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養成
沈禾畫了一天, 下學的時候第一次這麽急切。
他把畫好的圖給柳崢,激動的望著小表哥,一雙水潤的大眼睛裏期待滿滿:“哥哥, 可以做嗎?”
大佬,你一定可以的對吧!
柳小表哥抓著圖沉吟了許久,最後鄭重點頭:“應該能做, 我這幾天試試。”
沈禾激動的恨不得能下馬車自己跑回柳府!
啊, 那還是算了, 他腿太短了, 柳府隔太學好幾條街呢。
沈禾蠢蠢欲動:“那哥哥, 你以後還可以給我做別的東西嗎?”
咱們先做!試試什麽能做出來,以後大家賺錢!
小表哥拒絕不了孩子期待的大眼睛, 不管能不能做,先答應了再說。
不能做, 柳崢覺得自己硬做也會做出來。
沈禾舉起小胖手歡呼:“哥哥最厲害!!”
小表哥你真是我滴神!
說幹就幹。
回到小院子後,連翹跟荷菱照例留在屋內照顧兩個孩子,其他下人不怎麽進屋。
柳崢頭一回體驗, 能這麽安心, 光明正大做東西。
他還是習慣性的豎起耳朵, 屋外有人走動,他下意識想要把手裏的小工具藏起來。
不過一抬頭,看見蹲在他麵前的小包子, 正全神貫注盯著他的手,看見他一動, 就積極的用小奶音問:“哥哥, 哥哥你要什麽?我去幫你拿!”
柳崢鬆口氣,笑了:“你去幫我把那個小刀……算了, 我自己去拿。”
他怕沈禾把自己割傷了。
但沈禾忙著給手工大佬獻殷勤,站起身動作飛快,小短腿噔噔噔就去找到小刀,遞給了柳崢。
小表哥溫聲說:“謝謝小禾。”
孩子嘿嘿一笑,蹲著看累了,幹脆坐在地上,用自己的胖手支著下巴,看得目不轉睛。
小表哥做的不是正比版本風扇,而是一個類似於小樣版本的,扇葉大概小孩巴掌大,做的很精巧。
到晚膳的時候,沈禾還在惦記小風扇。
但是到了正廳,沈禾就忘記這回事了。
因為今天四舅舅也在!
四舅舅一看見沈禾,就抱著他舉高,故意嚇唬他:“小禾怕不怕!一會兒四舅鬆手,你就摔下來了!”
沈禾:“……”
四舅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嗎?
四歲出頭的沈小公子鼓著胖臉頰說:“我才不怕!”
四舅舅被逗樂了,卡著孩子的胳肢窩舉上舉下,抱著忽悠。
沈禾起初:麵無表情,毫無波瀾,三歲小孩才喜歡舉高高。
舉高高三次後,沈禾:“舅舅舅舅快舉!再來一次!”
嗚嗚嗚人工幼崽版大擺錘,多好玩!去遊樂園玩還要買票呢,現在可以享受單人服務呢!
柳家老四聽著孩子咯咯直笑,抱著他舉了四五次,胳膊開始發酸。
他把孩子放下來:“我們小禾竟然不怕,真厲害,四舅下次再帶你玩!”
四舅舅把小外甥放下,對上了另外兩雙黑白分明,隻比小崽子高一截兒的另外兩隻包子的大眼睛。
柳岱說:“爹爹,我也想要舉。”
柳黛點點頭:“爹爹,看起來真好玩呀。”說的還挺迂回。
四舅:“……”胳膊開始痛了。
孩子是親生的,不能忽悠小外甥,忘了自己的親崽。
柳老四咬牙,很平均,每個人都舉五次。
孩子被放下來後,都笑嘻嘻的,看起來高興的不行。
隻有他們的爹爹(舅舅)藏在大袖裏的胳膊微微顫抖。
四舅心想,他是個書生啊,為什麽要不自量力,做這樣的事。
沈禾長得慢些,還算輕,另外兩個崽子可是漲勢飛快,看著隻比沈禾高大半個頭,掂起來格外實心。
四舅舅揉了一把沈禾的腦袋,將沈禾揉的一個踉蹌。
為了穩住身體,他隻能用小肉手抓住頭頂的巨掌。
四舅舅笑眯眯的:“我們小禾多多吃飯,快點長啊,怎麽比哥哥姐姐輕這麽多呢。”
無法從罪惡的大手下掙脫的沈禾,努力去看柳崢:“哥哥,哥哥!”
救救我!
龍鳳胎踴躍回答自家親爹的話。
“我吃得多!吃得特別多!”
“爹爹我吃的是最多的,比哥哥多一碗!”
四舅舅終於放過了沈禾,去摸自己生的包子,感慨道:“是啊,你倆吃得多,我掂出來了。”
兩個孩子沒感受到自家親爹顫抖的胳膊,覺得被誇了,很是高興。
四舅舅逗完幾個小包子,開始去逗已經很沉穩的幾個大包子。
最先被傷害的就是大包子裏排行最小的老五柳崢。
四舅舅上手就去捏小表哥還帶著奶膘的小臉。
他笑眯眯的捏了下:“小崢在童舍近來學的如何?我昨日剛同你們閔博士見了一麵呢。”
柳小表哥:“?”
小表哥迅速開始警惕,耳根子有發紅的跡象,他端方的拿下四叔的手,說:“尚可,還有許多不懂的地方,需要問兄長。”
四舅舅看著柳崢一副小大人的模樣,更想逗了:“呀,是嗎?我聽聞你同恒親王的那個小孫子關係很是不錯,那位小郡王與你同歲對吧?”
小表哥後背汗毛豎起來,清了清嗓子,點點頭:“嗯,我與他關係,一般,還行。”
小表哥頂不住了,視線猶疑,去看小包子沈禾。
沈禾扭扭頭,搬救兵:“外祖!”
孩子噔噔噔就衝進剛到的柳侍郎懷裏。
被孩子親近的柳侍郎很是高興,將孩子抱起來,就瞧見自己的生的老四在招惹小孩。
柳侍郎說:“老四,你是長輩,端方些,莫要整日裏這麽沒個正形。”
四舅舅悻悻鬆手,被自己親爹製裁。
算了,他去逗他自己生的,他也生了個小老頭呢!
四舅舅走到二表哥身邊,還未開口,二表哥淡淡與大表哥說:“大哥,明年春闈你去參考嗎?”
一副談正事,不屑得搭理自己親爹的樣。
柳老四:“……”嗬,還是小包子好玩。
吃晚膳的時候,沈禾接受了龍鳳胎的投喂。
小表姐煞有介事的說:“爹爹說你要多吃,你要乖乖聽話。”
小表哥也夾了一大塊肉,放進沈禾的碗裏:“吃肉!”
這樸實無華的愛。
沈小公子有些許拘謹:“謝謝,謝謝。”
吃完飯,沈禾撐了。
他摸摸自己圓滾滾的肚子,覺得吃的有點累了。
重新回到小院子後,沈禾洗完,沒力氣倒騰了,跟在小表哥背後,亦步亦趨的幫著收拾東西。
最後發現自己好像不太幫得上忙。
他隻能目瞪口呆的看著小表哥把自己的工具,重新恢複軍事化管理擺放。
沈禾還是覺得自己撐得有點難受。
他用小肉手摸摸自己的肚子,在房間裏走來走去。
最後去找連翹:“連翹,我肚子疼……”
他好像太沒把自己當小孩了。
以前在東宮,吃什麽都有忠洪跟連翹看著,但是柳家人太多了,連翹他們吃飯的時候不在,沈禾喂什麽吃什麽。
現在開始覺得難受了。
連翹聞言,臉色變了變,蹲下來輕輕揉了揉孩子圓鼓鼓的肚子。
跟往日裏那種軟綿綿的小肚皮摸起來不太一樣。
她輕聲問:“小公子很難受嗎?”
沈禾搖頭:“有一點點。”也還好吧。
連翹摸著孩子的頭,看他蔫蔫的,柳崢聞訊過來,憂慮的問:“小禾怎麽了?”
連翹說:“柳公子不必擔心,您去休息吧,小公子大約是吃得太多,撐著了。奴婢叫荷菱去問大廚房,煮一碗消食的湯。”
柳小表哥第一回看見沈禾這副蔫蔫的模樣。
他每次瞧見小孩子,都是開開心心,活力滿滿的樣子。
柳崢有些睡不著了,沈禾看出來小表哥擔心,打起精神嘿嘿笑了兩聲:“哥哥你睡吧,我一會會兒就來跟你一起睡。”小胖手兩根指頭比劃一點點空。
吃多了,他慢慢溜達兩步,消化消化就好。
連翹想要抱孩子,但是看他不想被人抱的模樣,隻能摸摸孩子後腦勺,出門去吩咐人做事。
荷菱聽見話,已經早早去柳家大廚房準備消食的湯了。
連翹不放心。
她又記起沈禾不足月出生這回事。
這麽些年一直養得好好的,沒病沒痛,連熱都沒發過一回,忽然難受起來,她沒辦法大意。
她去將出宮前,忠洪公公給的宮牌遞給一名陪著出宮的小太監,讓他腿腳快些:“你去東宮,先找忠洪公公,與他說一聲小公子有些難受,暫時沒有大事。”
她又譴了名小宮女:“你找位柳府的門房,去請個大夫來給小公子瞧瞧。”
柳府的小廝聽了,提醒道:“連翹姑娘,不必去府外請大夫。府中是有大夫的。”
柳家人多,有家傳的大夫,住在府中,管府中老小病痛。
連翹鬆口氣:“那好,那勞煩你去請大夫過來,就不必先驚動各位主子了,咱們先給小公子瞧瞧,沒什麽大礙就當無事,不必多折騰一番。”
小廝應聲,忙不迭跑了。
那小太監握著宮牌,猶豫問:“那連翹姐姐,我還去東宮嗎?”
連翹想了想:“你稍等一等,等大夫來看過小公子,若是沒什麽大礙就罷了。”
若是真有點什麽問題,她肯定得盡快讓太子殿下知曉。
否則隱而不報,太子殿下才真會發怒。
屋裏,沈禾不知道外麵的動靜。
他肚子太疼了,剛剛還說沒什麽事,現在小臉發白。
好多年沒這麽難受過了。
他走不動了,蹲下來,最後“哇”地一聲吐了。
沈禾心說,這回丟人丟大發了。
把自己吃吐了可還行?
他的腦子是跟著退化成四歲小朋友了吧嗚嗚。
連翹聽見動靜,立刻進門,瞧見孩子小臉煞白,大眼睛裏蓄著一層水霧的可憐模樣,臉色也跟著白了。
那小太監原本還在觀望,這下不觀望了,急匆匆便跑了。
屋裏亂了起來。
沈禾感覺自己被人抱了起來,他渾身虛軟,又吐了一次,連翹給他喂水。
他漱了下口,重新喝了點溫水。
喝下去的這點溫水沒有安撫好他的胃,反而產生了刺激,他努力忍著,拍拍連翹的胳膊,讓她放自己下來,蹲著將胃裏的東西吐的差不多。
眼睛裏湧出些生理鹽水,看起來淚眼婆娑。
連翹也快急哭了,紅著眼睛拍孩子後背,小聲念叨:“奴婢的錯,奴婢沒照顧好小公子。”
沈禾心說幹你什麽事,我又不是真小孩。
他覺得自己不會再吐了,漱完口,肚子還在痛。
看著連翹急哭了,他雖然沒力氣,但還是趴在連翹懷裏,摸摸她的眼睛小聲說:“沒事沒事,連翹不哭了。”
肚子吃壞了而已,他明天睡醒就好了。
連翹本來還能憋著不哭,被吐的臉色慘白,眼眶紅紅的孩子用小手抹淚,小聲一哄,淚水徹底憋不住,哽咽著說:“好好,奴婢不哭。小公子好些了嗎?大夫馬上就來,一會就沒事了。”
孩子有氣無力的趴在她脖子上,小聲應:“好。”
柳崢圍在他們身邊,手足無措,想要幫上忙,最後不知道幹什麽。
他轉了轉,最終隻能去跟嬤嬤說:“嬤嬤,你去跟母親說小禾病了……”
沉穩的小公子這時候也隻是個孩子,一時之間隻會找母親了。
大夫很快趕過來,給孩子看完後,安撫道:“小公子腸胃弱,吃得太雜太多,受不住,吐出來就好了,老夫寫一劑藥方,喝兩日就能好。這段時日切記清淡少食。”
孩子已經在連翹懷裏睡著了,出了一身虛汗,後脖子摸著濕涼。
連翹小心抱著他,給他擦汗,聞言點點頭。
柳府原本熄下來的燈,重新亮起來,各個屋子裏的人朝柳崢這個小院子趕。
瞧著孩子小臉發白,趴在連翹懷裏虛弱睡著的模樣,都有些心疼。
柳侍郎摸摸孩子冰涼的小手,輕聲道:“是我大意了。”
連翹小心將孩子抱起來,托著他的後頸放在床榻上。
柳崢看了看,柳少夫人摸摸他:“好了,弟弟沒事了,廚房在煎藥,崢兒去睡吧,明日還得去太學。你今日先去與你大哥睡一夜好不好?”
柳崢點頭,望著自己母親問:“小禾明日……後日能去上學嗎?”
柳少夫人輕聲說:“看小禾好的快不快,不過頂多三五日就能去了,不必憂心。好了,去睡吧。”
四舅舅低聲說:“怪我。”
他跑過來急,外裳都還沒穿好,敞著衣襟,很沒有個世家公子的樣。
他呼出口氣說:“晚膳前我不逗他,叫他多吃些,不會這樣。”
“好了,莫要說這些,日後小心看著點,莫要再胡亂逗孩子就成。”
荷菱端著煮好的湯回來,也差點哭了。
湯是沒用了,放在一旁,等著藥熬好,給孩子喂藥。
這一宿許多人都沒睡。
東宮,小太監遞了宮牌,急匆匆進去,太子殿下又不在宮中,忙碌的厲害。
好在忠洪公公在。
聽聞小公子病了,臉色立時變得不大好:“殿下還有些功夫才能回來……罷了,我去同殿下說。”
戚拙蘊這個時候,還在勤政殿外。
候著皇帝,等皇帝願意見他。
昨日皇帝發了大火,讓戚拙蘊不要出現在他麵前。
這話像是一時怒火,可他是皇帝,他一日不收回這話,等於戚拙蘊連早朝都不能去。
忠洪在勤政殿外,遠遠瞧著太子,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去說,還是等一等。
興許小公子那邊也沒什麽大事,柳家人都在呢。
可太子殿下對小公子的重視程度,所有人都有目共睹。
戚拙蘊很敏銳,他遠遠的側過頭去,瞧見了忠洪。
忠洪隻能往前走了兩步,露出個苦笑的表情。
他沒敢靠近,到勤政殿跟前去。
但是戚拙蘊在夜色中,借著燈火看清了忠洪臉上的神色。
他想到了什麽,表情慢慢變了。
他忽然大步轉身,轉身前急聲對身邊的小太監說:“與福公公說一聲,孤有些急事暫時離開,稍後會重新回來向父皇告罪。”
他臉色冷沉,到了忠洪跟前開口便問:“禾禾出事了?”
忠洪點頭:“說是病了,您……您也不必這樣急,陛下那頭要緊。”
戚拙蘊麵無表情:“不要緊。先出宮,去看看禾禾。你讓人快馬加鞭,去周院判家中,帶著他一道去柳府。”
忠洪看太子意已決,不再說什麽,應聲去安排。
柳家原本已經安頓下來,誰也沒想到太子會在這種時候忽然到。
一家子都恭迎著太子,戚拙蘊卻沒空管他們,讓人帶著急匆匆去了柳崢的小院子,看沈禾情況。
孩子剛剛被強行叫醒,喝了半碗藥,現在苦得睡著了,小眉頭還皺著。
也興許是疼的。
他側躺在床榻上,小身子半蜷,肉嘟嘟粉嫩紅潤的臉蛋子蒼白,濃長的睫毛濡濕,一簇一簇的,看起來是哭過了。
戚拙蘊看著孩子濕潤的鬢角,一手探到他的後頸,後頸的發根果然也汗濕了,冰涼潮濕一片。
他用溫熱的掌心捂著,好一會兒才問:“連翹,你就是這麽照顧的?”
連翹還未認錯,戚拙蘊忽然輕輕歎口氣:“罷了,孤不會問責你。他喜歡你們。”
連翹眼眶又是一紅,低聲說:“奴婢日後一定更細心些,照顧好小公子。”
戚拙蘊沒有說話。
他是生氣的,可是想著禾禾醒過來,一定高高興興的不覺得任何人有錯。
若是誰被罰了,他很機靈,一下便能發現,然後為此不高興。
也不是沒有這樣的先例。
孩子兩歲的時候,學會的第一個字,就是“哥”。寫的第一個詞,便是“太子哥哥”。
戚拙蘊將那張宣紙收起來,但被一個粗手粗腳的小太監撕出了一道口子。
他將那小太監罰出東宮,孩子第二日就發現了,圍著他問:“那個,那個呢?”
邊說邊用小胖手比劃。
他說他那小太監弄壞了他的東西,被罰走了,孩子立刻皺著小眉頭,捧著他的臉親他額頭,軟聲說:“不氣不氣,回來,讓他回來。”
孩子對誰都很友善,主子貴人也罷,奴才下人也好,在他眼中是沒什麽區分的。
戚拙蘊覺得自己,慢慢的,也被影響了。
他摸著孩子後頸,而後小心翼翼將他抱起來,摟在懷中晃了晃,像他更小的時候一樣。
他低聲說:“怎麽兩天不看著你,就生病了。”
孩子似乎睡夢中聽見了戚拙蘊的聲音。
他動了動,扭過頭,找到熟悉舒服的姿勢,窩在戚拙蘊懷中,將臉埋在他衣襟前,小聲嘟囔:“哥哥,好苦啊……”
戚拙蘊心中淌出一泉溫水。
讓他在宮中這些時日,冰涼的四肢百骸都漸漸溫暖起來,重新擁有溫度。
他垂著眼眸,壓下嗓音說:“知道了,明日給你買糖。”
“可以準許你多吃兩塊糖。再多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