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我肮髒

前往避暑山莊的一行, 在九月中旬走水路,返回了京城。

他們分了批次,皇帝最尊貴, 自然是坐著大船先走。

沈禾原本也分了個位置,能夠跟大船一道走,但隨他一起去山莊的忠言與連翹他們, 隻能有一兩人跟著自己上船, 剩下的都需要與馬車大部隊, 慢慢返京。

沈禾想著船上除了他姨母, 餘下的他都不熟。

而且現在歲數一大, 連去找姨母都時常需要避嫌。

沈禾想了一圈,幹脆和連翹他們一起, 繼續隨馬車回京。

京城裏的人,卻早早便翹首以盼。

聽聞大船走水路提前返京, 戚拙蘊抬眸,神情下意識鬆怔,而後眼底暗色難明。

忠洪隨著沈禾他們一道去避暑山莊, 戚拙蘊身邊沒有能揣度他心思的人, 宮人們都隔著一段距離小心站著, 聽見吩咐才敢靠近。

宋少傅詢問:“殿下,這段時日,您可定下人選?”

宋少傅聲音平和:“微臣拙見, 以為綏遠將軍長女最合適不過……小公子與殿下親昵,日後繼承國公府, 國公府定然為殿下所用, 但可惜,小公子未能繼承老國公衣缽, 這麽些年過去,到底是差了幾分,全然靠老國公在軍中聲望恐是不夠的。”

戚拙蘊重新垂下眸子,淡聲道:“尚未定奪,日後再說。孤不必靠姻親來助力,若是需要,早幾年便不會推拒總督之女。”

……總督獨女,嫁給了戚樂詠,是戚樂詠的正妃。

宋少傅聞言,微微頷首,眉目凝思,片刻後,再度說:“殿下若是不願,為小公子議親也無不可。小公子與殿下之親厚,他若定下婚事,對殿下的助力……”

宋少傅還未說完,戚拙蘊忽然慢慢抬起頭來,不再盯著手中的東西,而是與宋少傅視線相對。

他眸子深暗,看不出溫度,輕聲問:“少傅看中了誰?若禾禾議親,哪家女子合適?”

宋少傅張唇,話到口邊,瞧著戚拙蘊的模樣,莫名按住了喉頭的聲音。

宋少傅頓了幾息,說:“暫無,此事,尚且得瞧小公子喜好。若是小公子不願,自不能強求。”

他是曉得這位青年太子,對沈禾寵愛到何等地步。

沈小公子若是不願意早早議親,那他的婚事恐怕比太子自己選太子妃還難成。

他若真想讓沈禾議親,定下一位門當戶對,有所助力的夫人,哄勸沈禾還能來得快些。

宋少傅這句話,讓戚拙蘊的眼神莫名更沉。

他隻看了會兒,便收回視線,說:“大船返京時,孤再去迎他們。”

宋少傅低低應答。

戚拙蘊望著宣紙上的字,眸子裏卻沒有瞧進一筆一劃。

禾禾喜好?

他想起那位王小姐。

查出來的冊子,還擺在他寢殿案頭上。

娶來一位嬌滴滴的千金小姐,讓他的禾禾去哄著寵著別人?

戚拙蘊想到這樣的場景,便覺得難以忍耐。

從來隻有禾禾被人寵愛,被人照顧,誰人值得他去捧著?

戚拙蘊的眸子一點點暗下去。

心中躁鬱。

盛夏時節已經過去,他心中的燥熱卻一日勝過一日。

夜裏難以安睡。

大有他越是譴責自己的肮髒,夢境中越要讓他曉得,他到底肮髒到什麽地步。

心情躁鬱,戚拙蘊對付起戚樂詠那些小動作來,都顯出了幾分狠戾。

讓戚樂詠幾次碰見他,都用疑心的目光打量,似乎在揣度戚拙蘊,憂心他是否打算下狠手。

他們爭權奪勢,實在鬥得夠久。

偏偏戚拙蘊並未發展下一步。

幾日過去,皇帝返京。

太子與二皇子領著一群大臣,去宮門口恭迎皇帝回京。

戚拙蘊視線自一群人中掃過,見到了皇帝身後的柳宣妃,連六皇子都瞧見,卻左右沒能看見沈禾,眉心微蹙。

一大群人散開,戚拙蘊去見柳宣妃,才知道沈禾隨了大部隊,不願意將連翹那群下人單獨扔下,也覺得船上憋屈。

戚拙蘊:“……”

他扶額。

這真是沈禾幹得出來的事。

柳宣妃奇:“殿下這回怎麽未與小禾一道去避暑山莊?他在那邊,幾次三番同我念叨。”

柳宣妃視線打量戚拙蘊,想從中看出點端倪。

戚拙蘊起身微微頷首:“京中事務一時放不下手,便讓他獨自去山莊。他八成是不大高興,待他回來,我同他細說。”

柳宣妃瞧著不像是生了嫌隙,提起來的心放下,瞧太子的眼神重新恢複滿意,笑:“他總是小孩子心性,再過兩年也是該娶妻的人,太子殿下倒也不必過於縱著他。”

說是這樣說,柳宣妃掛著盈盈笑意,分明是很滿意戚拙蘊願意寵著哄著沈禾的。

她想,她家的小禾這般招惹疼,太子將他視若親弟也不奇怪。

戚拙蘊拜別後,眸子徹底沉下來。

他問自己,你心思如此肮髒,一日日,在夢中便露了跡。

連自己都騙不過去,日後要如何對禾禾?

瞧著他娶妻生子?還是將他錮在身邊?

如果真的為了禾禾好,他該聽從宋少傅的建議,讓禾禾與一位門當戶對,性情溫柔的姑娘議親,他能夠庇護國公府一世,隻要他不死,禾禾就能永遠無憂。

他會與他的妻子生下兒女,圍著他嬉鬧,受他的教導長大,大約還能在私下裏,喚戚拙蘊一聲“皇伯伯”。

他的孩子,應當會與他生得像,有一雙圓潤明亮的眼眸,笑起來眉眼彎彎,露出一排燦爛的小牙,像是玉雪雕琢的孩子。

……你能忍嗎,戚拙蘊?

你能看著你一手養大的孩子,不再圍著你親密無間,不再將你放在心中頭一位,而是有更重視的人,更親密的人嗎?

戚拙蘊隻是想想而已,但他脖頸青筋分明,手指掐入掌心,手背青筋鼓動。

下頜線繃緊,一路回到東宮,全是自己人的地方,忽然麵無表情咬著牙,一腳狠狠踢在了廊下柱上!

四周的人嚇得不輕,撲通一聲便跪下,從未見過太子殿下如此惱怒的模樣。

分明是去迎陛下回宮,怎會如此惱怒?

跟在戚拙蘊背後的宮人與侍衛更是摸不清,這一路上並未發生什麽能惹怒太子殿下的事才對。

戚拙蘊深吸口氣,強壓下被自己想象激起來的怒火,嗓音嘶啞:“無礙,起來。”

說罷,大步進門,低聲道:“都出去。”

宮人們紛紛退出寢殿,小心翼翼將殿門合上。

戚拙蘊蓋住自己的麵龐,分明無人,他總憂心自己表情因為肮髒的念頭,變得猙獰。

戚拙蘊按住小榻上的案幾,低聲喃喃:“世上無人能夠像我一般,對禾禾好了。旁人不能這樣愛他,護他,永遠哄著他,但我可以。”

戚拙蘊慢慢放下手,眸子分明是暗的,漆黑如點墨,瞧起來卻像藏著緩慢湧動的岩漿。

他摸著袖籠裏放著的個小玩意。

很小,在他手中還不足他巴掌大。

小小一個布老虎,看起來很有些年頭。

他捏著這個小老虎,放進懷中,神情變得柔軟,低聲念:“禾禾,哥哥的錯。”

“母後,我隻有這一個寶貝,若你在天上看著,勞請您,幫幫我。”

這大概是一道門檻。

一旦決心邁過去,戚拙蘊先前那數月糾結,顯得古怪可笑。

他本就不是什麽好人。

*

沈禾完全不知道男主已經變態了。

他趴在馬車裏,每天趕路趕得骨頭散架。

隻能在紮營休息的時候,跳下車四處逛逛。

趕到後麵兩日,沈禾實在坐不住馬車,幹脆跟人弄來一匹馬,騎著馬,迎風衝在前頭,頓時覺得舒服許多,不再束手束腳。

沈禾牽著韁繩,不走管道,沿著邊角樹蔭下跑,不一會兒便鑽進林子裏,繞過一段再鑽出來。

連翹擔心他被太陽曬著,弄來個冪籬,強行押著他戴上。

沈禾在馬車邊,牽著韁繩,低下頭去讓連翹探著身子,給他戴帽子,口中抱怨:“連翹,你還總說我是小公子,你一點都不尊重我。”

連翹笑:“那便是奴婢的錯了,小公子要怪罪奴婢麽?”

沈禾撇嘴,哼一聲,看連翹幫他係好係帶,牽著韁繩走掉了。

連翹頓時倒回車裏,與荷菱幾人發出笑聲來,隔著馬車往沈禾耳朵裏鑽。

沈禾礙於頭頂的大帽子,喪失了鑽樹林的快樂。

這麽一路,好不容易回到京城,沈禾先去國公府與柳府轉一圈,宣告自己回來了。

得來兩頭長輩一通捏,塞了一堆零嘴,往宮中走的時候,嘴裏還塞著塊糕點。

沈禾眸子發亮,他咽下糕點,連翹給他倒杯水,沈禾咽下去後與忠洪說:“不知道太子哥哥現下在不在東宮,還是在與其他人議事。”

忠洪笑眯眯的:“陛下前些日子先行回宮,殿下如今怕是在宮中,與陛下說這段時日的事呢。”

沈禾心說,也是,老皇帝肯定特不放心。

回到東宮,戚拙蘊果然不在。

忠洪與長安帶著人,收拾沈禾帶回來的東西。

連翹推著沈禾肩頭進殿中:“小公子累了嗎?眼下天快黑了,一路舟車勞頓,今日不如早些睡,早過兩日您又得去太學。”

嗚嗚,暑假結束了。

沈禾抓緊時間,蹲在自己裝畫冊跟書本的箱子跟前,翻了本新的,爬回小榻上看。

看到一半,跑去沐浴更衣,換掉那身沾著灰土的衣裳。

不知是不是被熱水一泡,沈禾真的覺得累了。

轉眼的功夫,便從神采奕奕的滿電模式,掉得隻剩下半格電。

他都等不到頭發幹,便這麽趴在**,睡得人事不省。

連翹好笑的用帕子,為他擦拭濕潤的發尾。

外間響起動靜。

戚拙蘊走進裏間,連翹與荷菱小聲喚:“殿下。”

戚拙蘊站在床邊不遠的地方,那麽安靜的瞧著**趴著睡著的人。

少年柔軟的臉頰埋在軟枕中,軟肉被擠的堆起來,腮幫子鼓鼓。

他睡得很沉,眼睫與眉梢仍帶著些許水汽,還有淺淡的紅,看起來莫名朦朧。

戚拙蘊的眸色難明,他輕聲,嗓音聽起來變得格外柔軟:“給孤吧,你們都退下。”

連翹將幹帕子遞給戚拙蘊,拉著荷菱一起退出去,關上寢殿門。

隻以為是小公子許久才回來,太子殿下要如以往,陪著小公子一晚。

戚拙蘊掌中握著半濕的烏黑長發,包進帕子中細細擦拭,動作全然的細致耐心。

將長發擦幹,他隨手放下帕子,彎腰摟著少年的腰背,將人轉過去,麵朝上躺下。

少年白嫩的麵頰上壓出一片粉紅。

他被翻了個身,仍舊沉沉的,沒有任何反應。唇瓣輕輕咂摸一下,不知道在夢中夢見什麽好吃的東西。

鬢角殘餘些許的水汽,皮膚是濕涼的。

戚拙蘊幹燥灼熱的掌心貼上去,夢中的人大約覺得這樣幹燥的觸感很舒服,無意識的蹭了下。

戚拙蘊喉頭滾動,覺得嗓子啞得厲害。

看著沈禾這副,毫無防備的模樣。

他心想,也許有一日,禾禾明白他心思肮髒後,會恨他,厭惡他,再也不會這樣安穩睡在他身側。

可他還是放不開。

人不在身邊的時候,便放不開,親眼看著讓他生出綺念的人,更加放不下。

戚拙蘊在心中,無聲唾罵自己。

寬大的手掌蓋住少年麵頰,緩緩摩挲,最後上移,蓋在了少年閉著的眼睛上。

他俯下身,床頭燈火跳動,將他的影子投在床內側的牆壁上。

青年眼睫微微顫動著,動作輕得像是怕在水麵驚出波瀾,在少年光潔白皙的額頭,落下了個親吻。

燭光被他的身影擋住,讓他身下的少年完全籠罩在他的陰影中。

被禁錮住了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