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補更

沈禾整個人嚇到僵直發懵, 滿腦子都是自己要完蛋了。

他甚至不敢去想,以後戚拙蘊知道自己喜歡的是男人,回想起今天, 會是什麽表情。

沈禾心情亂糟糟的。

好像是他爺爺田裏荒了好幾年的雜草,遍地叢生,無從下腳。

沈禾出宮出的太早。

他口中說著去找柳崢他們, 實則並沒有去。

這樣一大早, 去找柳崢他們做什麽?

況且他現在的心情, 根本不想見人。

一個都不想。

他想先把心情收拾收拾, 認真的思考一下問題出在哪裏, 以及之後到底該怎麽跟戚拙蘊相處。

他在大街上徘徊了一大圈,街道上的攤販漸多, 人聲逐漸喧鬧。他下馬,牽著韁繩茫然的在街上走著。

眼眶發澀。

“小禾?”背後有人叫住他。

沈禾回過頭去, 看見沈硯,有些猝然,匆忙的眨眼, 想將自己的神情收拾好。

然而沈硯的眼力極好, 一眼瞧清少年微紅的眼圈。他大步走上前, 漆黑的眉宇蹙起,盯著沈禾:“怎麽了?可是出了何事?你同我說,哥想法子來解決。”

沈禾說不清楚。

他有種這好幾個月的掙紮都是徒勞, 功虧一簣的感覺。

分明在心中反複叮囑自己,感情要藏好, 既然清楚自己的性向, 就要盡量躲著戚拙蘊,不要與他再像從前小的時候那樣沒分寸。

可到底還是過了線。

沈禾望著沈硯, 看他緊緊盯著自己,滿臉關切的樣子,說不出的委屈。

他是在親近的人跟前很難壓住情緒的人,越是親近越是如此。

在戚拙蘊跟前,他就足夠累了,現如今聽見沈硯這樣問,情緒瞬間開閘,憋不住的往外湧,眼中立刻聚滿了淚水,大滴大滴往下掉。

他委屈的喊:“哥。”

沈硯臉色沉下來。

他拍少年後腦勺,從懷中掏出帕子擦他的眼淚,同時靠前半步,擋在他身前,隔絕街上其他人探查的視線。

沈硯瞧見沈禾這副委屈的模樣,常年安靜如深井的黑眸起了波瀾。

他隔著來往的人群,視線落在沈禾背後,遠遠綴著,不知道跟了他多久的東宮護衛,黑眸情緒難明。

從東宮出來的,委屈自然隻能是在東宮受的。

沈硯讓沈禾擦掉眼淚,低聲說:“回國公府罷,見見祖父祖母?今日我不去軍營,在府中陪你?或是你想去何處玩?咱們去京郊莊子上小住段時日?正好現下時節,咱們可以進山中打獵。”

沈禾吸著鼻子。

他哭了沒半分鍾,就後悔了。

大街上人來人往的呢,他這麽大人了,還掉眼淚,以後他在京城還怎麽做人!

沈禾用力吸了下鼻子,埋著頭胡亂擦臉,小表情看起來特別憤懣。

沈硯便知道他情緒收住了,眸子彎著,小聲說:“我擋著呢,沒人瞧見。”

沈禾擦掉影響視線的眼淚,抬頭小眼神四處瞄兩眼,確認真的沒多少人能夠看見他正麵,心裏頭小小鬆口氣。

還好還好,他沒在大街上過於丟臉。

否則日後傳出去,說他沈禾沈公子是個愛哭鬼,他日後還怎麽當他的沈霸王?

他還得在京城待上三年呢!

沈硯壓著唇角笑意,幫他牽馬,往國公府的方向走,餘光再度瞥一眼跟在他們後頭的護衛。

回到國公府,老國公與老夫人自然是高興萬分的。

沈禾覺得自己現在不適合回東宮。

他現在別說回東宮,他一想到東宮,腦子裏就是早上的場景。

於是沈禾抱著碗,湊在老夫人手邊笑嘻嘻的說:“祖母,我這幾日住在國公府,陪您跟祖父好不好?”

“好!好啊!這有什麽不好的?祖母與你祖父巴不得你就住在這府中,不用走呢!”老夫人笑得眼角細紋密密。

老國公聞言,臉上也露出幾分驚喜,哈哈笑著:“好好,祖父方才聽著你大哥說,你們要去京郊的莊子上住幾日?要祖父說,也別去京郊了,幹脆去錦州,你們祖母的莊子上,那邊地界廣,莊子後頭便是山林,去住上幾日還能避暑,隨著你們兄弟耍,玩好了再回來!”

沈禾嘿嘿笑著,往嘴裏喂了個小雲吞,口中含糊應聲,笑得完全看不出先前還在沈硯跟前掉過淚珠子。

他咽下口中的食物,垂著長長的眼睫,腮幫子上的軟肉鼓鼓的。

沈禾說:“那我跟哥去,正好在生辰前回來?祖父祖母不與咱們一道去?”

老國公連連擺手:“罷了罷了,我與你們祖母身子骨老咯,可受不了這舟車勞頓,你們兩個小子自己去折騰就成。”

沈禾乖乖道:“那我們打了獵,將最大最好的獵物給祖父祖母帶回來!就獵隻鹿好了!”

老國公與老夫人被沈禾逗的笑容一刻都沒從臉上下來過,樂不可支的應聲:“好好!難為小禾有這孝心,若是實在獵不到,也不必強求,便是拎隻兔子回來,我與你祖母也不會嫌棄的哈哈……”

沈禾被調侃了,故意鼓著腮幫子:“瞧不起我是不是?我肯定能獵頭鹿回來,不用我哥幫我,我自己獵!”

老國公與老夫人哈哈大笑,沈硯彎著唇角,無奈搖頭:“成,我不幫你。”

沈禾吃完,去花園裏消食,找小廝要了把小鏟子,倒騰他養在國公府的花花草草。

國公府的院子就是沈禾的屬地,裏頭種的活物,除開自己冒出來的雜草,通通是沈禾的手筆。

他看見幾株長得很大的山茶樹,心中那股子煩躁混亂再度爬上來。

沈硯瞥著他,問:“小禾可是有煩心事?是東宮出了何事,讓你受了委屈?”

沈禾立馬搖頭:“沒有,沒受委屈。”

沒受委屈?

怎麽可能沒受委屈?

沒受委屈,小禾這樣脾性的人,會忍不住在大街上便哭?

可他否認的太快,太果決,毫不猶豫,似乎真的沒有在東宮受委屈。

沈硯一時拿不準。

不過,不論如何,沈禾哭,一定是跟東宮有關的。

他沒忍住,蹲在沈禾身邊,問:“小禾,你馬上便年滿十七,再過三年就到加冠的時候。太子殿下可說過,讓你何時搬出東宮?”

太子都這般年歲,雖宮中未有太子妃,但沈禾終究是一介外男,年幼的時候養在東宮便罷,如今都能婚配的年歲,還住在東宮,像什麽樣子?

太子可會因此不滿?

小禾又可會因此行事處處不便?

他從前不說這話,因為知曉沈禾與太子關係親近,不是親兄弟勝似親兄弟,較之他與沈禾之間的感情,要深得多。

他有時候覺得嫉妒,若是他能再大幾歲,早些有功業在身,若是小禾能早早搬回國公府,他這個親哥哥才是與小禾最親的人。

但這些都隻是假設。

現今小禾似是在東宮過得不如從前快樂,那為何還要留在東宮,而不是出來?

沈禾用小鏟子鏟土的動作頓住。

他有點心不在焉。

搬出來?

沈禾覺得自己在叢生的雜草中,撥出了一條路。

這條路其實早就在那,掩藏在雜草之中,隻要他願意,稍稍撥開一點就能發現。

偏偏他不,非得從沈硯口中聽見這話,才願意低頭看那條路。

這讓他不得不直麵自己所有的小心思。

沈禾咬著下唇瓣,忿忿的用力挖出個土坑,又忽然站起來,不輕不重的踹了茶樹一腳。

葉子油綠的茂盛茶樹,被這麽一腳踹得晃動,發出簌簌聲響。

沈禾在心中狠狠唾棄自己!

早就該搬了!

年初的時候,明確發現自己有歪心思的時候,就該果斷搬出東宮!

如果早搬出來,還會發展到今天早上的地步嗎?

那必然是不能的。

搬出來,什麽跟戚拙蘊疏遠,什麽忙於自己的賺錢大業,什麽專心學習,通通迎刃而解,隻要出東宮,一大堆麻煩就能立刻原地消失!

他之前為什麽不搬?

還不是因為潛意識裏不舍得,不想出東宮。

沈禾,你太肮髒了!

他在內心大聲的譴責自己!

揣著明白裝糊塗!

當斷不斷,必受其亂!

之所以會出現今天早上的慘案,都是你自己造的孽!

實在是造孽!

沈禾口中咬著重音:“搬!”

他表情堅定,簡直擺出了一副馬上要英勇就義的果決神情:“咱們先去錦州,然後等生辰一過,馬上便搬出來!我明日便讓人去同太子哥哥說!”

沈硯愣了會,看著沈禾繃著臉,那副嚴肅的要命的表情。

……就是搬出東宮而已,怎麽好似做出了人生大事的決定?

罷了。

不論如何,小禾搬出東宮,便是好的。

日後他住在國公府,他們兄弟之間相處的時日自然更多,感情也會更加深厚。

也免得在東宮中,他瞧不見的地方受到委屈跟管製。

沈禾要留在宮外,還要動身出發,去錦州的莊子。

他短時間內不想見戚拙蘊。

於是在府外發現跟著他的護衛後,叫住一人:“你回東宮去,替我給太子哥哥傳個話,就說我這段時日先不回宮中,我要去錦州的莊子玩段時日,待生辰前夕再回京。”

護衛記下,回了宮中將話傳到。

……

戚拙蘊:“……什麽?”

護衛莫名覺得害怕,低著頭不敢看。

即便如此,都覺得太子的視線猶如實質,正冰涼的落在他身上。

護衛大氣不敢喘:“小公子說……”

“孤知曉,你下去罷,繼續隨著禾禾一道……他既然要去錦州,你們幾人便跟著一道去。”戚拙蘊停頓片刻,吸口氣,才沉沉出聲。

護衛得令,低頭退出去。

戚拙蘊麵無表情,握緊了手中的茶杯,深吸口氣,才忍住自己出宮去逮人回來的衝動。

今早人溜走的時候,他便曉得晚間不可能見到人。

八成是要在外頭住上幾日,才肯回來。

萬萬沒想到,是打算直接溜去錦州,連京城都不待,等到生辰時才肯回來。

……是他操之過急,將人嚇住了。

不知道禾禾眼下到底在想些什麽……若是能看見人,他還能猜到七八分。

戚拙蘊心胸不暢。

他心心念念的寶貝,若是在他跟前待著,他如何忍耐都熬得住。

可一旦他的寶貝從他視野消失,有了要溜走的跡象,戚拙蘊的忍耐力便會成倍的下降。

他心情變差。

變得極差。

是以,忠洪弓腰捧著折子,送到戚拙蘊案頭上,低聲道:“殿下,陛下抱病,二皇子要入宮在陛下龍床跟前侍疾……您瞧可是要?”

戚拙蘊垂著眸子,黑眸陰沉森冷一片。

他道:“去。他既然想盡這份孝心,自然讓他去。”

忠洪小心應聲,退出去後,在心中歎口氣。

不知小公子何時回東宮。

他心緒複雜。

既盼望著小公子回來,又盼望著小公子幹脆不要再回來。

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太子殿下若鐵了心,小公子又能去何處?

*

沈禾確認自己要搬出宮。

然後他就開始成天琢磨說辭。

不知道戚拙蘊什麽時候才能擺脫他那屬於監護人的焦慮。

反正現在沈禾自顧不暇,初戀沒開始就結束,他難受的要命,也顧不上監護人焦慮不焦慮的。

總之想個辦法,說服戚拙蘊,答應他搬出東宮。

沈禾還沒有忘記,他要是出宮,得帶上連翹荷菱他們。

而且……沈禾不大想住在國公府。

想到沈從允那人形垃圾堆就覺得膈應。

自己選個宅子好了。

又不是租不起。

正好,他有自己的宅子,要賺錢,做些什麽都可以全都堆在他私人的宅子裏,方便多了!

沈禾規劃的詳細。

夜裏睡在國公府。

睡夢中,沈禾再度夢到了早晨讓他社死又混亂的場景。

不同的是,在夢境中,他羞恥跟害怕變得淺淡,身體本身的感覺變得格外突出。

他能感覺到麻癢感自尾椎一路往上攀爬,讓人微微戰栗。

夢境清晰的要命,白日裏他刻意忽略掉每一處細節,都在重現,像是要提醒他般。

清早,日頭未升起,草葉上都還掛著露水,正是一日中最涼爽的時候。

沈禾卻熱得渾身都微微粘膩。

他迷迷糊糊睜開眼,撩開幔子喊:“忠言……”

喊到一半,沈禾覺得身邊空落落的,比往日少了個人。

他清醒過來,意識到現在是在國公府,連翹忠言他們都在宮中,昨日他也並未與戚拙蘊睡在一起。

他躺在**,望著床頂,好半晌,用手蓋住臉,另一隻手甚至不想往下探。

皮膚上有濕膩的觸感。

夢中的東西在腦子裏竟然是清晰的,一丁點兒都沒有模糊。

他用力壓著自己的臉,在**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氣聲:“唉——”

要命了。

沈禾躺在**緩過勁,很是不好意思讓國公府的下人給他洗髒褲子。

他們到底跟忠言連翹他們不同,在沈禾心裏,要生分無數倍。

正在他煩惱的時候,門被推開,熟悉的身影走進來。

忠言嘿嘿笑一聲,問:“小公子怎地這樣歎氣?”

沈禾詫異:“忠言,你怎麽在這?”

忠言說:“小公子昨日不是傳信去宮中,說是要在外頭住上段日子,還要去錦州的莊子玩?生辰前都不回京城,這樣久的日子,殿下念著旁人照顧,您一準兒不習慣,便連夜讓奴才幾個出宮,陪您一道去錦州。”

錦州貼著京城,要去不算太遠,兩日的車程也就到了。

若是不要馬車,騎馬過去還能更快,一日多的時候就能到莊子上。

多帶幾個人去不算什麽麻煩事。

沈禾伸長脖子看忠言身後,也不知道他是想看見誰跟進來。

忠言笑說:“小公子您放心,連翹姐姐與荷菱姐姐是來了的,眼下在外頭呢,您的衣裳也帶了兩箱籠出來。”

忠言說完,想到補充:“就是您那大布老虎,留在宮中。連翹姐姐昨夜給您收拾的時候,太子殿下說您隻在宮外小住幾日,不收拾也成,奴才們便未帶出來。”

沈禾撇嘴。

他有點心虛。

什麽小住幾日。

他不會再回去了。

等生辰一過,就去找戚拙蘊說搬出宮的事。

真是的,跟沒有界限感的直男住在一起,壓力山大。

還是早搬早為妙。

等戚拙蘊登基,他便馬上收拾東西離開京都。

到時候不住在東宮內,要收拾東西跑路,也方便些,可以先跑再說,不必跟戚拙蘊多交代。

不然的話,沈禾不用想都能猜到,按照戚拙蘊那個盡職盡責,恨不得時時刻刻跟在孩子屁股後頭的狀態,一準兒是不願意讓他出京城的。

在他登基之前的這段時間,沈禾樹立好了目標。

搞錢!

多多搞錢!

越多越好!

銀子多不壓荷包!

萬一他日後發展戀情,找到男朋友,戚拙蘊發火,要教訓他,他在外頭待的的時間就得再延長幾年。

多多準備點銀子,免得有個萬一,手短。

他心裏有些焦慮,如果不是清楚他現在的年紀,真要跑出京城肯定有一大堆人攔著,他真想現在就收拾包袱跑。

可惜,不能。

……也還有些放不下。

劇情點還沒有過呢。

沈禾在心中悄悄的想。

……就留三年,留著,看看戚拙蘊登基。

然後他就徹底放心了。

沒有造反這檔子事,他跟戚拙蘊關係又這麽鐵,柳家跟國公府在他走之後鐵定也能混的很好。

“小禾?”沈硯叫他。

沈禾回過神來,感覺指腹側發燙。

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被他摳的通紅。

沈硯問他:“你在想什麽呢?”

沈禾說:“想錦州莊子上有什麽好玩的。”

錦州的莊子,嚴格來說,現如今算是沈禾自己的產業。

他還是個團子的時候,老夫人便將錦州莊子的地契塞給了他。

沈硯無奈。

沈禾嘿嘿笑兩聲,說:“哥哥,錦州有老虎嗎?咱們進山不會遇見老虎吧?”

沈硯搖頭:“莊子的山上,哪兒會有這樣的凶獸。便是真有,也早早叫人驅趕到深山老林裏去。”

沈禾摸摸下巴。

他嘿嘿笑兩聲,又問:“就隻有咱們兩個去?要不再叫上幾個人,人多比較熱鬧!”

沈硯沒有意見,他說:“隨你,要叫上柳崢表哥他們?”

沈禾不去想戚拙蘊的事,便重新變得精神,像是棵勃勃生長的小樹苗,又或者吃飽喝足的小貓,圓潤的眼眸明亮:“柳表哥應當不會去,但是小郡王九成九會答應,嘿嘿。”

戚厭病不像柳崢,他要求不高,能不當紈絝子弟,隨便考個功名就行。

說白了今年秋闈下場主要是為了陪柳崢與鄭學則這兩個兄弟,加之恒親王嘮叨,他得為自己尋個事做。

八成早就想找個由頭鬆快鬆快。

沈禾興衝衝的說:“我等日頭落下來,便去找他!”

正好,去了錦州,他還能問問戚厭病,日後離了京城,去哪裏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