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這幾天, 岱山動物園中心小湖的水鳥們過得有些糟心。
因為它們發現，自己找到的這塊風水下蛋寶地環境飲食都挺好，鄰居也還行, 是有些麻煩但還不至於糟心的類型，但是有時候會感覺鳥有些毛毛的。
就是那種總是被注視著的微妙感覺，但是左右找了一圈, 又沒發現什麽狩獵者, 但是鳥兒們在草叢裏發現了很詭異的動物, 它有著大大的圓眼睛, 身體很狹窄, 個子也不高，也沒聽到它們叫什麽, 就隻是用那隻無機質的眼睛看著它們。
就很讓鳥糾結。
窩造了，蛋也下了, 這時候搬家吧，成本太大，等於要推翻重來, 但不搬家吧……又哪哪都有些不太舒服, 總覺得那大眼睛就是威脅, 就很糾結。
“這樣不行，這樣下去觀鳥愛好者會影響到水鳥繁殖情況的。”小錢飼養員……不，現在他已經升職成為水禽湖管理小組組長, 該叫他錢組長了，錢組長首先提出了自己的意見：“我之前找他們了解了下, 說咱們動物園的那些水鳥是泉城各大觀鳥點當中將巢穴造得離岸最近的觀鳥點, 且便於拍攝。而且關鍵是我們這裏生態鏈比較完整，所以他們可以觀察到不少水鳥的真實行為, 所以動物園現在在他們那個圈子裏還挺有名的。”
“現在隻是在孵蛋，等到雛鳥孵化，親鳥開始育雛後，來的人隻會更多，園長，我們得想想辦法規劃一下，否則我怕親鳥被看得棄巢。”
“這的確是個問題，我前些天經過時候也看到了，別說是鳥了，我看著那一堆鏡頭也要嚇一跳。”同樣升級的魯組長和於組長先後應和：“而且那些觀鳥人為了拍出好看的照片就往蘆葦裏一趴，從他們身邊走過一不當心就會被絆一下，已經有遊客投訴過這點了。”
“如果他們隻是這樣遠距離拍攝其實還好，我就怕有些不是為了觀鳥，而是打著愛鳥的名義來賺流量，這些人不是真的愛鳥，為了拍好看的照片，他們可什麽都做得出來。”
“是啊，之前國外不就有個攝影師總是能抓拍到動物們很有故事性的照片，然後後來被發現他是用膠水魚線把動物們擺好姿勢拍照的，咱們國家不也有，上次我還看到有個是為了拍鳥起飛往鳥群裏丟鞭炮的，真缺德。”
“這些其實還好，就怕引來了那種搞直播的人。”
“現在拍鳥也有直播啊？”
“有啊小魯老師，網上有好多動物直播呢，國外還有人在一個人造巢穴裏麵放了探頭，24小時直播那一窩隼孵蛋的情況，B站還有人做劇情剪輯，我有追哦，裏麵有個鳥叫啥我不記得，但是人送外號好大兒，因為它會幫著父母投喂弟妹，關鍵是它其實不是父母的親生兒子而是養子……balabalabla。”
“好大兒一家情況還是好的，它那個巢穴比較科學，還有一個鷹巢門口擋板特別滑溜，已經有無數雛鳥在學飛的時候滾下去了，但是那邊就是不改，哎……”
招聘來的幾個新員工也被氣氛帶動，紛紛說起了自己知道的各種故事，一時間，辦公室內充滿了飼養員們憤憤不平的聲音。
這次會議算是動物園的例會，一般大家都會在每天下班前一個小時左右聚集到會議室，開一個十來分鍾的小會，動物園看著是獨立的個體，每個展區自成一家，但實際上背後有很多資源都是互通的。
食物先送哪，要不要做預處理，最近的動物要不要調整一下食譜？要不要你的澱粉類多一點，我的綠葉少一點？最近買了幾塊木頭要做棲架，多餘的一些木屑誰需要，換下來的棲架要不要拿去再利用等等問題，都得飼養員們之間進行溝通。
大動物園有錢，也不在乎這個，但岱山動物園窮，資源都要盡可能利用全了，更何況甲之□□彼之蜜糖，口味、氣味的變化也是食物豐容的一部分。
不過一般來說這樣的會議也就十來分鍾，有時候如果很忙的話不開也是尋常，但今天情況特殊。
今天是岱山動物園新招聘的員工度過一個月實習期並且確定和動物園簽約的日子，所以這次會議也算是個小小的歡迎會，陸吾還特地叫了飲料披薩讓大家一邊吃一邊聊天，誰知道聊著聊著就又說到了工作上。
不過，這些新員工在這裏上了一個月的班，也大概對這座動物園詭異的企業文化有了了解，會變成現在這樣……也不算奇怪。
因為這個動物園……人均是卷王。
跟著卷了一個月後，大家都已經習慣了。（微笑）
這批新入職的員工有十三人，除了兩個專職獸醫的去了獸醫崗位外，另外十一人都先被打散去了三位飼養員手下輪崗，不論學習的是哪個專業，一律先從了解動物做起。
一直到這一步，雖然有些古怪，但還不算什麽。
但緊接著事態就不對了啊！
先動手的是本土區的實習生，他們在得到領導支持後在那一片棲息地搭建起了本傑士堆。
本傑士堆是近些年來海外動物園剛剛普及開的獨特豐容玩具。
說玩具可能不太恰當，準確的說它是用石塊樹枝泥土堆成了一個獨特的小環境，動物園可以自由控製它的大小，並且通過在樹枝的縫隙處種植植物的方式，讓本傑士堆成為一個生態點，並且吸引來各種動物以及以它們為食的捕食者。
一方麵這樣可以用最低的成本讓棲地更“自然”造景也更好看一些，另一方麵，這些來來往往的動物對於住在這裏的棲地動物而言何嚐又不是一種豐容呢？
考慮到本土生物區的動物分布，以及這個展區獨特的展示方式，本土區的本傑士堆上種植了不少本地植物。
比如每個本地人深深厭惡但又離不開的豆橛子、絲瓜、黃瓜三件套。
比如邊上埋了一片吃剩下的蘿卜纓，這樣比從種子開始種長得更快，現在已經開了一片花了。
又比如，種下去隻有幾顆，但長起來怎麽吃都吃不完的茄子。
咳，這些大家夥種下去時候是小小的一個，但是等到了旺盛生長期，它們分分鍾就能將樹枝爬滿，茂密的枝葉將會為本傑土堆下留下一塊陰涼的空間，動物們可以躲在裏麵避暑。
而夏天時候正好到它們結果的時候，沒有動物能拒絕這種睜眼就能吃到水果的快樂吧？
雖然現在本傑士堆剛造好，效果也還沒有達到最好，但遊客們已經對它發表了好評。
這種人造灌木叢的形式既模糊了遊客們對於棲地分隔的邊界感，又讓棲息在本土區的動物們有了更符合它們喜好的遮蔽物。
在有了本傑士堆之後，動物們可以安心地在靠近遊客這一邊休息，而不會大老遠地藏到棲地深處，這讓遊客們觀感很好。
在本土區哼哧哼哧幹活的時候，分到犬科動物展區的實習生也不甘示弱，他們從網上狗狗玩具嗅聞毯上得到靈感，連夜摸出舊衣服試著做了一個，第二天狼群對於這個新玩具果然很捧場，當天來上班的六匹狼全圍著這件超大嗅聞毯摸索，連以往巡邏吼叫的任務差點都給忘了。
還是意誌力堅定的狼王想著幹正事，將其餘小弟全部趕走。
然後它獨占了這張嗅聞毯。
這一天，狼狼們都過得很開心，嗅聞毯也不愧是消耗寵物犬體力的利器，這點對於狼也適用。
而且人們又發現了一個有趣的自然現象，寵物狗會玩到累趴為止，但狼狼們出於野外生存的本能，卻會在將體力用光前及時停止，休息讓位，留下應急的體力。
可以說是非常有節製了。
這個豐容玩具的確很好，狼子們也很歡迎，而且它可以有效降低狼群們幹飯的速度，唯一的缺點就是——狼還是比狗粗魯一點，手縫的毯子不太耐造，玩了一天下來嗅聞毯就成了一塊廢布了，於是狼館就成了岱山動物園唯一一個有募捐活動的館舍。
——征集舊衣服給狼狼做玩具啦！
本土區和狼館的實習生卷起來了，別的館舍也不能拉下啊！
於是，黑熊亮亮很快就有了它朝思暮想的大水池子，考慮到它的身體狀況，這個水池子的坡度比較平緩，傾斜角度更是隻有十度，這對於善於攀爬的黑熊來說壓根不算是有角度嘛！
於是亮亮很快就發明了一個新玩法——在裏麵斜躺著泡腳。
這季節泡全身還是有點涼的，但是泡泡JIO還是很舒服的嗷！
一邊泡腳一邊啃今日份的蔬菜，這日子就是過得舒坦。
更舒坦的是，它的水池很大坡度也剛好，因此亮亮的水池在平時也吸引了不少附近的鳥類過來洗澡。
如果是小熊看到了這些小鳥一定會撲趕，但是亮亮已經是一個沉穩的老熊了，它更多時候都是用溫和的眼神看著這些鳥兒，甚至還不介意和它們分享自己的食物。
就像當時它將食物分享給初來乍到的濮落一樣。
除了水池子外，亮亮還多了一件它很喜歡的玩具，那是一個巨大的癢癢撓。
那是一根直直插入地麵的大木樁子，粗看之下也沒什麽稀奇的，但奇妙就奇妙在當亮亮靠上去挨蹭的時候，它是有一股很微妙的回彈力道的。
這感覺怎麽說呢，對熊來說就像是人類找了個貼心的好基友幫自己撓後背，粗重力度都能控製，甚至還有溫度，就是和普通的木頭癢癢撓感覺不一樣。
它有靈魂！
亮亮注視著癢癢撓的兩個小眼睛明亮無比。
不過這個癢癢撓倒不是實習生發明的，而是小錢飼養員，這是他從國動那裏撿到的技能書之一。
樹幹本身其實沒什麽特殊的，就是普通的樹幹，但是它的底下挖了個洞又放上了四個輪胎，在樹幹插入輪胎當中後，裏頭還被填上了石子，所以當黑熊湊過去摩擦的時候，樹幹會在輪胎圈定的範圍內活動，這就給了亮亮非同一般的熊生體驗。
這三個場館隻是動物園這一個月的小小縮影，基本上實習生們工作的展館都有大大小小的變動。
有些是布景和豐容，有些則是展板講解，小熊貓展館更有趣，他們直接搓了一個打卡裝置放在棲地邊上，今天是哪些熊上班的就把名字翻出來，如此一來遊客一入場館就能知道今天有幾隻倒黴蛋來上班了。
老實說，在這裏上班前，他們沒有想到這份工作居然是這個樣子的。
很累，非常累。
棲地動物的照顧算是他們的本職工作，這是遊客們看得到的，看不到的還有身體數據測量體檢、行為訓練、食物配比等等。
光行為訓練就夠累人的了，這種隻獎勵不處罰的模式是為了培養動物和飼養員之間的信任，方便飼養員對它們進行養護工作，而正因為沒有懲罰，所以你得一次次反反複複地教導，還得對方願意陪著你去學習。
與其說是肉-體，不如說是精神疲憊。
其難度絕對不亞於在體育課後壓著小學生背課文，可可愛愛的動物不願意配合你是小事，對你表現出攻擊恐嚇的時候才更可怕，因為在麵對這一刻的時候，不少新人都是玻璃心碎了一地。
當被一隻平時最喜歡的小熊貓齜牙欲咬的時候，一個新人一下午沒有說話，被問起時，他有些委屈地說：“圖圖平時最親我，每次我去喂食它都要抱我大腿，我也會先給它吃飯，我沒想到這次居然是它先表現出負麵情緒。”
這就好像是你以為和一隻流浪貓已經混熟了，對方隨擼隨抱隨親親，而且這份特殊僅針對你，正當你準備以綁架代替購買的時候，對方翻臉不認人還給了你一爪子一樣。
理智上覺得可以接受，但情感上確實是會被打擊到。
麵對這種情況，飼養員前輩們也隻能安慰和鼓勵。
“我們動物園行為訓練這方麵的確比較弱。”在大熊貓基地進修過的小魯飼養員耐心解釋：“我們動物園的大部分動物都是救助來的野生動物，還有一小部分是以前動物園的遺留，所以它們和從別的動物園交換來的動物不一樣，都是從0開始學習，人麵對全新的知識體係都會煩躁，何況是野生動物呢？所以我們多給它們一點耐心，也讓它們多給我們一點信任，好不好？”
這個過程也有痛苦。
無論是扛木樁子做手工活，還是和動物近距離接觸時候對方不經意的觸碰留下的痕跡，一個月不到，這些實習生基本都去醫護室報道過。
扭傷、擦傷、撞傷，什麽傷勢都有。
哦，最痛的還是那一堆疫苗針，那一下下的，嘎嘎痛不說還帶欠債的，過幾個月還得去打。
但是快樂也是真的快樂。
“這個世界上能有幾個公司單位，能夠采納實習生的意見呢？”下班回家路上的公交車上，當時的實習生們交頭接耳，他們身心俱疲，但眼睛卻是亮晶晶的。
提議被采納時候很開心。
被駁回後有解釋，也很開心。
做豐容時候很痛苦，但看到動物喜歡就很開心。
在棲地的一點點小更改卻被敏銳的遊客看到了，那更是超級開心。
如果在這裏工作，以後會一直很開心的吧？
……吧？
嘰嘰喳喳一通吵鬧後，幾個組長齊齊看向陸吾……身邊的濮落：“小濮老師，您看，這個想想辦法唄？”
新員工們：嘎？
等一下，這事難道不是應該問園長嗎？剛才各位老師們也都是看著園長在交流的啊，怎麽現在又去問小濮老師了？
話說這個小濮老師是哪位啊？之前在工作時候好像沒怎麽接觸到哎。
濮落麵色平靜，他偏頭看向坐在座位最末的陸吾：“園長，動物管理的事我不懂，你看什麽樣的措施比較有效果？”
新員工們：踢，踢皮球？
這莫非就是職場上傳聞的推諉和踢皮球之術？
他們和善溫柔，每次會議上都靠著博學和專業讓實習生們心悅誠服的園長在此刻低下了他高貴的頭顱，有些磕巴地輕聲細語：“之前的觀鳥平台效果就很好，不如我們再裝一個吧，讓觀鳥愛好者們躲在裏麵，外麵再用枯草什麽的裝飾一下，鳥就看不到鏡頭了。”
場麵一時十分安靜，實習生們左顧右看，感覺屁-股下麵像是長了釘子一樣的詭異。
怎，怎麽了，怎麽沒人說話？園長的提議不是挺好的？
觀鳥平台的確可以減少對鳥的騷擾，也是國內外比較認可的觀察方式呀。
“嘎達。”濮落按響了圓珠筆筆帽，小小一聲，卻如炸雷：“一個平台才能容納多少人，平台位置不夠他們還是會去野地裏鑽著，人多了我是不是還得多造幾個平台方便他們搶位置？”
室內一片寂靜，實習生們隱約明白了什麽，但現在，他們不敢問也不敢說。
片刻後，小濮老師一錘定音：“把之前的觀鳥平台拆了移過去點，讓他們在裏麵觀鳥，地方就那麽大，大不了鏡頭排隊，人就將就點，然後我們到時候在水鳥巢穴上裝個探頭，全網直播。”
小濮老師圓眼睛一眯，大有這錢，我是萬萬不能讓別人賺去的架勢。
眾新人：噫！
好，好像明白了什麽。
“別擔心，小濮老師給錢還是很大方的。”前輩小魯嘴角掛著神秘的微笑：“以後工作時和現在一樣，有什麽想法就和你們組長說，組長搞不定的還有園長。”
“園，園長搞不定呢？”實習生怯怯。
小魯飼養員詫異地看了他們一眼，思考了下後說：“這麽說吧，至今為止，我還沒看到過園長有什麽沒有實現的設計呢。”
“估計就算園長和小濮老師要求挖一塊山放在棲地裏做展櫃，小濮老師也會咬牙舉起鐵鍬吧。”
此刻的小魯完全沒想到自己一語成讖，就在幾日後，她就和大家一起拿起了鐵鍬，去挖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