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有味道

沈禾飽飽的度過了一整個上午。

很有精神的畫完了一副大作。

他的小同窗們則嗅著無處不在, 又不知所蹤的餅香,肚子咕咕直叫。

終於到了午間,能夠休息用午膳的時候。

一群小公子們從來沒有這般時刻, 如同一群餓狼,從課堂衝了出去,找各家來送飯的家仆。

然後打開食盒, 舉著筷子嗷嗚嗷嗚的幹飯。

嗚嗚嗚今天的飯真香。

各家家仆們看得目瞪口呆, 心說這是隻餓了一頓早飯, 沒有餓了三天三夜吧?

沈禾路過的時候, 心想, 小孩子們胃口真是好啊,都在長身體, 這飯量杠杠的。

今天東宮的午膳沒有來遲。

沈禾與昨天的三個小夥伴照例去了涼亭。

然而今日的涼亭,被人率先占下來了。

五皇子大概是想一雪前恥。

他甚至坐在了昨天沈禾坐的位置。

瞧見四個孩子走過來, 仰著下巴說:“這裏現在是我的!”

如果他的下巴能有點棱角,不是這麽圓乎的話,或許能更有威懾力點。

沈禾看在這小豆丁是誠心誠意, 想要這個位置的份上, 對此表示:“好吧。”

他仰頭去看柳崢:“哥哥我們去昨天找到的大亭子吃吧!”

眼睛亮晶晶的。

柳崢一時之間不知道小表弟是早有圖謀, 還是隨便那麽一提。

怎麽可能呢?

四歲的小表弟這麽可愛,哪兒能有這麽多圖謀?

要不是亭子意外被五皇子占了,孩子也不會提出這樣的建議。

沈禾口中的大亭子離童舍有些距離。

一般來說, 這裏的孩子大部分是不會跑那麽遠,到那頭去的。

他們午間休息的時間不算很長, 下學也懶得在太學中多待, 都是急著回家玩。

要不是昨天孩子要四處亂逛,也不會知道那個地方。

柳崢還沒回答, 戚厭病已說:“走走!我也覺得那地方甚好,可惜柳崢你從來不願意跟我跑那麽遠。現在可是咱們弟弟說要去啊,你這個當表哥的能不答應嗎?”

說完不等柳崢回答,彎腰一把撈起孩子,噔噔噔就跑了。

鄭學則站在原地,一言不發的看了眼柳崢。又看了眼抱著孩子,已經跑得隻剩下道影子的戚厭病。

猶豫三秒,也拔腿噔噔噔跟上去。

柳崢:“……”

戚厭病這波“挾孩子以令表哥”很成功。

柳小表哥最終也跟著衝了過去。

背後跟著一堆呼啦啦的仆人。

還坐在小石凳子仰著肉下巴,等著看小討厭鬼被自己氣哭的五皇子:“……”

什麽大亭子!

他為什麽不知道!?

氣死了!

他今日又輸了!

五皇子飯都吃不下去了,從石凳子上滑下來,想要往前跟著去看看那大亭子,又覺得自己這樣似乎很丟臉。

哼,等著!等他下學後,就去找到那個大亭子,然後,那個大亭子明日就是他的了!

沈禾被戚厭病抱著跑了老遠。

看著後麵跟上來的鄭學則和小表哥,高興的嘻嘻笑。

正開心自己擴大了幼兒園的版圖,就發現自己的移動速度逐漸慢下來。

抱著他的戚小郡王累的上氣不接下氣,呼哧呼哧的,最後彎著腰,把孩子放在了地上。

他叉著腰說:“弟弟你這麽可愛,怎麽這麽沉?”

他昨日看著柳崢夾著孩子一路往學堂狂奔,還以為孩子很輕呢。

這麽大點豆丁,差點沒給他累死。

沈禾:“……”

說他胖就直說嘛。

還帶這麽先揚後抑的。

孩子鼓著小嘴說:“你太弱啦。哥哥跟太子哥哥都抱我的,太子哥哥一隻胳膊就能抱我!”

說完,小豆丁自己邁著小短腿,噔噔朝著前頭走去。

小背影看起來有點氣憤。

憑嘴得罪人的戚厭病:“……”

他呼哧呼哧的叉腰往前,跟在孩子後麵。

心說他不是誇他可愛?

後方鄭學則跟上來了,戚厭病湊在他身邊,氣終於喘勻了。

他不解的問:“學則,你說說,我剛剛誇咱們弟弟可愛,就是沉了點,他為什麽不高興?”

鄭學則用黝黑的眼睛,默默看了他一眼,然後加快了點步子。

最後的柳崢則是步子不停的直接追著小包子,越過了戚厭病。

戚厭病:“……”

他太弱了?

他真的弱嗎?

怎麽他最先跑的,變成最後一個了?

戚厭病陷入對自己實力的深深懷疑中。

沈禾一溜煙到了昨天他看重的大亭子。

這亭子漆黑柱子,黛青瓦蓋,蓋的非常大,三麵橫欄,有一麵是透過幾叢蔥蔥鬱鬱的綠竹,能看看見一角碧綠的人工湖景。

非常的漂亮愜意。

沈禾昨天一溜達到這,就看上這亭子了,還琢磨著怎麽來這邊玩呢。

今天五皇子就讓他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

孩子踩著台階,進了大亭子,然後費勁兒的爬上橫欄邊的長椅,靠在上麵,撅著個圓滾滾的小屁股,趴著看不遠處的湖景。

鄭學則與柳崢到了,下人們開始擺出飯食。

柳小表哥到時,看見孩子一副愜意的小模樣,就隱約猜到了一點點。

他有點好笑。

等到了戚厭病,才將團子從橫椅上抱下來,放上石凳:“好了,小禾,快吃飯吧。你不餓嗎?”

沈禾覺得還好,今天早上的餅都還沒有吃完嘞。

不過今天的飯也好香哦。

前腳搖著小腦袋,表示自己還不餓的沈禾,後腳就開始指揮:“哥哥!我要吃那個!那個那個!”

戚厭病摸著下巴說:“怪了,我今日怎麽到這時候也不覺得餓?以往這麽一早過去,都餓的能吃三頭牛了。”

孩子埋頭幹飯,快樂的晃著自己的腳。

柳崢說:“戚厭病,你這樣,三年後真能去中生舍嗎?要不你陪著小禾,等他一道去吧。”

戚厭病叼了個雞腿:“你等等,我算算啊,我現在九歲,弟弟四歲半,他至少得十歲多才能去中生,一二三……那我十五才去中生舍?”

戚厭病一副認真思考的樣子:“我們要是去中生舍,留弟弟一個人在童舍確實容易受欺負,但是我也不用陪這麽久吧?等弟弟七八歲的時候應該就沒幾個能欺負他了……”

孩子從飯碗中抬起頭,白嫩胖臉蛋上沾著一顆雪白的米粒:“哥哥是說你笨蛋!”

沈禾都看不下去了。

這傻孩子。

早上剛吃過個餅都能轉頭忘記。

小表哥對於孩子的聰明伶俐很滿意,摸摸他腦袋上頂著的小包子,誇獎:“小禾真聰明,可能會比他更早去中生舍。”

戚厭病咬著嘴裏的雞腿。

覺得自己受到了傷害。

他不敢置信,扭頭去問柳崢:“我把你當至交好友,你把我當笨蛋?”

小表哥沉吟片刻,否定道:“倒也不是。偶爾還是會拿你當好友的。”

戚厭病肯定道:“你真的是拿我當笨蛋。”

以為他聽不出來嗎!!

鄭學則默默瞥了兩個人,悄無聲息的夾走了最後一個大雞腿。

然後對上了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孩子仰著臉蛋子看著鄭學則。

於是鄭學則又悄無聲息的,把最後一塊紅燒肉夾給了孩子。

一大一小兩個埋頭幹飯。

沈國公府。

老國公皺著眉,像是有些怒氣,但顧慮什麽,始終未曾說什麽,也未表露出來。

沈國公道:“父親,此事兒子已經悉數打點好,不必再多計較。硯兒是在你們二老膝下長大,日日瞧著的,他聰慧有天資,你們應當明白。”

沈國公眼底有些興奮,與強烈的期許:“送他去童舍,好生隨學博士讀書,未來考中狀元,也是為咱們沈家爭光。”

的確,沈硯也在老國公與老夫人膝下長大,他們日日瞧著的乖孩子。

如今沈禾入了太學,他們做不出厚此薄彼,不讓沈硯去的事情。

但是,老國公瞧著自己的兒子,沉著臉道:“你如此對硯兒寄予厚望,不要忘了,你還有個嫡子。小禾亦是你的兒子。”

沈國公隨口道:“兒子曉得。可那孩子養在東宮,自有太子為他籌謀策劃,想來用不上我這個當爹的。那太學,按理來論,最低需得年滿五歲,且要由學博士考校,合格方能入太學。”

“您瞧瞧沈禾,剛過四歲罷了,連入童舍的年齡要求都達不到,更不必說過學博士考校。兒子為了硯兒的事,與學監祭酒推杯換盞,好生費工夫,如此硯兒還需再過八九日才能去考校,考校讓學博士滿意才能進童舍。”

“沈禾那年紀,去太學聽得懂什麽?然,他有這樣大的福分,得太子記掛,我這個做爹的自然為他高興。也省了我不少功夫。送一個硯兒進去就如此周折,送兩個進去還不知要多麻煩。”

老國公原本還能忍,聽到沈國公越來越荒唐的話,終於拍案而起,怒斥道:“你聽聽你說的是什麽話?小禾與硯兒都是你的兒子,小禾如今過得好,皆是受恩於太子殿下,與你這個做爹的有什麽關係?太子殿下思慮周全,願意為小禾籌謀,你這個當爹的便不管不顧,讓自己的親子由外人教養!?”

沈國公反駁道:“父親,當初我也不是沒去宮中求過,可是太子不肯放人,強壓臣子家的嫡子在宮中撫養。當年您也未說什麽,就這樣認了,現如今怎麽倒怪起我來?”

老國公怒火上湧。

他跟這個逆子根本說不通。

他是在說太子撫養沈禾一事嗎?

他是在說沈國公這個當爹的,要對孩子盡到當爹的責任,不能撒手不管!

否則將來,孩子長大,怎麽可能會對他這個父親有感情?又怎麽會對沈家,對國公府有留戀?

沈國公已經不想在與自己的老父爭執,免得傳出去他不孝的名聲。

他道:“總之,現如今我沈家兩個孩子都在童舍,皆大歡喜。父親您便不用再多說了。硯兒能去童舍本是件好事,您若總是如此斤斤計較,不怕讓硯兒以為您這個當祖父的有所偏心?”

說罷,轉身離開。

將老國公氣得夠嗆。

老國公這麽多年,第一次覺得,自己真是老了。

他捂著自己的心口,老夫人與急忙扶著他:“這孩子!快坐下,喝口茶水,莫要氣壞了自己的身子。”

老夫人歎氣說:“他說的也有道理,不論如何,現在總歸是兩個孩子都進了童舍,皆大歡喜。屆時硯兒與小禾兄弟兩個多多相處,日後兄弟感情優厚,也是一樣的。”

老國公仍舊氣不過:“你說!這世上哪兒有他這般當爹的?難怪!難怪太子不願將小禾送回國公府!這便是換了我,我也不會將孩子送來!”

老夫人拍撫著他的後背,不斷為他順氣。

堂後的立柱後方,有個小身子露出雙懵懂的眼睛,站在柱後,悄悄瞧著裏麵的動靜。

沒有人發現他。

小片刻後,孩子轉身跑開了。

*

中午飯沈禾吃撐了。

肚皮圓鼓鼓的,將小衣裳都頂起來了一塊。

他旁邊的鄭學則,不動聲色的,也悄悄摸了摸自己的肚皮。

好在分量是夠的,另外兩個也沒餓著。

孩子因為太撐走不動了,小表哥任勞任怨的將孩子抱起來,帶著往回走。

走了大半程,才將孩子放下來,讓他自己走。

沈禾已經好受很多了,邁著小短腿回課堂。

他一進去,發現習慣踩點的五皇子,今天中午竟然不踩點了。

而是不知道什麽時候便回到了位置上,在沈禾他們一進去,一雙眼睛立刻看過去。

小豆丁臉上寫滿了不高興。

他一路盯著沈禾,等他被柳崢抱上了高腳椅,才不甘心的扭回頭去。

柳崢這時候才發現個問題。

他終於看到了椅背後卡著的,半個已經涼掉的餅,裹在油紙裏,孩子甚至給細心的折好了邊邊角角,一副準備之後給吃完的樣子。

柳崢想到自己午間聽見一些人走出課堂時,嘴中小聲的嘟囔。

“好想吃餅啊,香了我一早上。”

“我被香的肚子都叫了。”

“你也聞到了嗎?我還以為是我的鼻子壞了呢。”

“有人把餅帶進課堂了?實在可惡!別讓我找出來是誰!”

柳崢:“……”罪魁禍首竟在我身邊。

他還以為是早間沈禾帶來的餅,吃完後味道沒能散幹淨,讓那群饑腸轆轆的小公子們逮著味道嗅,聞味止餓。

不想他家小表弟真在課堂裏藏了半個餅子。

孩子顯然還不知道自己一早上,讓多少人心懷怨念。

他坐在小椅子上,已經重新投入了自己的畫畫大業,兩隻小胖胳膊都趴在桌麵上,讓椅子的後半截完全空出來。

小表哥默默的,將那半張餅卷了起來,藏在袖中,出門去給孩子銷毀證據。

戚厭病問:“先生馬上來了,你去哪兒?”

柳崢停頓了兩息,背對他說:“去方便。”

戚厭病有點莫名其妙,去茅房就去,還吞吞吐吐的?

他揮揮手:“那你快去快回,我照顧弟弟。”

然後扭頭,看見沈禾畫了什麽,“謔”一聲,跟孩子聊起來:“弟弟你這畫的是我跟鄭學則吧?看不出你還有這本事呢?真厲害呀。”

沈小朋友被誇了,興奮的甩著小腿:“我以後會畫的更好。”

再而後,兩個腦袋湊在一起,針對畫嘀咕起來。

無人在意柳崢,讓他得以順利脫身。

柳崢原本還在思索,這餅到底去哪裏銷毀證據,需要這個近點的,很快能趕回去的,又不會叫人發現這餅的地方。

多虧了戚厭病這傻子,讓他想起來一個勉強能用的地方。

柳小表哥這輩子第一次做這麽鬼鬼祟祟的事。

端方的小公子,緊張得一手心汗。

他跑了個來回,趕在博士進課堂前,衝了回去。

孩子還在埋頭畫畫呢,瞧見柳崢回來了,開開心心露出一口小米牙:“哥哥你回來啦!”

柳崢在心底長舒一口氣。

為了小禾,這樣的事雖不太好,卻也是值得的。

……

童舍的茅房,為了照顧小孩子的短腿,離課堂的位置不算遠。

一排三個位置,不多不少,夠用了。

裏麵有小小的聲音冒出來:“金願,你聞到了……餅子的香氣嗎?”

另一邊過了好一會兒,才有個小聲音說:“我覺得我們之前想錯了。”

“什麽?”

“應當沒有人在課堂裏藏餅。”

“……”

“我們的鼻子真的壞了,隻不過湊巧,一起壞掉了。”

“……那你回去,要告訴你爹娘,給你找大夫治嗎?你爹娘問你如何覺得自己鼻子壞了,你預備怎麽說?”讓他參考參考。

那邊又過了好一會兒,沉痛的回答:“……不治了吧。除了這個問題,其他的氣味還是能夠正常聞到。”

“嗯,那好,我也不治。”

當作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吧!

這種丟臉的事絕對不會讓第三個人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