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標題
年關, 宮中大宴。
凡是三品以上的官員,皆可攜帶重要家眷入宮赴宴。
沈禾曆年對這樣的場合都很是麻爪。
一大堆他不認識的人,還要守規矩。
每每有那麽一小會兒的功夫跟戚拙蘊岔開, 就有人上前套近乎。
沈禾哪裏不知道他們跟自己套近乎是想做什麽?
但他又不能掉頭走人,隻能幹笑裝傻。
來了這麽幾次後,沈禾決定還是緊緊跟在戚拙蘊背後, 做他的掛件跟屁蟲為好。
一群人觥籌交錯, 沈禾拘謹的坐在位置上, 摸著兩個橘子在手裏, 剝開皮丟一瓣進嘴中。
果粒裏的汁水炸開, 當場酸得沈禾一個痛苦麵具!
他囫圇咽下去,低著頭去看自己桌案上的杯子, 忠言忙給他倒了杯茶,讓他喝下, 沈禾這才長長鬆口氣,撇嘴不高興的將手裏的酸橘子扔桌麵。
扭過頭去,才發現方才還站在身後, 與人說話的戚拙蘊, 不知道去哪兒了。
沈禾抬眼, 悄悄瞥了四周,拎著自己的披風躡手躡腳起身出去。
忠言跟著,往他手裏塞湯婆子:“小公子, 外頭刮冷風呢,您出來幹什麽?”
沈禾說:“太子哥哥去哪兒了?我出來找找。”
忠言真是哭笑不得:“太子殿下當是議事, 片刻後便會回到席上, 您跑出來一趟不一定能撞見殿下呢。”
沈禾無所謂,他說:“我就逛逛。”
撞不到就撞不到吧, 反正他主要是避個人。
在外頭溜達一會兒,估算著戚拙蘊什麽時候回去,他再往回走。
誰想到,沈禾的確是沒有撞見戚拙蘊,卻撞見了另一位。
算起來,沈禾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怎麽與這位二殿下碰過麵。
他與戚拙蘊是明擺著的不對付,而他小的時候,有那次湖邊的先例在,戚拙蘊總是在沈禾身邊護著,不讓戚樂詠離沈禾太近。
能碰見的,也就是在這些避不開的宴會上,往往是隔著一段距離,不算靠近的見上一眼。與不見沒什麽兩樣。
是以,忽然撞上戚樂詠,沈禾愣了小片刻。
大概有那麽兩三秒的時間,他才大腦運轉,記起來他們身份有別,行了個臣子禮:“下官參見二殿下。”
唉嘿,現在哥是有功名在身的人了,對著二皇子不用自稱草民,也不用再行大禮。
沈禾喜滋滋。
他喜完,心中嘀咕,不知道這狗二皇子會打什麽歪主意,他溜為上策!
當即笑著,對戚樂詠說:“外頭寒風刮人,二殿下還是盡早回宴席的好。下官需得去尋太子殿下,先行告退,望殿下見諒。”
說完便要走,戚樂詠似笑非笑的盯著他:“等等。”
戚樂詠生的不錯,是皇室血脈生出的長相,他母妃又是個美人。
可惜較之太子,差了許多。尤其是一身氣度。
戚樂詠應當是被戚拙蘊打擊太多,吃了過多的虧,心氣不暢,整個人都透著股子陰翳的氣息,連帶著樣貌都顯露出三分陰沉。
他用那雙烏沉沉的眼睛看人的時候,實在讓人親近不起來,像是個兩麵三刀的小人。
沈禾腦海中七七八八的亂想一通,最後下了判斷:相由心生,戚樂詠就是典型的小人樣貌!
沈禾內心活動極其豐富,麵上裝的很正經,任誰都看不出他在想些什麽東西。甚至因為長相精致,氣質單純,看起來便很是乖巧的模樣,極其具有欺騙性。
少年麵孔繃緊,聽見戚樂詠的話後,停下腳步,恭恭敬敬的候著,長睫低垂,一雙圓潤的眸子斂住,唇角也壓著,鼻頭被寒風刮得通紅。
戚樂詠上上下下將沈禾打量一遍,驀地笑一聲,問:“沈公子再過上幾月,便滿十七了吧?這個歲數,怎地還在東宮中住著?與皇兄常處在一宮中,可還方便?”
沈禾頓時警覺起來!
什麽意思!?
還問他方不方便,一副關心他的語氣!?
怎麽,原著裏的拉攏情節跳到這裏來了是嗎!?
沈禾誓不背叛男主,尤其是這種場景下,他更要堅定,讓戚樂詠歇了這個心思,不要在他身上做無用功。
沈禾張嘴便是三連:“還好,還可以,挺方便。”
戚樂詠說:“是麽?”
他半眯著眼睛,用一種怪異的眼神打量沈禾。不像是惡意。但也不是善意。
沈禾一時摸不清他在打什麽算盤。
就聽戚樂詠又說:“沈公子方便,皇兄卻不一定吧?罷了,不說這個。沈公子這般年歲,也該是時候搬出東宮,尋一位合適的閨秀將親事定下來。這滿京都,到沈公子這個年歲,諸多人已然成親,不知沈公子可有相中的閨秀?”
沈禾頭皮發麻,心說他才十七不到,已經開始算計他的婚事了?
他幹笑一聲:“並無。議親一時,微臣的兄長尚未定下,哪裏輪得到微臣。”
對不起了哥!借你名頭頂一下!
沈禾抓著袖子裏的湯婆子,原本不覺得多冷,在這裏站了一會兒,跟二皇子說了幾句屁話,他覺得整個人都後背發涼。
絞盡腦汁的開始想個更好的托辭跑人。
沒等他想出來,另一行人影撞上來。
腳步聲聽起來匆忙,還抄了小道,掃掉小徑邊樹枝上的雪,發出簌簌聲響。
沈禾抬眼,跟急匆匆跑過來的五皇子大眼對小眼。
五皇子詫異抬聲:“沈禾?你怎麽在這?!”
他迅速掃了眼自家二哥,眼底情緒莫名緊張,但這點緊張很快便被壓下去。
他對沈禾說:“大冷天的出來吹寒風,我瞧你也沒喝酒,犯什麽毛病呢。還不回去,本殿下有私事要與皇兄說。”
沈禾眼眸放亮,忙不迭應聲:“是。”
應完,屁顛屁顛的跑開,頭也不回,生怕慢一步再被叫住。
五皇子瞧著沈禾被風刮得鼓起來的披風,心中既無語又鬆了口氣。
他這口氣沒有鬆到底,便聽見戚樂詠的聲音:“小五,你與沈禾倒是處得不錯。”
五皇子頓時跟被火燎了毛一般,大聲反駁:“哪有的事!我倆自幼便不對付!他可是膽大包天敢打我的混賬東西,我若是與他交好,我臉往哪兒擱?”
他說完,略過這個話題,壓低自己的嗓音:“皇兄,你先前托我幫你尋的那個人,找著了。”
他問:“皇兄你找這個人有什麽用處……”
戚樂詠打斷,陰翳的麵孔浮出些許鮮明的喜色:“人在哪兒?你命人,稍後將人帶來,宴席結束我要看見人。”
五皇子到了嘴邊的話,就這麽慢慢咽回去。
……
沈禾一路飛快的返回。
忠言險些沒跟上。
忠言氣喘籲籲道:“小公子,您慢著些,路滑,小心別摔了!”
沈禾瞧著跑得夠遠,將戚樂詠那個瘟神反派甩開,鬆口氣口中抱怨:“真是倒黴。”
“倒了什麽黴?”青年低醇含笑的嗓音,輕輕緩緩的自耳邊飄過來。
沈禾抬頭,瞧見了咫尺間的青年太子笑望著他。
戚拙蘊低著頭,拉過少年的手,帶著他往前。
沈禾不高興,還有點委屈,他問:“哥哥你幹嘛去了?我出去找你,結果遇上二皇子。”
戚拙蘊好笑:“我隻走開一刻鍾的時候,這都使不得?禾禾這麽粘著哥哥?”
他握著沈禾的手腕,拇指指腹自腕骨上輕輕摩挲,帶來陣陣癢意。
說不清是有意還是無意。
沈禾心跳很快,他有一點微小的,足以忽略不計的怪異,掩藏在砰砰砰地心跳中。
沈禾很是理所應當的,將這歸為他方才一路跑來,運動造成的心跳加速。
他不樂意的拽回自己的手:“哪有的事。行,那我下次不去找你了。你就讓我被那些人煩死好了。”
戚拙蘊喉嚨間發出點悶沉的笑聲。
他一邊笑著,一邊去攬住沈禾的肩頭,低聲認錯:“那便是哥哥的錯,哥哥下回去哪裏都將禾大人帶上,成不成?”
他說話的時候仍舊在笑。
笑得沈禾耳尖燒紅,覺得羞窘。
戚拙蘊笑夠了,才問:“遇見老二,可是同你說了什麽?下回再見他,不必客氣,轉身走人就好。他不敢找你的麻煩。”
沈禾當然知道,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撇嘴:“也沒說什麽,就說我這麽大了還賴在宮中……”
戚拙蘊黑眸中的笑意淡去,他嗓音低低:“無需理會這些人說的閑話。哥哥一日在東宮,東宮便一日有禾禾待的地方。”
沈禾當然知道啦。
監護人責任心爆棚,現在還正是雛鳥出籠焦慮期,恨不得時時刻刻護著幹脆別出籠。
他順毛捋:“嗯嗯,我知道的。”
一高一矮兩個,親親熱熱靠在一處往裏走,到了入口,戚拙蘊將手放下,兩個人規矩許多。
沈禾回到自己席位,看見被他丟在桌麵上的橘子,嘴角抽搐。
他將橘子推開,眼神四處亂飄,打量著有什麽好吃的。
途中與柳宣妃對上眼,沈禾立刻嘿嘿笑著露出一排小白牙,要多乖有多乖。
柳宣妃含笑輕輕仄他一眼,低聲與身邊的雀枝吩咐一聲。
雀枝便端著一盤子什麽東西,到沈禾這頭來。
她笑眯眯的:“小公子,娘娘方才特意命人取來的桃片糕,您嚐嚐。”
將東西放下後,對著戚拙蘊行一禮,這才轉身回到柳宣妃身邊。
沈禾眼睛明亮,興高采烈的分一片,先遞給戚拙蘊:“哥哥你嚐嚐!”
而後用指尖扣著,給自己拈一片起來。戚拙蘊還沒作聲呢,沈禾口中已經咬著桃片糕,吃得不亦樂乎,溜圓的眼睛因為高興,彎彎如月牙。
快樂的模樣看得人忍不住跟著露出抹笑容。
戚拙蘊接過來,正欲與沈禾再說點什麽,便發現少年的注意力被其他人吸引走。
沈禾好奇的望著對麵。
他看見了個姑娘,按理說,他是不認識人家的,可不知道為什麽,越看越覺得眼熟,好像在哪兒見過似的。
沈禾的眼神存在感強烈,對麵的小姐有所察覺,用帕子掩著唇,抬眸瞧過來。
沈禾終於想起來為什麽會覺得熟悉!
這不就是之前在書房見過,差點成他嫂嫂的女孩子嘛!
沈禾眼睛更亮,他飛快移開視線,心中嘀咕,這個女孩子長得真漂亮,雖然戚拙蘊選太子妃是假消息,可這輩子總是要找老婆的呀!
沈禾嘴角翹著,嘿嘿想,這個女孩子看起來溫溫柔柔,很有才華的樣子,說不定就跟戚拙蘊很合得來呢。
聰明人靈魂共振什麽的。
沈禾在心裏愁啊。
戚拙蘊從前過得那麽慘,整個人生表麵的爽文,背地裏的虐文,他要是不幫著參謀參謀,讓戚拙蘊以後有個老婆陪著,他退休都退的不安心。
孤家寡人,獨坐高位什麽的,想想都覺得挺慘的。
當然!他是民主的,要參考雙方意見的!
沈禾對自己的定位,就是戚拙蘊跟他未來老婆之間那根小小的紅繩。
事在人為嘛!
沈禾收回視線,心裏七拐八拐,身體已經朝著戚拙蘊傾斜過去。
他小聲嘿嘿:“哥哥,你看,我剛剛發現對麵那個很漂亮的小姐,是之前你選太子妃的王小姐耶。”
他說完,發現戚拙蘊沒搭聲,偷摸湊得更近點,用肩膀頭子撞一下:“哥哥你聽見沒?”
戚拙蘊自然聽見了。
他聽得一清二楚。
且看得一清二楚。
沈禾若是扭頭,瞧瞧身邊的人,便會與他某瞬間沒能收斂好的眼神撞上。
他嗓音難明:“禾禾很喜歡她?”
沈禾眼睛更亮,他翹著唇角的時候,腮幫子的軟肉會跟著微微鼓起來,黑眸圓潤水亮,映著燈火,像是一隻看見骨頭,興奮的小狗。
沈禾壓著嗓音,偷摸說秘密似的:“她又漂亮,家世又好,看起來也很聰明,很和氣,我當然喜歡了,哥哥難道你不喜歡嗎?”
這麽優秀的女孩子,沒道理不喜歡啊!
沈禾扭過頭去,打量戚拙蘊的神色,聲音壓得更低,湊近問:“哥哥,雖然你現在不找太子妃,早晚要找的呀。要是有喜歡的姑娘,千萬不用顧慮我!”
隻要能找到老婆,以後別當孤家寡人,他就能放心。
就算戚拙蘊看中的老婆跟自己不和,沈禾身為男人,必然是不會計較的,反正他過幾年就會退休!
戚拙蘊垂眸,他端起桌麵的酒杯,抵在唇邊,冰涼辛辣的酒液從口中湧入胃囊。
喉頭一片辣意,心口的語氣卻似乎隨著這股辣意,勉強散開些許。
當然,僅僅是,“些許”。
戚拙蘊問:“禾禾想讓她做你的嫂嫂?”
他都不知道是該喜還是該怒。
他在心中說,實是抱歉,這嫂嫂你怕是不能有了。
沈禾敏銳發現不對勁。
他悻悻從戚拙蘊身邊挪開,訕笑:“我就是一說。”
看來不喜歡這位王小姐。
果然這種事急不得。
沈禾吃了癟,後半程安靜無比。
中途,二皇子與五皇子回到宴席,沈禾隔著中間來回晃**的舞姬,跟五皇子你瞪我一眼,我瞪你一眼,兩個人忙得不亦樂乎。
皇帝今夜興致格外好,精神氣飽滿得讓人詫異,滿臉紅光。
皇帝高興,餘下的人自然得陪著,讓皇帝盡興。
待宴席結束時,已經很晚。
四麵的聲音噪雜,一群人朝宮外散去。
沈禾在人群中遠遠的,同戚厭病幾人揮手告別,口中無聲做嘴型:“明日見!”
幾人露出笑容,回沈禾:“明日見。”
他揮了沒幾下,被人摟住腰,半拖半抱帶著往前。
腰間的手臂堅實有力,好似再用力些,能夠徑直將沈禾整個人單手抱起來。
沈禾被放上馬車,青年緊隨其後,掀開車簾進來,而後腳步虛浮的往前栽倒半步,整個人完完全全靠在了沈禾身上。
呼出了灼熱的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