壯他也接受了，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
“……”
“哎，中，這個我到時候再和他說說，具體怎麽個章程，還得到鄉裏大家再商討，總不能讓你太吃虧，你養著這動物園也不容易，俺都知道。”
“沒事，這是人禍，救命的事，算不得……”
許久後，隨著動物園的鐵門再次關閉，一聲淡淡的歎息乘著清風飄入了濮落的圓耳朵。
此刻濮落已經完全清醒了，小小的黃鼠狼毛茸茸的臉蛋上嚴肅極了。
他還記得之前查資料的時候看到過，岱山動物園的除了門票收入外，主要的資金來源是園長分到的承包地錢，而現在明顯是有人要不租地了。
也就是說……園長要沒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