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沈硯

第二日一早, 天色剛亮,蒙蒙清晨,柳崢一路小跑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子裏。

他瞧見有小太監守在門外睡著, 連翹與荷菱應該睡在屋裏。

門已經開了,但是所有人都輕手輕腳的。

連翹看見柳崢,小聲說:“柳公子, 小公子還未醒來, 今日不能與您一道去學堂了。”

柳崢抿著唇, 頷首道:“那讓他好好休息, 快快好起來, 我晚間回來的時候給他買好吃的……算了,等到他好起來, 我再給他買。”

連翹笑著說:“好,柳公子快去太學吧, 莫要耽誤了。”

柳崢今日有些寂寞。

他從前從未這樣覺得。分明沈禾隻與他一道上學過一次,但今日他竟然有些不習慣。

身邊沒了個小孩子用小奶音嘰嘰喳喳,手裏還要抓塊糕點時不時啃上兩口, 然後對馬車外的街景左右張望。

到了學堂, 戚厭病還沒到。

鄭學則先到了。

他先是打量柳崢一眼, 然後用那雙黝黑的眼睛盯著柳崢背後。

但看了小片刻,門後也沒能跟著再冒出個白白嫩嫩的小團子來。

鄭學則難得開口:“小禾呢?”

柳崢歎口氣:“昨日病了,這兩日都不會來學堂了。”

鄭學則於是扭回去, 又不說話了。

戚厭病到後,也是一樣的流程。

不過他比較吵, 話一大通:“什麽?我們弟弟病了?好端端的怎麽會病呢?昨日下學的時候不還好好的?可請大夫瞧了?怎麽樣?要不要請禦醫看看, 我讓我們王府的人去請,把院判請過來給咱們弟弟看看, 要不這學也先別上了,弟弟要緊……”

巴拉巴拉,柳崢腦仁抽痛。

他說:“停停停!你別說話了。院判昨天夜裏就來看過了,太子殿下親自帶著人過來的。”

戚厭病:“……”

戚厭病咋舌:“啊,皇叔去了啊。昨夜什麽時候?宮裏應該都落鑰了吧……”

這麽一看,他太子皇叔真疼沈禾啊。

柳崢心情不佳,不願意多說話。

本來以為應付完了戚厭病便罷。

沒想到,今天還多了個小豆丁。

五皇子衝進來後,照例是要瞪一眼那個小討厭鬼的。

然而今日不知怎麽,那張小高腳椅上竟然沒有人。

柳崢身邊的位置空****的。

五皇子愣了下,慢吞吞走向自己的位置,眼睛卻沒有從椅子上挪開。

還不信邪的揉了揉。

而後一雙短短的眉頭皺起來。

他氣哼哼走到空位邊,問柳崢:“本殿下問你,這個小討厭鬼呢?今日竟然逃學不來了?這樣不好學的學生,當心被祭酒趕出去!”

柳崢好氣又好笑:“回稟五殿下,小禾昨夜病了,並非是逃學,已經同閔博士告過假。”

“病了?為什麽會病……”

“五殿下,可勞煩您回到您的座位上麽?”閔博士不知道什麽時候進了課堂,涼涼開口。

五殿下小胖臉僵住。

灰溜溜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瞧著小模樣,似乎有些氣。

礙於閔博士的威壓,就算是五皇子殿下,氣也得憋著。

戚厭病抬頭,偷偷瞥一眼,再看看自己矮墩墩,氣成一坨的小五皇叔,低下頭去,努力憋笑。

……

柳家中。

沈禾在柳崢走後不久,就醒過來了。

他還是有一點點難受,肚子不怎麽舒服。

但是跟昨天比起來好多了!

簡直活力滿滿,當即又能再幹兩碗飯!

他從**坐起來,眼睛亮晶晶的看著連翹,發現自己床頭放著一個小碟,碟裏有兩塊米黃色的方糖。

瞧著甜甜的。

好像奶糖哦。

沈禾蠢蠢欲動,鑒於昨晚的慘狀,沈禾決定先矜持一下,揚起小奶音喊:“連翹!連翹我醒了哦!”

連翹立刻從外間進來了,笑眯眯的:“小公子醒啦?今日可舒服些,還難受嗎?正好,廚房那頭的藥也煎好了,荷菱正去端來呢。”

沈禾:“……”好端端的說什麽藥。

昨天那半碗藥他現在還記得呢,差點把他苦到去世。

沈禾覺得自己現在好了,他掰著自己的胖手指,帶著三分心虛的說:“連翹,我不難受了,藥可以不喝了嗎?”

連翹笑眯眯的說:“不行哦小公子。”

沈禾:QAQ。

沈禾也知道自己這個要求八成不會被同意。

他隻能退而求其次,看看連翹,看看床頭小案上放著的碟子:“那,連翹,我能吃這兩塊糖嘛?”

沈禾的糖被管的得緊。

他挺嗜甜口的,戚拙蘊怕他一口小米牙吃壞了,一向不準他多吃。

沈禾心說,現在的牙齒遲早要換的,不趁著還有機會換新牙多吃,以後就真不能放肆吃了。

當然,他這話是不敢跟戚拙蘊說的,隻能委委屈屈被控糖。

連翹看著案頭放著的兩塊糖,抱著沈禾站起來給他穿衣裳:“當然可以,這是昨夜殿下給小公子買來的,隻許吃這兩塊。咱們喝完藥再吃,甜甜口。”

沈禾愣住:“哥哥來啦?”

人呢人呢?

怎麽連個影子都沒看見呢?

連翹說:“是呀,小公子昨夜病了,殿下心急如焚,立刻從宮中出來,還將周院判帶來,重新為小公子改了藥方,今日的藥方用周院判的,說是能讓小公子好的更快,更溫養些。”

沈禾不怎麽關心這個,他好奇的問:“然後就走啦?”

不接他回去的嗎?

他都生病了耶。

好吧,也不是什麽大毛病。

孩子臉上的表情似乎有些難以置信,還有一點點不易察覺的失落。

他的上衣穿好,連翹幫他穿鞋子,抬頭就瞧見孩子腦袋上的小軟毛睡得亂七八糟,有一簇貼在臉頰邊。

他小嘴微微嘟著,用小胖手抓自己的臉蛋子。

連翹溫聲說:“小公子昨夜睡著了,在殿下懷裏說藥苦,殿下特意命人去買的糖,許您今日吃兩塊。早間天未亮便走了,宮中還有事務要忙碌,再過兩日還會來看您的。”

她穿好小靴子,將孩子從榻上抱下來,問:“小公子是想殿下了嗎?”

沈禾說:“有一點點想,也沒有很多。”

他又不是真小孩,怎麽可能想家長!隻不過感歎一下而已!

沈禾又想,男主可真是忙啊。

果然家裏有皇位,從小就忙得腳不沾地。

荷菱一會兒將藥端來了。

黑棕色好大一碗,人還沒進門,沈禾就先聞到了那股直衝天靈蓋的苦味。

他扭過頭去,想捂住自己的臉,但是荷菱將藥端到了他麵前:“小公子,一路過來藥已經不燙了,正是溫熱的,入口合適,快喝吧,喝了病才能好。”

沈禾痛苦麵具,小臉皺成一團,想辦法磨時間,猶豫問:“我可以先含一塊糖,然後再喝藥嗎?這樣藥沒有那麽苦。”

連翹打破沈禾的妄想:“小公子,你含著糖,一口是喝不下多少藥的。”

大人還行,小孩子嘴裏能含得下多少。

那糖塊還不小,她保管小公子含了糖,這碗藥在糖化完之前都喝不完。

“唉。”孩子沉沉歎了口氣。

然後認命的用兩隻小胖手,從荷菱手中端過碗,一副喝毒藥的沉痛小表情,抱著咕咚咕咚喝了。

連翹跟荷菱都被逗笑了。

為了不打擊到孩子,她們還得憋著,在一旁誇獎:“小公子真厲害,竟然這麽乖就喝掉了。”

沈禾:要死了,嗚嗚這藥為什麽比昨天的還苦!!周院判害我!

沈禾噸完半碗藥,碗一放就急著去拿糖,塞進嘴裏,感覺舌頭都苦麻了。

慢慢嚐到甜味,才鬆口氣,皺著的小臉舒展開。

還有一塊糖,今天可以多吃一塊,好耶!

想到自己的口糧能夠多一塊,孩子肉眼可見的歡欣。

他身上一點看不出昨晚的懨懨模樣,看起來像是一隻忙碌的小貓,或者歡快的胖乎乎小狗。

在院子裏左邊蹲著搗鼓一會兒,又去右邊搗鼓一會。

連翹與荷菱見怪不怪了,她們家小公子對花花草草的興趣極大,總是樂意去搗鼓這些。

沈禾把小表哥的院子綠植倒騰一遍後,舉著髒兮兮的小胖手去找人:“荷菱,荷菱幫我擦一擦,謝謝!”

荷菱笑眯眯給孩子擦幹淨小胖手,每一個指縫都沒放過,重新擦得白白嫩嫩,問:“小公子今日種了什麽花呀?上次國公府那顆沒有種活呢。”

沈禾說:“活了!肯定能活,就是今年不長,明年春天就會發芽了。”

他喜滋滋的說:“到時候我送給太子哥哥的,噓。”

他豎著胖短的食指,做出保守秘密的動作,大眼睛裏麵全是狡黠的神色。

這可是他嫁接的雙色山茶,他已經在宮裏四處轉過了,還沒有人養出來雙色花的先例。反正宮裏麵沒有看見。

等他養好送給男主!男主就擁有了獨一份雙色山茶啦!

古代最喜歡搞什麽奇珍降世的玄學,沈禾還記得自己剛胎穿過來那會兒,就是有人要搞太子天煞孤星的傳言。

沈禾開心的想,這顆花養活,明年的kpi就能提前完成咯!

他可真是個合格的優秀打工人!

抱男主大腿這方麵他是專業的。

上午倒騰院子裏的花花草草,中午沈禾隻得到了一碗肉糜羹。

放了一點點鹽,沈禾吃得沒滋沒味的,隻能用剩下的那塊糖來安慰自己。

下午沈禾繼續畫圖。

雖然沒有去上學,但畫圖不可懈怠!

好不容易抓住一隻幼年期手工大佬,怎麽能輕易放過!

沈禾勢必要把自己還能想的起來的,都用上!

發動吧!他裝著精華知識的大腦!

這回,沈禾的小腦袋瓜終於沒再掉鏈子。

天降穿越者造玻璃肥皂他搞不來,但其他的小東西他記住的出乎意料的多。

沈禾在心裏給自己列計劃表,將自己記得清,能夠在古代用上,能有所盈利的東西列出來,預備接下來幾年都倒騰這些。

沈禾在柳家這麽修養,一養就是三天。

柳崢每日下學後,急匆匆往家裏跑。

從沒有如此著急過。

戚厭病與鄭學則,還在第一日跟著,來府中拜訪,特意看過沈禾。

確認他好好的,這才放心。

第三日的時候,五皇子照例去找柳崢。

他已經連著找了柳崢三日。

每次來,都是板著一張小胖臉,仰著自己圓乎乎的下巴,做出屬於皇室的威嚴,問柳崢:“沈禾還沒有好嗎?他怎麽還不好?他也太沒用了吧?該不會是不能上太學,被祭酒趕走了吧?”

柳崢礙於這個小豆丁是五皇子,隻能次次回答:“殿下,小禾還在修養,他身體弱一些,等好了便會重回童舍的。”

最後補充一句:“多謝五殿下關心。”

五皇子瞬間跟炸毛了似的:“誰關心他!本殿下可不會關心這樣的小討厭鬼!”

這小討厭鬼還打他呢!

小時候還打過他二哥!

從小就打人!

真是小討厭鬼,他二哥不喜歡這個小討厭鬼是應該的!

這種詭異的狀態,持續到第四天結束。

不是第四天的時候沈禾回來。

而是他們童舍又來了個半道進太學的孩子。

這個孩子還同樣姓沈。

比五皇子還要小,隻比沈禾大一點。

這個年紀,明年的時候來童舍才是正合適的,不明白為什麽隻剩下一個月便要休學,還會來。

整個童舍的孩子,都抱以強烈的好奇。

童舍裏最多的,就是八九歲大的孩子。這個年紀正是能聽懂父母大部分話,孩童頑劣性子還在,又染了一些成人心性的時候。

他們在家中,與父母提過沈禾入太學的事後,就沒少聽說沈國公府的八卦。

關於這位沈家大公子的,更是沒少聽說。

“這是沈禾的哥哥?”

“為什麽沈禾不來了,但是他來了?”

“沈禾不是生病了嗎?他生病不來,跟他哥哥來沒關係吧?”

“哦。所以他哥哥為什麽來了?沈禾是太子殿下送來的,他也是太子殿下送進來的嗎?”

“肯定不是啊你這蠢蛋。”

孩子們的竊竊私語,傳入閔博士耳中。

閔博士敲了敲手中的書,卷起來的書卷拍在掌心,發出悶沉的“砰砰”聲。

七嘴八舌的孩子們變得安靜。

閔博士看了眼課堂裏滿座的小孩,視線停在五皇子身邊空出的位置,正要開口的時候,柳崢輕聲說:“小硯坐過來吧。”

他將屬於沈禾的小高腳椅拉到自己身邊,長桌頓時空出一塊位置,還能坐下個小不點。

戚厭病若有所思,扭頭悄悄瞥了眼柳崢,回頭又瞧瞧站在閔博士身邊的小豆丁。

柳崢最愛護沈禾了,竟然對沈禾這個庶長兄態度還不錯?

沈硯坐下,小胖手拘謹的放在桌麵,扭著頭安靜的打量課堂內其他的人。

沒有找到熟悉的麵孔。

閔博士正在翻書冊,讓孩子們各自先行溫書。

柳崢說:“小禾病了,要明日才會來太學,這裏是小禾的位置,明日你便能見到他了。”

柳崢次次去國公府,與沈禾玩耍的時候,沈硯往往也會被沈禾拉著一道,他們算是很相熟。

沈硯也學著沈禾,一起管柳崢叫哥哥。

他眨眨眼睛,小聲說:“謝謝哥哥。”

這還是柳崢第一次,在沒有沈禾這個小團子的摻和下,與沈硯相處。

名義上,他們也算是表兄弟,隻不過血緣上算不得,還有些許的尷尬。

他發現沒有沈禾在,沈硯安靜了不少,遠遠沒有在國公府時活潑。

他坐的端端正正,努力挺直自己的小腰板,豎著書本盯著看。

也不知道看得懂多少。

握著書角的小胖手攥得緊。

午間的時候,戚厭病與鄭學則不想帶沈硯。

雖然柳崢似乎有維護沈硯的意思,但八九歲大的戚厭病與鄭學則,在沒有與沈硯相處感情的前提下,是完完全全隻想幫著沈禾,愛護沈禾的。

連帶著排斥他這位庶長兄。

沈硯很安靜,從椅子上溜下來,便往外走,像是沒有意識到自己被排擠了。

其實也算不上排擠,要戚厭病與鄭學則與沈硯相親相愛,他們心中很是膈應,隻是不願意與沈硯多說話罷了。

柳崢想要跟上去,戚厭病問:“你幹什麽呢?他是咱們小禾弟弟的庶長兄,沒準兒以後還要跟小禾弟弟爭家產,你可別看著他現在小就可憐他。現在雖然小,誰知道長大了會不會欺負咱們小禾弟弟啊。小禾弟弟長得又慢,那麽矮一個,肯定一欺負一個準兒。”

鄭學則與戚厭病站在一起,與他是同一個立場。

但在戚厭病這話說完後,鄭學則默默的,用漆黑的眼睛瞥了他一眼。

戚厭病說:“幹什麽看我,小禾弟弟又不在,我說的是實話,他才到我這,那麽小一點。”戚厭病比比劃劃。

鄭學則默默走了。

戚厭病:“……”

“不是,咱們先統一好戰線,咱們倆都是幫小禾弟弟的,你怎麽還一個人孤立我呢?”他追著鄭學則叭叭。

柳崢看著他們走遠了,歎口氣,扭頭看看一個人,捧著下人送來的食盒,準備吃飯的沈硯。

最終還是沒忍下心,走到了沈硯身邊,摸摸他後腦勺:“小硯跟哥哥一起吃飯吧。明日小禾身體好了,便會來太學,屆時他瞧見你也來了,定然很高興。”

沈硯埋著頭沒作聲。

柳崢蹲下去,發現小豆丁正在吧嗒吧嗒掉眼淚。

他那麽小一團,掉下來的眼淚卻格外大顆。

一顆又一顆的砸下來,很快沾濕了一小片衣料。

柳崢愣住了,手足無措,好一會兒掏出自己的手帕,去給小豆丁擦眼淚:“小硯別哭。那兩個哥哥是柳哥哥的朋友,他們不是有意針對你,就是……”

柳崢一時也說不出。

戚厭病與鄭學則確實不是有意針對沈硯。

他們是有意不想與沈硯交好罷了。

小豆丁搖頭,哽咽著,用小奶音說:“哥哥,我不想來學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