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紙片人
一屋子人全都站起來了。
沈禾還坐著。
他原本是想要學一下男主那種, 坐著但氣勢居高臨下的本領,但見大家都站起身,隻好跟著起身。
他繃著臉, 心裏有團小火苗在燒,恨不得當場跟沈從允這狗東西幹起來!
他提著嗓門,比沈從允還大聲:“你也配說我不孝!你個不孝子!這國公府誰都能當主子, 就你不配!”
沈從允氣得臉色漲紅, 脖子青筋鼓動, 胸口劇烈起伏, 片刻後揚起手, 竟然是想對沈禾動手!
沈禾根本不怕,當即擼著袖子就要幹起來。
他能怕這狗東西!?
他今天就要打爛這垃圾的臉!免得他跟老沈頂著一樣的臉, 侮辱老沈的人格!
沈硯先沈禾一步。
他拉著沈禾到自己背後,大步上前, 頓時卡在沈禾與沈從允之間。
沈從允的巴掌落下來,被沈硯一把攥住。
沈硯的身形看起來是個單薄的少年,但此刻與沈從允站在一起, 攥住沈從允的手時, 才讓人驚覺, 他竟然已經比沈從允都隱約高了一線。
他攥著沈從允的手,輕而易舉,任由沈從允如何掙紮, 胳膊紋絲不動。
他用漆黑如深潭的眸子,盯著沈從允, 幽深冰涼, 從中看不出任何感情。
那不是在看一個父親的眼神。
沈從允怒氣更甚:“你還不滾開!都翻了天了……”
他沒說完,老國公大怒:“我看你才翻了天了!給老子滾出去!我國公府還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
這混賬東西, 竟然還敢對小禾動手!?
先前沒個影子,現在來裝什麽爹?
老國公胸口起伏,呼吸急促,瞪著眼睛,一掌甩過來。
老國公從未對自己這個兒子動過手。
這是第一回。
他一巴掌抽在沈從允臉上,留下一個鮮紅的巴掌印。
縱使老國公年紀大了,到底是個武將,一巴掌下去,將沈從允打得偏頭,險些踉蹌。
沈禾想著沈從允方才說的那些話,還是氣不過。
他咬著牙,瞪著沈從允,一邊去給自家爺爺拍胸口順氣,一邊陰陽怪氣道:“我考沒考頭名跟你也沒有關係。你考了這麽多年,也沒見你自己中個狀元。”
這話無疑戳中了沈從允痛腳!
他此生最恨用此事來嘲諷他的人!
沈從允大喝:“不孝子!你……”
沈禾並不因為他的喝聲住聲,而是語速更快,陰陽怪氣道:“你考的那模樣,我能有現在的聰明才智,要靠我娘將我生得好,靠柳家血脈,靠太子哥哥與宋少傅將我教的好,靠太學諸位先生講學講得好,靠祖父祖母哥哥信我,靠我身邊的宮女太監小廝將我照顧得好,靠所有人,就是唯獨跟你沒有半個銅錢的關係!你好大的臉!這光是你能沾的嘛!”
沈禾小嘴叭叭:“你等著,我明日便讓人四處告示,說你打小從不管我,我考成什麽樣與你無半分關係,你日後最好別來這,在你外頭的院子安生住著吧,我瞧你先前不是硬氣得很,連祖父的生辰都沒回來看一眼?你八成不是沈家的兒子,有多遠就擱多遠待著去,少來這裏礙人眼!”
沈禾盯著沈從允臉上鮮紅的巴掌印,有腫起來的趨勢,心口那撮小火苗總算是消下去一點。
他上下打量沈從允,麵無表情,微微抬著下頜,半眯著眼睛說:“還是說,你現在缺銀子,在外頭過得不痛快了,需要上門來討點銀子?”
沈從允說:“你!”
沈禾:“你什麽你,人家都說君子訥於言而敏於行,我看你光口舌笨拙,半分不敏於行,也跟君子不搭邊,難怪死活隻能得個舉人功名。”
他說完大聲叫著:“管家!還不將他弄出去!”
管家哪裏敢呀!
他頭回見敢如此與自己親爹互罵的,便是沈國公不孝,對著老國公諸多言語,也還是要敬著三分,哪有如此直白撕破臉皮的?
屋內亂成一團。
沈硯不愛說話,這種時候也不出聲,隻動手。
老國公平日倒是聲如洪鍾,一碰上沈從允這個不孝子,便氣得呼吸不暢,說幾句話便能氣得要昏過去,老夫人忙著給他順氣,隻能急得在一旁:“你到底來做什麽,將你爹氣成這樣!先前便說了,我們管不了你,你出去自選間宅院,隨你過活!”
一屋子,唯有沈禾的聲音最響亮,叭叭叭,語速流暢,口齒清晰,腔調要多氣人有多氣人。
管家不敢動,沈硯側頭,冷聲喝了一句:“王琰。”
正廳後頭不知道站了多久的人,頓時衝了出來。
兩人一道,動作無比麻利,押沈從允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就跟押雞崽子似的,一左一右架著便提溜出了國公府,下了台階將人一丟,兩人都冷著臉說:“沈國公,您還是安生過您這錦衣玉食的好日子罷。再有下回,咱們小將軍興許便不隻是命人將您丟出來了。”
沈國公眼底浮紅,他氣得喉嚨中像是有了點血腥氣。
盯著這兩個沈硯的近衛,最終做不出在大門前叫罵的舉動,顧及自己那份臉麵。
轉身大步上了馬車。
國公府內兵荒馬亂。
老國公險些一口氣沒喘上來。
沈禾圍著他著急:“祖父,祖父您別氣了,咱們下回關著門,不讓他進門。”
可這樣的話安慰不了老國公。
老國公抓著沈禾的手臂,說不出話,好一會兒才隻喊了聲:“小禾啊……”
他像是要說什麽,喘息片刻,最終什麽也沒能說,就留了這樣半個話頭。
沈禾也沒問。
他不想知道。
大夫來瞧,說還是老毛病,不能受氣。
老國公如今年歲實在大了,武將出身,身子骨強健是強健,可征戰多年,留下的暗傷同樣不少。
一把年紀,受不得多少次這樣的折騰。
沈禾與沈硯一道,扶著祖父去房中躺下。
老夫人留在房中照顧,沈禾小聲摟著老夫人說:“祖母早些休息吧,別您也累倒了。”
老夫人拍著他的手臂,眼底有些水汽,勉強笑笑:“小禾,午膳……”
沈禾說:“我回東宮。”
老夫人於是笑了笑:“好好,回東宮,太子殿下曉得你拿頭名,定然也是高興的。”
沈禾抿著唇瓣,輕聲應:“嗯。”
他守著,瞧老國公喝完藥,蓋被子睡下,才與沈硯一道出院子。
沈硯抬手,輕輕摸他的頭:“不要生氣。”
沈禾鼓了下腮幫子,而後白嫩的腮幫癟下去,低聲說:“沒氣,我才不會為這個渣子生氣。”
他不高興的說:“真不講道理,有的人想要好的父母,卻沒有,有的人有,一點不珍惜。”
沈硯微微愣了會。
沈禾側頭看小炮灰哥哥,都長這麽大了,比他現在都高。
劇情在他腦海中一年比一年模糊。
時間讓記憶褪色。
沈禾看小炮灰哥哥那副怔住的模樣,湊上去,用力摟一下他,拍拍他的後背,語調努力揚起來,讓自己擺脫那份不悅的喪氣:“哥哥,咱們好好的。雖然我們攤上了這樣的垃圾,但是有其他人可以讓我們珍惜,對不對?”
沈硯慢慢回抱住沈禾,低著頭,回答:“嗯,對。”
沈禾借著這個短暫的擁抱,臉上重新露出笑容。
他撤回一步,笑眯眯道:“那我先回東宮啦!對了哥哥,明日我與表哥他們約好要聚在一起慶賀,若是你明日也能有空,跟咱們一道去怎麽樣?”
沈硯微笑著說:“好。”
嘴邊是個淺淺梨渦。
……
沈禾騎上馬,束得高高的馬尾在腦後甩不起來。
他胸口悶悶的。
好不容易揚起來的笑容,這麽會兒功夫,一點點垮回去。
他隻是,忽然之間,想起來。
男主跟渣爹皇帝每次見麵的時候,是不是也這樣氣?
每次見麵,都是忍著惡心。
沈禾想,他不會難過的,他隻會生氣,因為他知道,沈從允這垃圾,跟老沈不是同一個人。
老沈是那麽好的人,愛他的媽媽,愛他,盡心盡力,是個好爸爸,跟他好的跟哥倆似的。
沈禾想,他已經有過這份完整的愛了,他是有愛他的父母的,沈從允可有可無。
他麵對沈從允的時候,隻有憤怒,憤怒是因為他惡心,因為他傷害老國公與老夫人,因為他不做人。
但也隻有憤怒。
沈禾不會因為沈從允有一丁點的難過。
那其他人呢?
沈硯會難過嗎?
男主會在惡心之餘,也有心涼的時候嗎?
毫無疑問,有的。
人是需要愛灌注,才能好好長大的。
愛之於人,是陽光雨露,缺少這些,沒有哪棵幼苗能夠長成健康的大樹。
沈硯還有爺爺奶奶,那男主呢?
沈禾努力回想原文中是否有這些描寫。
男主是否還有其他長輩,願意對他灌注以愛。
他的外公外婆,他的皇祖母……
沈禾心想,好像沒有。
沒有。
一個人都沒有。
他的外公外婆對他沒有多少愛,大結局前夕,被除掉的除了背刺造反的“沈禾”,還有結黨營私,試圖做大的外戚。
就像他站在高台上,口中惋惜的呢喃著“禾禾”,還是親眼盯著“沈禾”被車裂一樣。
他也惋惜著想,外戚為什麽不安分,本來該看在母後的麵子上放過他們的。
然後讓外戚一家,死於一場莫名大火。
狗皇帝同樣是不例外的。
男主親手,在龍床前,將最後一口毒藥灌進他父皇的口中。
他一路過關斬將,碾碎所有攔路石,堅定毫不動搖的,坐上了至高無上的皇位。
這是一篇爽文。
那麽男主自己,會覺得他的人生是一篇爽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