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隱形傷口

◎這孫子,完全不裝了呢。◎

兩人從醫務室借了酒精後回到教室, 發現室內空無一人,黑板左側的課程表有所變動,這節物理課和下節音樂課調換了一下。

原來大家都去上音樂課了。

“他到底跟你說了什麽呀,你竟然能打他打成這樣。”看著葉書揚乖順地坐在座位上的樣子, 她原本不想說什麽的, 可還是沒忍住抱怨了一下, “右手受傷……你這段時間要怎麽寫字啊,葉書揚,你脾氣真是有夠不好的。”

葉書揚聞聲抬眼,目色柔和,嘴角一抹上揚的弧度怎麽也藏不住:“能寫,沒那麽嚴重, 也不會殘廢。”

“你倒是挺會打嘴炮。”曲珞將自己的椅子挪到他課桌的右側,坐下後卻有些手足無措, “我盼著你好點,所以你不能再有下次了。”

至少, 不能再把自己搞成這樣了。

“嗯, 沒有下次。”下垂的狗狗眼彎出一個柔和的弧度。

酒精沾濕了棉簽,在接觸到肌膚之前,她就衝傷口吹了吹。

葉書揚懶洋洋地單手支著腦袋:“你直接擦吧, 我不疼,真的。”

“哦。”即使應得簡單, 可她的動作還是小心翼翼。

拳峰處被豎著貼了三張創口貼,等她拆第四張的包裝時,身側驀然傳來凳腳的拖拽聲, 刺耳的一下, 劃過地磚, 也劃過他們之間的罅隙。

曲珞跟著聲音轉身,恰好看到柯燼暴露在她麵前的左手肘,突出的骨節處輕微泛紅,脆弱的肌膚被蹭破了點皮,還隱隱有紅腫的跡象。

“咦?”她無意識地發出了一個音節。

與此同時,身側傳來葉書揚吸氣的聲音:“嘶——”

虛搭在桌上的指尖蜷了蜷,他垂眸,視線怔然地落在她捏著創口貼的手指上。

“曲珞。”葉書揚的聲音很輕,輕到似乎隻有他們兩人能聽見,喃喃囈語,像是頹敗的渴求與委屈的暴露,“好像,有點疼。”

曲珞輕擰著眉轉回身,再次吹了吹他的手指,疑惑地貼上最後一張創口貼:“這個痛感來得這麽遲嗎?”

處理完葉書揚手上的傷口,她的注意力不免被另一側的人分去了一些。

柯燼倦怠地趴在桌麵上,大概是在補覺。

他右手伸直,枕在腦袋下,左手略微彎曲,隨意地搭在桌沿,露出的下頜線幹淨利落。眼皮輕闔著,眉頭卻皺著,嘴唇緊抿成一條直線。明明是鋒利的五官,卻在睡著後呈現出一種頹喪、無害的感覺,並且,他似乎很沒有安全感。

在曲珞將要收回視線的前一秒,柯燼忽然半掀開眼皮,目色淡淡地望了她一眼,眼底清明,並沒有困倦的痕跡。

因他這突然的變化,曲珞遊移的眼神也跟著頓了一下。

而後,被抓包的窘迫鋪天蓋地地襲來,她慢半拍地笑了笑,目光向下,停在他左手肘的傷口上:“需不需要我幫你處理一下傷口?”

柯燼神色不自然地移開了目光,眼底的情緒變了變。

“嗯。”喉間溢出一個輕音,與此同時,他直起身,隨意地抓了抓被壓到的頭發。

傷口?什麽傷口?哪來的傷口?

葉書揚困惑地順著曲珞的視線看過去,這才注意到他手肘後方突兀的紅腫,泛著紅血絲、蹭破了皮的一小塊肌膚在冷白的膚色下,顯得尤為觸目驚心。

葉書揚:“……”

真牛逼,比他還厲害,來得再晚一點,紅腫都要消下去了吧。

“你未免操心過頭了。”葉書揚無語地抽走曲珞捏著的那根棉簽,“他傷的是左手,自己又不是不能擦。”

柯燼轉過身看著他倆,忽地低下了頭,垂碎的額發幾乎要完全遮住他的眉眼,他的聲音很低,近乎囈語,但在場的三個人都聽見了:“……但我不會。”

葉書揚怔愣了兩秒,神情恍似被什麽擊中了一般。

兩秒之後,他嗤笑著後仰,滿臉嘲諷地靠上椅背。

嗬,不會。

操,學人精。

曲珞無奈地從葉書揚手中拿回棉簽,不可置信地說:“不是吧,你們都一起打了池淮洲一頓,以前的過節還沒消除嗎?”

兩人的針鋒相對實在是太明顯了,尤其是葉書揚。

所以,她自然地以為,他倆此時的反應,是曆史遺留問題還沒處理好的後果。

葉書揚語氣嫌棄:“我沒跟他一起打人。”

“什麽過節?”柯燼捫心自問,他和葉書揚並沒有過表麵衝突,所以過節這個詞用在他倆身上,不僅違和還很奇怪。

“沒什麽。”葉書揚煩躁地扯開話題,“擦藥吧。”

這件事根本解釋不了,因為,過節其實是他曾經心虛的掩飾。

也是他無法言明的秘密。

雖然當他和柯燼撞上目光時,覺得對方大概猜出了什麽。

但他又怎麽可能會告訴他,誰會把自己的想法告訴情敵。

是的,情敵。

同樣作為男人,他自然一眼就看穿了對方那點心思。

以及,齷齪的手段。

“你要不坐到這邊來吧?剛好左手離我近些。”曲珞指了指葉書揚的正對麵,笑意狡黠,“那樣我就不用動了。”

酒精和棉簽也不用挪位置了。

煩。

葉書揚雙手交叉抱臂,看著柯燼坐到他正對麵的位置,不僅麵朝向他,還把自己的左胳膊搭在他的課桌上。

棉簽沾了些酒精,在清理傷口前,曲珞再次習慣性地低頭,正準備朝傷口呼氣時,葉書揚眼疾手快地拿過一旁的本子,對著柯燼的手臂輕輕地扇了扇:“這也一樣,你快擦吧,我給他扇。”

一樣……嗎?

曲珞雖覺得奇怪,但也沒說什麽。

她低下頭,仔細地為傷口消毒。

作業本扇風的動作慢了下來,葉書揚慵懶地靠著椅背,目光卻直直地落在柯燼的臉上,眼底含著少有的侵略與攻擊性。

後者也絲毫沒有退讓,漆黑的眼眸懶懶地注視著他,挑釁的意味更甚。

在曲珞沒注意到的頭頂,兩道眼神在半空中相撞、摩擦。

仿佛有一股電流憑空而生,滋啦一聲,就帶出一串劈啪作響的火花。

曲珞的視線隻聚焦在肘彎處,自然也就沒看見,修長到橫跨整張桌子、且伸到葉書揚麵前的手,緩慢且囂張地比了個中指。

葉書揚驀地嗤笑出聲,手上的動作驟然一停。

這孫子,完全不裝了呢。

麵前的風停下的那一瞬間,曲珞狐疑地抬起頭,剛想開口,就聽見門口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你們不上課,在這幹嘛呢?”

“你們這節是什麽課?”周誌恒走進教室,掃了一眼黑板,“別的同學都去上課了?”

曲珞拿著棉簽轉過身:“是的,我們在處理打架的傷口。”

像是為了證明什麽,她還把手中的棉簽舉高了些。

周誌恒看了兩眼葉書揚和柯燼的手臂,了然般地點點頭:“弄完就趕緊去上課,音樂課也是要好好上的。”

“好的,老師。”

曲珞轉了回去,剛貼上創口貼,又聽見周誌恒問:“你們這個座位……是怎麽排的?”

葉書揚的嘴角輕輕翹起:“按成績排的,怎麽了主任,有什麽不對的嗎?”

“按成績?”周誌恒神色古怪地盯著柯燼和曲珞的課桌,“男女同桌這事不太行,你們異性之間交往,還是要保持一些距離。現在就把位置換一換,柯燼移到最後一排,你們兩個男生做同桌,夏老師那兒我去說。”

曲珞:“……”

這算什麽事?輪到她坐單人位了?

葉書揚單手撐著下顎,漫不經心地朝身側剛搬過來的同桌豎起大拇指,緊接著掉轉朝下,臉上掛起一個懶散且張揚的笑容。

-

夜色漸深,寂靜的空間裏,隻剩下筆尖摩挲紙張的聲音,以及偶爾雨滴敲擊在玻璃窗上的滴答聲,空氣中還彌漫著植物腐爛的氣味。

放學時,又下了一場小雨,淅淅瀝瀝的,到現在才有停歇的跡象。

暖黃燈下,葉書揚寫完這一頁的最後一道題後,倏地丟下筆,拿起擺在角落裏的另一本封麵花哨的筆記本看了眼。

那是一本和口袋書、單詞本類似大小的筆記本。

封麵上寫著:《薄荷之夏,夏不眠》,這個字跡他很熟悉,是曲珞的。

他之前就聽老周和其他老師吐槽過,最近有不少學生在上課的時候,不僅看小說,還寫小說,簡直是玩物喪誌。

想到此,他的目光遊移到了封麵右下角那串「YSY×QL」的字母上,唇角微微牽起一抹笑意。

所以這是曲珞寫的,主角縮寫名碰巧和他倆一樣的小說?

這家夥不好好學習,一天到晚都在搞些什麽。

怪不得這本本子被老周給沒收了。

不過幸好被他偷拿回來了,這種東西要是被人看見,也是真夠丟臉的。

而且她丟自己一個人的臉還不夠,還非得拉著他一塊丟臉。

思及此,葉書揚抬手扶額,思緒微微頓了下。

唉算了,既然署了他的名,那他也有一半的問題。

長得帥還被寫進小說,誰讓你有魅力呢。

要是他長得和江凡那傻狗一個德行,估計也沒人樂意把他當作小說原型。

這樣看來,雖然這個禍,是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闖的;而且表麵上看,這也不是他惹的禍,但他確實有一半的責任。

想到最後,他竟然還產生了一絲歉意。

還真挺抱歉的,因為他,曲珞才在課堂上玩物喪誌,寫了這本小說。

嗯,他的確得為此負責。

不過話又說回來,他也真的有點難為情。

成了這種事情的罪魁禍首,擱誰誰不覺得無奈呢。

葉書揚的注意力全被封麵上巨大的書名吸引過去了,右下角的那串字母隻輕掃了一眼,因此他並未反應過來,那幾個字母其實不是曲珞的字跡。

封麵和封底被他來來回回地看了好幾遍之後,他又拿起旁邊的那罐可樂喝了一口。

做完這些,他才將指腹移到書頁的頁腳。

正要翻開這本筆記本時,一旁的房門驟然被打開,曲珞蹦跳進房間,聲音欣快:“嘿!葉小新同學,你在幹嘛呢!”

突如其來的驚嚇,讓他下意識地將本子塞到攤開著的習題本下方,而後神情鬱悶地回頭:“下次你進我房間,再不敲門,我就鎖門了。”

“哼,小氣鬼。”曲珞盤腿坐上他的床,打開電視,“你這是背著我,有什麽秘密了?”

葉書揚:“……”

她熟練地把折疊書桌拿上床,擺好:“哎呀,好啦好啦,你去幫我泡個泡麵,我就原諒你了。”

語氣和姿勢,都儼然一副做好準備的模樣,仿佛料定了他會聽她的話一般。

隻是等了須臾,並未等到回應,她隻好委屈巴巴地補充道:“我晚飯沒吃飽,我媽又不讓我晚上吃零食,所以我隻好來找你了,葉小新,你忍心看我忍饑挨餓嗎?”

“確實不忍心。”他沒順著她的意圖往下說,反而一本正經地給她出了個主意,“所以,你現在就回去睡覺,睡著了就不用忍饑挨餓了。”

曲珞:“……”

靜默了幾秒,葉書揚看她那楚楚可憐的懇求樣,以及餘光裏習題冊下方露出的筆記本的一角,內心不受控製地鬆動了一下。

行吧,他需要負的責任來了。

自己一腳栽進坑裏,還能怪誰呢。

吃完泡麵,曲珞並沒有回去的打算。

她半躺在**,舒舒服服地看著某部晚間台偶劇。

葉書揚瞥了一眼桌上的鬧鍾,十點整。

但曲珞那家夥大有一副“要在他這裏通宵”的架勢。

於是,他隻好提醒道:“十點了,你明天早上還起得來嗎?”

“你看你,讀書讀傻了吧。”她一眨不眨地盯著電視機,“明天周末,不上課,可以睡懶覺喔。”

葉書揚一怔,指腹不自覺地撫了撫筆記本頁角的微翹:“但你周末不是還要去練琴?”

“不去了,老師明天有事,所以我也放假。”

鬧鍾的滴答聲縈繞在耳畔。

他緩緩收回視線,胡亂地抓了把頭發,而後再次睨了眼曲珞,確認她的注意力全都在電視劇上後,才轉過身打開了那本筆記本。

電視台晚間的廣告中插時間特別長,但曲珞不敢換台。

因為剛才的節點恰好卡在男女主要告白的前一刻,她怕錯過劇情的**點,所以哪怕困得不行,也要耷拉著眼皮、眼睛欲闔不闔地強撐著。

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耳畔驀然傳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拖鞋在木質地板上發出的趿拉聲讓她忽地睜圓了眼睛。

困意漸漸消散,視線慢慢聚焦,眼神變得清明了些。

她看見葉書揚站在床側,居高臨下地盯著她。

神情似乎有些冷漠,還有一點……憤懣?

嗯?他為什麽要生氣,氣她還賴著他的床不走嗎?

可是,那有什麽好生氣的,她又不是第一次這樣。

思緒漫無目的地暢遊著。

目光也隨意地在他身上遊移著,從他的臉再到他抱臂的手,還有手中的那本筆記本,花裏胡哨的本子,葉書揚的品味什麽時候變樣了,不過那封麵還挺符合她的喜好。

嗯?等等!

那本筆記本……她好熟悉!

曲珞騰地一下從**坐起身,看清了他手中本子的模樣,也看清了封麵上寫著的熟悉的字跡。

操!操!操!

她給學妹寫的小說怎麽會在葉書揚手裏。

“太……太晚了,我先回家了。”曲珞跳下床,飛速地從他身邊溜過。

葉書揚伸手,精準地拉住了她衛衣的兜帽:“曲大作家,跑什麽呢?不解釋解釋你把我寫進小說,還讓我跟別人談戀愛的事?”

作者有話說:

#小狗日記

*

「負他媽的狗屁責。

她一天到晚的,都背著我幹了些什麽偷雞摸狗的事啊?

泡麵白泡了……」

——《卷毛小狗日記簿》

*

他們兩個受傷be like:

卷毛小狗活蹦亂跳地走到主人跟前停下,然後笑著伸出他的右前腳:“我受傷了,需要主人的呼呼。”

另一隻垂著尾巴的灰毛小狗慢慢悠悠又頹喪地走到他們的身旁,什麽也不說,趴著個腦袋,四肢都蜷起來,隻露出一張紅腫的臉。

-

當主人問小灰毛痛不痛的時候。

“哎呀。”卷毛小狗撲倒在地,“其實,我好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