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煽動

◎這是在擔心他嗎?◎

月色下,兩人麵對麵而站。

姬瑤擰眉橫目,並非在使小性子,嚴肅認真的模樣當真是天家威儀盡顯。

在她的壓迫下,秦瑨神色一滯,緩聲道:“是你讓我想辦法弄車的。”

“哎呀,你怎麽一根筋呢?我讓你去弄車,沒讓你去送命,劉家父女雖然可憐,但他們得罪是山匪!”姬瑤愈發急躁,一把抱住秦瑨的胳膊:“我不許你去,萬一你有什麽三長兩短,那怎麽辦?”

秦瑨垂頭一睇,隻見她嬌花似的麵靨在月色下格外清晰——

她仰著頭,兩彎細眉微微蹙起,眼顰秋水,蘊著絲絲嗔怨,就像一頭遇難的小鹿,倔強中裹挾著幾分嬌弱,叫人免不得生出幾分柔腸來。

這是在擔心他嗎?

秦縉滯愣須臾,神色肉眼可見的溫煦下來,正要安撫她莫怕,卻聽她心急如焚道:“你別害我,你想死也得先把我送回長安。”

冷不丁的,秦瑨猛然墜回現實。

這世間最想讓他死的,除了反黨,怕就是這位女皇陛下了。她恨他權傾朝野,怎麽可能擔心他的死活?

他大概是魔怔了,還想著寬慰她……

一股鬱氣徘徊秦瑨在心口,久久不散。

素影之下,他薄薄的唇抿成一條線,緊接著放鬆,皮笑肉不笑道:“放心,就憑你這話,我絕對死不了。”

她想讓他死,那他偏生要活,還得好好的活。

他斂了笑,甩開姬瑤的束縛,頭腦在一刻清明過來,沉聲道:“除了車馬,我們路上還需要盤纏。我白日去看過,這個村子太窮,實在無從下手,不如去匪窩裏弄點錢用。”

姬瑤似懂非懂,“去匪窩裏弄錢?什麽意思?”

秦瑨俯身,與她低聲耳語。

熾熱的氣息拂麵而來,沒多久姬瑤瞪大眼,猛一扭頭,望向他那雙盛滿月輝的深邃眼眸,難以置信道:“你……你要去搶山寨?”

“對。”

清淺的一個字,擾得姬瑤耳畔嗡鳴,半晌才擠出哭笑不得的表情,“這能行得通嗎?眼下你可是孤身一人,饒是功夫再好,但雙拳難敵四手啊,如此行徑豈不是虎口拔牙?”

“我一個人去的確是虎口拔牙,但若借劉家之事叫上村中男丁一起去,那便不同了。”秦瑨頓了頓,眉眼鋒銳而堅毅,“順勢而為,借力打力,隻要山匪人數不多,對付起來自是輕鬆。”

這話雖有幾分道理,但姬瑤依舊顧慮重重:“你怎麽確定村民們會跟你一起去?”

提及山匪,那些人可是談虎色變,各個都像嚇破膽似的,能有那麽大魄力去剿匪?

“明日我想辦法鼓動他們,山民民風淳樸,隻要有帶頭的,就會有人追隨。”

話閉,夜晚空寂幾許。

姬瑤雙手交握,指頭反複絞在一起,極其認真的思考起來。

山匪四處掠搶,寨子裏一定存銀富足,而秦瑨曾做過山匪,對燒殺掠搶肯定在行,若真能從他們那裏弄出銀錢,此去隴右,路上定能好過許多。

她不屑使用低賤的銀錢,更不願與秦瑨這種泥腿同流合汙,可在山裏當了幾天野人,進入村莊又吃糠咽菜,她當真是苦怕了。

以往兩人政見不一,經常背道而馳,而今姬瑤卻尋不到半分反駁的勁頭,甚至,竟與秦瑨產生了些許共鳴。

她斟酌萬千,眸光流轉,落在秦瑨那張俊臉上,難得攜出幾分賞識:“允了,這事就全權交由你負責,一定給我弄點錢來!”

***

這一晚,秦瑨和沈霖談到後半夜,摸排好山匪的情況,方才熄燈就寢。

白日兩人再度湊到一起,對起口風,準備煽動村民起事。

春意愈發濃鬱,姬瑤坐在院中曬太陽,嗅著空氣中鼓**的花香,心已開始蠢蠢欲動。

待有了銀錢,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吃頓美食,再買身漂亮衣裳,哄哄她香嬌玉嫩的肌膚,最後再找個好客棧,舒坦的睡一覺。

往日這些東西對她來說唾手可得,甚至不屑一顧,如今卻變成了沉重的願望。

姬瑤悵然若失,禁不住多多端詳幾眼秦瑨,對他抱起前所未有的期盼。

——這件事,愛卿一定要替朕辦成呐!

時值申末,沈霖按照秦瑨的囑咐,把村裏的健壯男丁全部邀到自己家中,不到三十人將院子塞的滿滿當當。

眾人不知緣由,正要開口詢問時,秦瑨邁著方步自堂屋而出,朝著他們叉手揖禮。

“各位鄉鄰,秦某落難至此,幸得沈霖幫助這才渡過難關。今日是秦某把你們叫來的,不知諸位能否賞光,聽秦某一言?”

眾人麵麵相覷。

沈霖領著兩名外鄉人進村的事早就傳的人盡皆知,不過很多人都是聽說,今日才正眼瞧上,這個外鄉人看起來氣宇軒昂,說話也是拿腔作調,竟有幾分官老爺的作派。

陳家二郎道:“入鄉皆是客,你且說吧,我們聽著。”

秦瑨對他友善一笑,“昨晚秦某聽聞劉家遇難之事,心酸的同時也感同身受,秦某在山裏采藥時正是被匪徒所劫,故而有些話想說與諸位。”

“聽聞山匪強搶劉家女,你們卻想丟車保帥,雖是迫不得已,但開了這個頭,苦難就會源源不斷。今日送出去的是劉玉芝,明日就可能是你們的夫人,姊妹,女兒。七尺男兒堪能頂天立地,若想在這安居樂業,那就要瞻前顧後,釜底抽薪。一再忍讓,受罪的隻有你們身後的老弱婦孺。”

他迎著夕陽負手而站,不怒自威。

“山匪不過三四十人,村裏的男丁加起來,硬杠一番勝算十足。秦某不才,略通一點武藝,有願意的可以跟秦某一起上山剿匪,煞煞他們的威風,亦能保全你們的村落。”

他胸有成竹的模樣讓村民們驚詫不已,沒想到這個外鄉人竟然如此膽大包天,竟敢與山匪作對。

人數雖然不多,但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啊!

眾人鴉雀無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情變幻莫測。

沈霖第一個站出來,義憤填膺道:“秦大哥,我跟你去!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我就看不得他們恃強淩弱!”

話音落地,所有人的眼神都落到他身上,有驚愕,有欽佩,也有茫然,卻無人跟隨。

無論是人高馬大,還是清瘦如竹,所有人都像呆了一樣,怔忪站在原地。

沈霖失望至極。

“你們……你們就心甘情願當那案板上的鯰魚嗎?”他抬起手,顫巍巍指向人群,“林哥,先前山匪來的時候,是不是打斷了你阿娘的腿,到現在都還沒好?阿青,你上次被打,肋上的傷還沒好吧?胡老弟,穗兒為了躲山匪,失足滾下山坡,屍骨未寒都未寒呐!”

舊事重提,悲傷可謂浮浪滔天。

被點名的人沉默地低下頭,似忿忿,又似無可奈何。

沈霖捶胸頓足,恨他們沒骨氣,又恨他們不爭氣,“再這樣下去,咱們這村子,怕真要成為荒村了!”

話閉,院落寂靜無聲。

姬瑤躲在廂房內,順著窗子縫隙向外觀望。

眼見這些村民無動於衷,她忍不住緊張起來,生怕他們的計劃付之東流,更怕她的小小願望化為泡影。

時光彈指消逝,斜陽頹照,給院中的每個人都渡了毛絨絨的金邊,柔和之中似乎攜著大勢已去的悲壯。

然而夕陽落下,緊接而來的一定是朝陽初升。

秦瑨從容不迫的站著,目光寸寸打量著村民們的麵龐,看到有人變的憤慨,有人似要垂淚,有人不知所措,便知情緒調動起來了,接下來隻需將這些人高高抬起,再重重的摔下,如此就夠了。

“秦某知曉,在場諸位都是仁厚的好漢子,之所以昧著良心圍堵劉家,歸根結底,不過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家人。但你們助紂為虐,姑息養奸,最後等待你們的隻有失去家鄉,向外逃難。天下雖大,外逃不易,我朝對流民管製嚴格,若離開原籍,再次落戶要去衙門遞交文書,程序繁瑣,絕非一件易事。何況你們一個個膽怯怕事,走哪裏能混的下去?下至外道各州,上至洛陽長安,皆是適者生存。你們捫心自問,除了莫嶺莊,你們何處能為家?”

聲聲詰問,字字誅心,讓人啞口無言。

莫嶺莊的村民自知外逃不易,起初曾向官府申請過剿匪,想要保住這片家園,但他們沒有門道,當官的推三阻四,私收他們小利,事沒辦成,錢沒少花。

久而久之,他們隻能放棄,繼續忍受山匪的侵擾,妄圖苟且偷生,換來的卻是山匪愈加猖狂的□□。

今日搶奪劉家女,明日不知會糟踐誰家……

他們早就心知肚明,隻是不敢麵對,更不想當鋒芒畢露的出頭鳥。他們悶著頭裝瞎子,做聾子,暗中拜天跪地,祈求壞事不要落到自己家。

卑劣如斯。

滿天神佛,真的會保佑他們嗎?

時間緩而慢的流淌著,秦瑨肅起臉,不加掩飾地審視著眾人。

那眼神灼灼,攜著難以言明的壓迫感,讓人垂頭喪腦,不敢輕易與之對視。

不知過了多久,一位身影清瘦的少年遽然對上秦瑨的目光,前邁一步站出來,打破了僵局——

“我……我跟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