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表白(三更合一)
◎上癮一樣,我想這就應該是愛情吧?◎
往前數一數, 姬瑤已經半月沒見秦瑨了。
湛藍的蒼穹下,兩人遙遙相望,眉眼傳情,各懷心思。
若非徐德海提醒一番, 姬瑤不知還要失態多久。
她回過神來, 胸口如小鹿亂撞, 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在徐德海的攙扶下登上高台,接受眾人跪拜。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每年端午,照例都會在驪山舉行春末夏初的最後一次圍獵,五品以上官員以及勳貴子弟皆可自願參與。
姬瑤抬手示意眾人起身,隨後接過徐德海遞來的彎弓, 拉起弓弦,瞄準不遠處簷坊下掛著的金鑼靶。
五月的豔陽之下, 姬瑤身著朱黃色窄袖胡服,雙肩疊繡繁龍, 頭戴朱紅嵌寶抹額, 腳踏烏皮小靴,做男子裝扮,拉弓射箭的模樣英氣勃發。
片刻後, 她手中弓弦一鬆,箭鏃撕破空氣, 發出刺耳的銳嘯,鐺一聲,正中金鑼靶紅心。
在眾人的山呼叫好中, 姬瑤洋洋得意的笑了笑。
這一招, 是她登基後勤學苦練, 最能拿得出手的箭術,有且僅有此一招,卻也足夠她在各大場合撐撐麵子。
禮部唱完禱詞後,今年的端午圍獵正式拉開帷幕。
按照常例,想要參加圍獵的人員自願出列,抓鬮決定屬於紅藍哪一隊,誰能獵到帶著彩頭的小鹿,所屬的那一隊就能得到皇帝的獎賞,其中包括金銀珠寶,及禦賜的祈福百索。
姬瑤鮮少參加這種會惹得大汗淋漓的活動,像個局外人一樣,坐在禦丈內看熱鬧。
當秦瑨的身影出現時,她容色倏爾緊張起來。
這廂剛剛大病初愈,就跑來圍獵,身子撐得住嗎?
她躊躇著要不要派人相勸,秦瑨已經拿到自己的弓,尋了披順眼的棗紅駿馬翻身而上。
隨著抓鬮的人越來越多,很多寒門官員都聚在他身邊,眾星拱月似的,氣勢如山。
姬瑤仔細端詳著秦瑨的舉止,發覺似乎好像沒什麽異常,便也覺得自己杞人憂天了。
秦瑨是武將出身,應該沒有那麽孱弱。
一顆心剛剛放進姬瑤的肚子裏,轉眼間又提到了嗓子眼。
不遠處,一位年輕的娘子走過去抓鬮,穿著一身朱紅騎服,眉目清秀,在人群中甚是紮眼。
姬瑤覺得這人有幾分麵熟,左思右想,方才鬧清她的身份,竟是安國公家的張三娘!
休眠的記憶在這一刻複蘇,姬瑤想到那惱人的請婚,心裏倏爾五味陳雜。
不過多時,張三娘抓完鬮,竟和秦瑨同在一隊。
這下姬瑤徹底坐不住了……
這個時節,驪山密林茂盛,不少有情兒女總會借著圍獵的幌子躲到裏麵嚐個野味。
眼下張三娘濃妝豔抹,一看就是備而來,姬瑤倏爾站起來,忿忿震了一下袍角。
“拿弓來,朕也要參加圍獵。”
徐德海一陣驚詫,也不知這是哪來的興致,忙不迭相勸:“陛下,您騎射不精,還是不要去參合了,老奴陪您到行宮劃個船如何?”
“不要。”姬瑤直接否了:“騎射不精怎麽了?朕又不是去打獵的,快拿弓來。”
不是去打獵,那去幹什麽?
徐德海一頭霧水,橫豎拗不過姬瑤,隻得乖乖拿了弓,替她尋了一匹性情溫順的禦馬。
圍獵開始的時辰馬上就要到了,眾人看到天家騎禦馬過來,皆麵露驚訝之色——
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吧?
人群之中,秦瑨騎在高頭大馬上,怔怔凝著姬瑤,驚奇轉瞬而過,取而代之的是憂心忡忡。
姬瑤一向養尊處優,又是女流之輩,自然不喜騎射。自打登基後,這種活動一向都是他來主持,怎麽今日突然奇想,竟騎著馬垮著弓來了?
在他思忖之時,姬瑤策馬和他擦肩而過,停在了同隊的趙舜麵前。
趙舜今年不過十七,乃是淮南王世子,整個人圓滾滾的,眉眼憨厚老實。
少時有那麽一群貴子,但凡有機會進宮,總會找到找到姬瑤,捧著花,排隊誇讚她的美貌,這趙舜就是其中一個。
甫一看見姬瑤,趙舜樂的咧嘴笑起來,“陛下也要參加?”
“嗯。”姬瑤雲淡風輕的點點頭:“趙大胖,朕跟你一隊。”
趙舜是受寵若驚,“好,待會臣給陛下打頭鹿吃!”
姬瑤笑笑,餘光瞥一眼秦瑨,沒再說話。
隨著號角響起,端午圍獵正式開始。眾人打馬進山,嘚嘚的馬蹄聲響震天地,卷起塵土,四下飛竄。
五月的驪山,正是草木芃茂的時節。進了山,樹冠遮天蔽日,溫度一下子涼爽許多。
圍獵的路線蜿蜒冗長,圍著山體四通八達,眾人四下散去,各自去找尋獵物。
姬瑤隨著趙舜拐一條無人的小路,不經意地向後一瞥,發現秦瑨正遠遠跟著他們,一顆心這才安定下來。
隻要秦瑨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自然就不會去找那個趙三娘。
這回還算懂點事……
姬瑤目視前方,嘴角噙著若有似無的笑意。
趙舜選的這條路雖然沒人爭搶獵物,但羊腸山道十分難跑,需要極好的策馬能力,姬瑤捏著韁繩,不停調轉馬頭,堅持不過一柱香的時間,累的手都開始疼了。
“不行,不行。”姬瑤放慢速度,喊道:“趙大胖,你跑慢一些!”
趙舜正在前麵慌慌張張的找尋獵物,聽到聖上吩咐,隻得勒停韁繩,原地等待。
姬瑤追上來,兩人齊驅慢慢而行。
趙舜回頭看了看,神秘兮兮地對姬瑤說:“陛下,宣平侯好像在後麵跟著。”
“是嗎?”姬瑤佯作不知。
“真的。”趙舜十分篤定的點點頭,臉上橫肉跟著顫三顫,“他真在後麵,該不會是想搶臣的獵物吧?”
密林深處,隱有歡呼雀躍的聲音傳來,想是有人已有收獲。
姬瑤聽著,不禁白了趙舜一眼,“瞧你這點出息,還搶你的獵物,你現在有獵物嗎?白瞎這一身橫肉……”
趙舜受到奚落,撇撇嘴道:“陛下別著急,臣一定讓陛下滿載而歸。”
這頭正說著,甫近的灌木叢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似乎有人什麽東西在裏麵竄動。
兩人旋即停下來,機警的豎起耳朵。
趙舜自背後箭筒抽出一隻箭矢,拉開弓弦,四下觀望。
蔑草微微搖動,趙舜抓住時機,一箭朝那邊射/過去。
眨眼的功夫,一隻梟撲棱從蔑草叢中飛出來,報複似的扇動翅膀,朝兩人這邊撞過來。
馬兒受了驚嚇,皆高抬前提,放聲嘶鳴。
姬瑤不善控馬,沒有及時勒停,身下的禦馬瞬間發力,金掌生風,帶著她鑽進密林深處。
這一切發生的太過突然,等趙舜回過神來,耳畔僅剩天家驚恐的尖叫聲。
“陛……陛下!”
趙舜慌張的喊了一聲,正欲往前去追,身畔突然有人策馬而過,卷起一陣朔風,嚇得他全身一顫。
“趙舜!去找金吾衛!”
留下一句話,秦瑨手持馬鞭,狠抽了一下駿馬,一晃的功夫,亦跟著消失在山道盡頭。
趙舜眨眨眼,好半天才清醒過來,片刻都不敢在耽擱,直接調頭回去找金吾衛,路上嚇出一身冷汗。
完了完了!
這次把陛下弄丟了,回去怕是要吃頓他爹的蹀躞炒肉了!
與此同時,姬瑤身騎的禦馬還在奮力飛馳。
這批禦馬由突厥進供而來,全身皮毛如同琥珀般油光發亮,肌肉健碩,傳說可日行八百裏。
如今跑起來,如騰雲駕霧,讓人精神恍惚。
姬瑤閉著眼趴在馬上,死死抓著不敢鬆手,耳畔盡是呼嘯的風聲,嚇得她一路喊叫,嗓子都快啞了。
直到她身子猛然一空,風聲才消失,緊接著便是如墜深淵的感覺……
再次醒來的時候,姬瑤躺在地上,眼前是一張馬臉,撲哧撲哧的朝她打著鼻哼,再往上就是一丈見方的天空,圓圓的,小小的。
這是……
姬瑤腦袋懵懵,直到禦馬吐了些口水在她臉上,她方才揪回神智,噌地做起來,一巴掌扇到禦馬臉上,怒斥一句:“混賬!”
說完,她的痛覺再度回歸,全身上下都跟散架了一樣。
“嘶——”
姬瑤捂著隱隱做痛的肩膀,踉蹌站起來,發覺自己應該是掉進了給野獸準備的陷阱裏,瞬間氣的牙癢癢,扭頭對禦馬說道:“你說說你,你可是禦馬,亂跑什麽呀!這下可好了,你讓我們怎麽辦!”
禦馬頗為無辜的打起鼻哼,用金掌踩了踩地麵。
“畜生。”姬瑤瞪它一眼,隨即對上麵求救:“有人嗎?附近有人嗎!”
她喊了一會,嗓子冒煙,實在是不了了。
外麵再也聽不到旁人打獵的嬉鬧聲,靜悄悄的,有些嚇人。
姬瑤這才感覺到害怕,不禁朝禦馬靠了靠。
想來她應該跑到了圍場腹地,這下可麻煩了,不知什麽時候才能有人經過。
從一丈高的地方摔下來,姬瑤身上越來越疼,她嚐試著活動了一下四肢,好在沒什麽大礙,應該是禦馬給她緩衝了一下,沒受骨傷。
不過皮肉上的疼痛亦讓姬瑤齜牙咧嘴,一時沒了嬌女的儀態。
山裏風雲變化的速度很快,登了一會,天上雲翳聚起,遮天蔽日,儼然是要下雨了。
還是不見人來,姬瑤愈發心急,不想再坐以待斃,把禦馬推到一邊,咬牙騎上去。
這個坑挖了應該許久了,四周泥壁非常幹燥。姬瑤扶著它,顫顫悠悠站到馬鞍上,嚐試著能不能爬上去,可惜她個頭太矮,終是差了那麽一點。
折騰了一會,累的姬瑤氣喘籲籲,最後隻得放棄,下馬後倚靠著泥壁坐下。
都怪這匹臭馬!
瞅著眼前的罪魁禍首,姬瑤氣的牙癢癢,隨便撿起一個石塊,砸到禦馬身上。
禦馬吃痛,前後走了兩步,尾巴像扇子一樣搖晃幾下,繼而高高抬起,不但開閘似的尿出來,還劈裏啪啦拉起糞球。
如此光景,對姬瑤來說簡直是雪上加霜。
雖說是禦馬,但拉尿起來也是臭哄哄的。
坑裏本來就不透風,再加上屎尿臭氣熏天,姬瑤的心情立時煩躁到了極點。
這都什麽時候,還知道拉尿!
她緊緊捂住鼻子,咬牙切齒:“朕真是服了!”
憤恨在這一刻填滿胸臆,夾雜著陣陣委屈。姬瑤抱著雙膝,杏眼開始泛起水光。
除了這匹臭馬,該怪的還有秦瑨,連個女人都處理不好。若非是他,她也不用參合這圍獵,更不用掉到這惡心吧啦的陷阱裏。
可惡……
待會去,她絕對不會再理他!
那些金簪,那些信,她都要統統扔掉!
轟隆——
黑雲壓城,悶雷滾滾。
鬥大的雨點在這一刻打下來,姬瑤一激靈,手臂泛起一層細密的冷疙瘩。
不過幾息,姬瑤即刻就被雨水澆成了落湯雞,全身上下都濕透了。
她蜷縮在雨中,徹底沒轍了,無助的情緒蔓延到四肢百骸,讓她的心漸漸涼下來,如同被世間拋棄一般。
“瑤瑤——”
冷不丁的,男人沉澈的嗓音穿透潺潺雨簾,挾著急不可耐的迫切。
姬瑤晦暗的眼眸泛起盈亮,噌地站起來。
“瑤瑤——”
聲音再次傳來,由遠及近,極其熟悉。
姬瑤確定自己不是幻聽,立時變得歡欣鼓舞,牟足勁頭大喊:“秦瑨!秦瑨!朕在這!”
女郎細軟的聲音混在雷聲中,不易察覺。
好在秦瑨耳力極佳,驚詫過後,雙腿猛夾馬肚,迅速奔向聲源方向。
一丈見方的陷阱漸漸出現在眼前,他勒停駿馬,下馬後跑的太急,一個踉蹌半跪在坑洞邊緣。
姬瑤站在陷阱裏,仰著頭朝上看,小臉全是雨水,半睜的眼眸卻是異常盈亮,噙著難以抑製的愉悅。
四目相對,秦瑨心頭的悸動再難壓滯,立時飛身而下,將濕漉漉的小人箍進懷裏。
“怎麽樣?”他手撫她的臉,急切問道:“可有哪裏受傷了?”
姬瑤靠在秦瑨懷裏,飄離的心終於找到了安全感,紅著眼搖了搖頭。
饒是滿腹怨言,秦瑨察覺到姬瑤的身子在打冷顫,二話不說,將她打橫抱起,一個躍身輕踩禦馬脊背,借力飛身而上。
難以逾越的溝壑就這麽輕而易舉的跨過了,姬瑤的視野再度開闊起來,外麵卻是漫天水霧,難辨方向。
秦瑨趕緊將姬瑤扶上馬,自己緊貼在她身後,捏住韁繩,打馬離開這裏。
姬瑤被雨淋的難以睜開眼睛,倏爾想到什麽,回頭對秦瑨說:“那匹馬……”
“別管了,待會叫金吾衛來弄。”
秦瑨一手持韁,一手護著她的頭,將她按進懷裏,盡力為她遮擋風雨。
雨天的彷徨迷不到秦瑨,他神色堅毅,順著來時的方向往回走,很快就和追上來的金吾衛匯合。
看到他們二人安然無恙,趙舜這才如負釋重的長歎一口氣,連忙翻身下馬,奉上蓑衣鬥笠。
秦瑨率先將姬瑤嚴實合縫的包起來,自個來不及去披蓑衣,心急火燎的說道:“快送陛下回行宮!”
“是!”
在數十名金吾衛的護送下,秦瑨很快帶著姬瑤回到了行宮門口。
勒停駿馬後,秦瑨翻身下來,複又將姬瑤接在懷中,冒雨抱進了宮門,身後金吾衛緊隨,為二人撐起傘。
因著天氣突變,提前回來的人都躲在行宮廊下避雨。
甫一看見這種光景,世家貴女們禁不住竊竊私語。
穿鵝黃騎服的少女驚訝道:“宣平侯怎麽抱著陛下呀?這也太失禮了吧?”
有人迎合:“是啊,君臣之間未免也太過親昵了一些……”
英國公家的女兒陳十三娘說道:“我聽父親說,陛下和宣平侯那可是關係匪淺,當著眾人麵都敢摟摟抱抱,私下還不知怎麽呢……”
張嫿立在貴女們身前,半邊身子淋在雨中,聽不下去了,回頭道:“你們在這亂嚼舌頭,不怕連累家人嗎?”
貴女們被人打斷,不滿的看向張嫿。
十三娘冷笑:“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呀!我聽說你父親向陛下請婚了,要將你指給宣平侯,到現在都沒得動靜,想必是被陛下截胡了吧?”
她話音落地,眾貴女捂著嘴笑起來。
“你……你休得胡言亂語!”張嫿紅著臉道:“宣平侯絕對不是有悖君臣綱常之人!”
“嘁,我有沒有胡言亂語,你不會睜眼看嗎?”十三娘朝行宮大殿努了努嘴,精致的眉眼盡是嘲諷之色,“你也不拿個鏡子仔細照照自己,都年老色衰了,還敢跟陛下搶人,我看不怕連累家人的是你吧?”
“你——”
張嫿被羞的無地自容,指著十三娘,氣的全身發抖。
眾貴女冷漠的看她一眼,都跟著十三娘換了個地方待,徹底把她這個老姑娘孤立了,連同張嫿同父異母的妹妹都不願意理她,看她的眼神充滿厭惡,好像她給家族丟了臉麵。
這讓張嫿愈發委屈,宛如被全世界背叛。
腦中最後緊繃的一根弦徹底斷掉,她攥緊手骨,含淚的眼睛忿忿看向大殿。
殿內,徐德海和宮人們火急火燎的給姬瑤換上幹爽的衣裳,複又拿來幹巾,包住姬瑤的濕發。
太醫趕過來,逮住姬瑤上下一陣切診。
徐德海心急道:“陳太醫,陛下怎麽樣?”
陳太醫皺著眉頭,眯著眼,反複確認後如負釋重說道:“萬幸,萬幸,陛下隻有四肢淤青,其他地方並無大礙,但老臣還需開上幾副驅寒的藥,按時服下才行。”
一聽要吃藥,姬瑤身上更疼了,沒好氣的哼了聲,“朕要沐浴。”
“是,奴這就讓人準備。”
徐德海不敢耽擱,立馬讓人去後殿啟池。
一柱香的功夫後,姬瑤走進霧氣熏騰的浴房,任由宮人褪下她的衣裳,赤身走下湯池。
驪山行宮是他的父皇所建,這裏的天然地熱湯極其出名,有延年益壽,療傷治舊的功效。
姬瑤順著清澈的水朝下一望,可以清晰看到自己膝蓋上的淤青,不僅是這裏,她的手肘和肩頭都有傷處。
還好溫暖的水驅散了寒氣,亦消除了些許疼痛。
她趴在池壁上,任由宮人撩水澆在肩頭,舒服沒一會,腦中突然閃現出那道魁梧偉岸的身影。
姬瑤斟酌片刻,輕聲道:“你們下去吧,把宣平侯叫來。”
“是……”
宮人們垂首退了出去。
秦瑨就在前殿守著沒走,太醫雖說姬瑤無甚大礙,可他還是不踏實,總是要見她一麵才能安心。
他靜靜等著,身上衣服還是濕的,好在h終於等到了天家的傳喚。
前殿沒有旁人,徐德海躬身道:“侯爺,陛下有請。”
秦瑨沉寂無波的麵龐有絲動容,緊隨徐德海走向後殿。
當徐德海打開浴房朱門時,他神色一滯,顯出幾分猶豫。
但見周邊無人,躊躇之下,還是闊步而入。
繞過一扇織錦屏風,秦瑨的眼神穿過朦朧的霧氣,清晰看到了姬瑤的身影。
她就趴在池壁上,仿佛一條在岸邊窺望的鮫人,目光遙遙凝望著他。
秦瑨的心突然像滾了火,不爭氣的悸動起來。
他捏緊袖襴,緩慢走向姬瑤,停在距她一步遠的位置。
他記不清兩人上次離這麽近的時候究竟有多久了,也許很久,也許沒有多久。
彼此的眼神交匯著,憑空迸出萬種情思。
秦瑨不敢亂看,就直勾勾盯著姬瑤拿雙眼睛,直到她眼睛變得濕漉漉的。
姬瑤不知自己怎麽了,這會子一看見秦瑨突然滿腹委屈,眼睫一顫,便汪汪滾出淚來。
她的淚流進秦瑨心裏,立時讓那兒隱隱作痛。
周邊沒有旁人,秦瑨深吸一口氣,禮節全被拋在腦後,撩袍半跪在姬瑤麵前,伸手抹去她麵上的淚痕。
“別哭。”他的疼惜不加掩飾,卻還是忍不住說她幾句:“好端端的,你怎麽非要過來圍獵,你的騎射什麽水平,自己心裏沒數嗎?”
這個時候,姬瑤極其不想聽到說教,紅通通的眼睛瞪向他,“還不都怪你。”
秦瑨不解:“我又怎麽了?”
姬瑤一側頭,避開他的觸碰,哽咽道:“那張三娘可是跟你一隊,我能放心嗎?”
她仰著小臉,神色滿是倔強,亦參雜幾分嬌嗔。
秦瑨纏著她的眼神,愣了片刻,隻覺心都要跟著酥化了。
“你是因為這才跟來的?”他不禁失笑:“他一個女人,能把我怎麽樣?”
“你還好意思笑?”姬瑤忿忿,撩了水潑在他身上,“張三娘找個沒人的地,給你弄點春/藥,生米煮成熟飯,總是能成吧?你之前沒吃過這種虧嗎?”
秦瑨一滯,薄唇勾起若有似無的弧度:“我之前那不算吃虧。”
姬瑤蹙起眉,明顯對他的回答感到不滿。
秦瑨立時斂正神色,“我不會再讓她近身的,不管怎麽說,都要多謝瑤瑤關心。”
他低沉的嗓音很是好聽,一口一個瑤瑤喊著,極其寵溺,又溫順。
呼吸停滯了片刻,姬瑤避開他的眼神,怨氣漸漸被消磨,一時忘了該說什麽。
就在她愣神的功夫,秦瑨的突然抓住她的手,緊緊握在掌中,帶著她覆上他的心口。
“瑤瑤,你可是原諒我了?”
他睇著她,深沉的眼神仿佛視她如珍寶一般,聲音壓低了幾分,恍如情人間最溫柔的呢喃。
姬瑤不習慣秦瑨這般,一時難以招架,跌進他的溫情之中。
她感受到他的心在劇烈跳動,連帶著她的心一起瘋狂紊亂起來。
轟隆——
外麵雨還在下,一聲悶雷驚醒了姬瑤。
她迅速抽回手,垂下頭,掩住麵靨緋紅,冷哼道:“誰原諒你了?你想的美。”
秦瑨對她的反應並不意外,徐徐道出堆積多日的心裏話:“瑤瑤,我和張三娘清清白白,我用身家性命發誓,她喜歡誰,都是她自己的事,跟我沒有半分關係。不過這件事我的確沒有處理好,我應該把府邸圍的嚴嚴實實,不讓任何人接近,我應該做個惡人,想辦法讓張三娘消失在眼前,我不該置之不理,忍你記恨,都是我的錯。但世人孰能無過,你總得給我一個機會。”
他話音極其誠懇,充滿歉意,費盡心力想要瓦解兩人的隔閡。
姬瑤心頭的那點執念早就不似從前,聽到秦瑨的話,纖長的眼睫顫了顫,再度看向他,意味深長問道:“你想要什麽機會?”
秦瑨張了張口,欲言又止。
姬瑤的眼神掠過他英俊的眉眼,如同一柄利刃,愈發毒辣,想要剖開他的內心看上一看。
她朱唇翕動:“你想跟我重歸於好?”
秦瑨一滯,沉默的點了點頭。
“為什麽?”姬瑤探身向前,嫩白雙肩和大片雪脯露在空氣中,徑直望向秦瑨黑沉的眼眸:“你又不喜歡我,為什麽要和我重歸於好?你我不會有未來,長痛不如短痛,就此了斷不是更好?”
她說的輕巧,像是將一切看成玩笑。
秦瑨的神色肉眼可見的冷下來:“你若想了斷,不是不可,但不能是因為誤會。”
姬瑤不解的挑了挑眉稍:“你到底想說什麽。”
她步步緊逼,句句詰問,像是身居高位的審判者,朝著那點隱藏起來的真相不停挖掘。
秦瑨如被逼進死角,閉上眼深吸一口氣。
再次睜開眼時,他放棄了掙紮,緊繃的麵容鬆弛下來,攜出尋常難得一見的卑微和祈求:“瑤瑤,別給我指婚,別不理我。我不是不接受分開,哪怕你說自己有喜歡的人了,想要了斷這段荒唐,也好過現在這樣互相揣測。我向上天發誓,自從我娘去世,我身邊,心裏,從來都沒有過旁的女人,隻有你。”
話音落地,他看著姬瑤,深沉的目光仿佛穿越了歲月的河流,回溯過往的種種。
他沒有說謊。
離開家的那段歲月,他身邊一個女人沒有。在軍營那三年,他的心裏隻有風沙和對軍功的渴\望。
來到朝廷後,他接觸最多的女子便是姬瑤。那時兩人不合,一見麵總是鬧來鬧去,惹得他甚是無奈。他那時想勸說陛下趕緊把人嫁出去,誰知後來她登上了皇位,而他則奉主輔政,當真是擺脫不了她了。
朝上是她,朝下還是她,一直到現在,他夢裏都是她……
時光在這一刻凝滯,姬瑤怔怔凝著秦瑨,心髒跳的越來越快。
她有些懵懂,卻恍惚覺得離心裏那個猜想越來越近。
“你……”姬瑤的嗓子微微發顫:“你到底什麽意思……”
室內迎來很長時間的沉默,秦瑨攥緊潮濕的衣袍,反複嚐試,終是鼓足了勇氣,想要抓住這得之不易的機會。
“瑤瑤,我心悅你。”他深吸一口氣,臉上的燥熱瞬間蔓延到耳後:“你聽起來一定很可笑吧?我們本應該是互相討厭的兩個人,可我卻做了違背臣綱的事,一次也就罷了,可後來我輸給了欲/望,不停的做錯事。我本以為可以控製的很好,等大家都膩了,一切就可以回到原點,可我高估了自己,輕視了人的感情。有些雷池一旦踏入,便是萬劫不複,你不開心的時候我會難過,你跟別的男人在一起我會嫉忿,見不到你會想,碰到你會瘋,上癮一樣,我想這就應該是愛情吧?”
他凝著姬瑤,眼光淒惻,唇畔攜出自嘲的笑。
一番話說出來,前所未有的輕鬆。
眼見姬瑤愣住,秦瑨怕嚇到她,忙補充一句:“你不用回應什麽,我隻是說出我的想法。張三娘愛嫁誰嫁誰,就是別來煩我,我心裏除了你,就是處理不完的政事,裝不下旁的。”
室內安靜下來,隱有水波流動的聲音。
外麵雷聲還在轟鳴,姬瑤滯若未聞,完全沉浸在秦瑨織造的世界中。
之前她看話本的時候,對愛情產生過向往,總是忍不住想到自己和秦瑨。
後來想想,又覺得自己可笑,哪怕兩人之間有了**,可他那麽矜高的一個人,斷然不會喜歡她的。
姬瑤亦不在意,反正兩人沒什麽結果,作作伴就可以了。
可今日她突然好奇,秦瑨一直想解釋,到底是因為什麽。
她就這樣一步步的追問,帶著引導和蠱惑,還真問出了答案。
這個答案在她心裏掀起驚濤駭浪,震驚過後竟是一絲絲難以言說的愉悅,像是少女懷春的悸動,又像是成功征服的快/意,混亂不堪。
姬瑤微咽喉頭,摸不清心裏真實的想法,隻能感覺到一顆心髒不再屬於自己,恣肆跳動,就快要竄出皮肉。
她目不轉睛的看向秦瑨,他那雙內斂深邃的眼眸仿佛有著什麽魔力,將她帶進迷途未定的嶄新世界。
少頃,她的聲音溫柔似夢囈:“你說的是真的?”
“真的。”
秦瑨毫不猶豫,眼神癡纏如火,迅速灼燒著姬瑤。
從小到大,姬瑤接受過不少人的表白,但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緊張過。
她心口如小鹿亂撞,一雙杏眼含羞帶怯,立時將兩人的芥蒂拋到了九霄雲外。
“別以為你說兩句甜言蜜語,我就會原諒你。”
姬瑤轉過身去,清撫了一下燥熱的臉頰。
她雖說沒有原諒,但話音裏不再有帶著攻擊性的抗拒。
秦瑨忐忑的心稍稍安定下來,溫聲問她:“你說讓我怎麽做。”
姬瑤望著粼粼水麵,咬唇想了想:“既然你這麽會油嘴滑舌,那就給我寫上一個月紅書吧,不許重樣,斷一天,我都不會原諒。”
紅書?
秦瑨怔了怔,這完全就是在他的盲區裏蹦躂。
饒是如此,眼下已是最好的結局,他迫不及待想要結束這場惱人的誤會,沉聲道:“好。”
姬瑤沒再說話,算是默認了。
她依舊背身麵對秦瑨,綢緞般的烏發沾了水,濕漉漉貼在她光潔的脊背上,襯著朦朧的水霧,極其美豔動人。
一場風波漸漸消散,靜下心來,秦瑨這才感覺到尷尬,臉上愈發熱騰騰的。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哪怕後悔也來不及了。
“沒什麽事,我就先走了。”
秦瑨羞臊不已,待不下去了。
這廂剛站起身,姬瑤卻突然拽住他的袍角,用力扯了一下。
浴房內的地屏本就濕滑,秦瑨又是漫不經心,突然的力道讓他踉蹌一下,噗通一聲載進了湯池。
不過須臾,他從湯池裏站起來,狼狽的抹了把臉。
水隻到他腰上,他睜開眼就見姬瑤立在他麵前,一手捂著心口,目光柔柔凝著他。
“你方才淋雨了,泡泡湯池,去去寒吧。”
美人站在身前,不著寸/縷,饒是秦瑨不願,眼神卻被她吸引,克製不住的向她身前瞟去。
霎時間,秦瑨的眼梢薄紅瀲灩,欲/念若隱若現。
姬瑤察覺到他的變化,並不在意,麵染桃粉,從水中貼向他的身軀。
她的柔荑覆上他的心口,嗡噥問道:“你的病可是好利索了?”
秦瑨雙手浸在湯池中,完全不敢動彈,聲音微微發啞:“好了。”
“真好了?”
姬瑤覆在他心口的手緩緩上移,環住他的寬肩,整個人攀附在他身上,溫柔碾壓著他。
她張開小口,出其不意的咬了一下他的耳垂,一把嬌嗓子挾著濃濃的蠱惑:“試試?”
姬瑤盈熱的嗬吐縈繞在耳畔頸肩,秦瑨全身緊繃,一股火再難克製,在他小腹噌地燒起來。
他的雙臂如堅固的牢籠,將姬瑤小巧的身軀緊緊裹住,俯身噙住她瑩紅的唇瓣。
外麵風雨瀟瀟,澆不滅室內的火熱。
沉沉喘/動不絕於耳,在水麵漾起陣陣漣漪,一圈圈向彌散……
*
兩人許久未行事,一番耳鬢廝磨,回到正殿已是一個時辰後。
人們都說久別剩新婚,姬瑤徹底體會了一把,酸軟無力的躺在床榻上,抱著秦瑨不讓他走,想讓他陪自己午憩。
這是在行宮,僅隔著一扇軒窗就能看到外麵避雨的達官顯貴。
秦瑨本不該久留,奈何想要靠近的心完全平息不下,便由著它,恣肆任性了一次。
徐德海進來送衣衫的時候,兩人還在床榻上忘情廝磨。
秦瑨按著姬瑤的雙手,魁梧的身軀碾壓著她,完全沒有留意到有人進來。
如此景致,徐德海還是第一次看到,老臉頓時一紅,做賊似的跑了出去。
然而不過片刻,他再度折回來,躊躇幾次,還是很不好意思的小聲打斷兩人:“陛下,安國公家的張三娘求見……”
不是他想打擾,是這娘子跪在雨中不走,僵持下去,怕讓旁人看了陛下笑話。
這個時候來求見,簡直擾人清夢。
姬瑤麵靨上春韻難消,嬌嗔看向秦瑨:“這個時辰,她來做甚?”
秦瑨沉沉呼出兩口氣,皺著眉抽身而出,不耐煩道:“我去打發她。”
“別。”姬瑤拉住他,“你在這待著,我去處理。”
秦瑨一怔,“你去?”
“嗯,你身體剛好,別再讓她給你氣出毛病。”姬瑤推開他,兀自起來,讓宮人進來替自己更衣。
等她穿戴完,秦瑨也換好了襴衫,依舊不放心:“瑤瑤,還是我去打發她吧。”
“不用。”姬瑤勾勾他的手,眉眼間蘊著甜膩的笑意:“她找的是我,若我處理不好,再來尋你幫助。”
說完,她笑眯眯的踅身離開,走進正殿。
坐在寶椅上時,姬瑤神色倏然冷下來。
這個張嫿還真是陰魂不散,她雖厭煩,但絕對不會讓秦瑨再來處理這件事,畢竟張嫿是個女流之輩,惹出亂子來,怕是不好收場。
女人對女人,終是好麵對一些。
片刻後,張嫿進來覲見,全身都被雨水澆頭了。
“臣女張嫿,見過陛下。”
“起來吧。”姬瑤隨手一指,“坐。”
張嫿道過謝,坐在側邊圈椅上,裙角一滴滴往下落水。
姬瑤開門見山:“你有什麽事找朕?”
張嫿鼓足勇氣說道:“臣女鬥膽,想問問陛下為何拖延臣女的婚期?”
“你這話何意?”姬瑤不解的蹙起眉:“朕何時拖延你的婚期了?”
張嫿再度起身,跪在地上,聲色誠懇道:“陛下,臣女愛慕宣平侯多年,為了他,一直待字閨中,受盡了族人的白眼,還請陛下開恩,將我許給宣平侯,哪怕是為妾也好,臣女不挑!”
說完這話,她深深叩在地上,演繹著世間癡男怨女的戲碼。
姬瑤凝著張嫿縮成一團的身子,隻覺哭笑不得。
一人愛慕,就得兩人接受嗎?
連她這種自私的人都懂得婚事應當兩情相悅,張嫿卻如此頑固不化,怕是在國公府呆傻了吧?
“你口口聲聲說愛慕宣平侯,那朕問你,你知道他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嗎?你知道什麽能讓他高興,什麽能讓他憤怒嗎?你知道他的家鄉在哪嗎?你知道他年少的時光是什麽樣的嗎?你知道他在軍中立了多少功,回到朝中又做了多少事嗎?”姬瑤起身,徐徐走到張嫿麵前,“你若能說出一件,朕就當你是真心愛慕宣平侯,把你許給他。”
張嫿眸中浮出希冀,腦仁飛速的轉動,不知是不是緊張,想來想去,卻是一件也想不起來。
她悻然咬緊下唇,不甘,卻無話可說。
姬瑤睇著啞口無言的張嫿,幾分睥睨,幾分同情:“你完全不了解他,起初你看上了他的樣貌,後麵你愛的隻是自己的想象。你不但固執,還很愚蠢,為了一個眼裏沒有自己的男人,把自己搞的這般低三下四,簡直是丟我朝女子的臉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