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走廊的窗子是開著的, 春日新發的枝和葉懵懂淘氣,偷偷探頭往這深處窺探少年男女的心事。
盛羅踩在它們的影子上,她的下巴微微抬起, 又把視線轉回到了林予珺的身上。
“你喜歡我什麽?”
林予珺想了想, 說:“我喜歡你聰明,善良,漂亮,帥氣。”
盛羅點了點頭:“謝謝。”
她又看向陸序:“陸香香, 我要去跑三千米, 你去看麽?”
“看。”陸序沒穿校服外套, 一件白色的襯衣在他的身上,下擺沒有紮進校服褲子,兩邊的袖子還挽了起來, 他也顧不上自己的外套, 大步越過了林予珺就要往外走。
一隻手臂攔在了他的身前。
“陸序,你很得意是吧?”
林予珺死死地盯著要離開的少女,大聲說:
“盛羅, 你就算不喜歡我, 也別和陸序這種人在一起,他這種不把人放在眼裏的富二代不適合你, 他下半年就要出國了, 跟你也不過是玩玩兒,你可千萬要小心點兒。”
盛羅原本都已經轉身了,聽見這話, 她又轉了回來。
她上前走了一步, 樹枝和葉子的影子拂在她的臉頰上,她眯了眯眼睛, 淺褐色的雙眸在斜照的陽光裏像是沒有感情的貓科動物的眼睛。
她用這樣的眼睛看著林予珺。
“聰明,善良,漂亮,帥,我說你怎麽稀罕這些玩意兒呢,感情兒你是一點兒都沒有啊。”
她像隻獅子一樣大步走到林予珺的麵前,抬起校服壓著的手臂,一把將陸序拽了過來。
“你這也不是喜歡我,你是嫉妒他。”
盛羅想起了自己的芝麻牛肉條,剛剛聽見林予珺告白的時候,她還認真想過要不要分他牛肉條,現在看來不需要了。
短發女孩兒的雙眼裏藏著光,仿佛是一麵鏡子,讓林予珺從裏麵把自己看了個通透。
“走了,再不走我趕不上檢錄了。”
陸序跟著她快步往樓梯走去,這時,林予珺的聲音從他們的身後傳來:
“盛羅,陸序他會害了你!”
盛羅頭也沒回。
隻有陸序,在走到樓梯口的時候回頭看了他一眼。
他看見林予珺站在一抹陰影裏,神色不明。
盛羅的速度越來越快,她衝出教學樓的時候,陸序差點兒跟不上她。
“盛羅。”
“怎麽了?”
“我、我絕不會傷害你。”
很多很多的話在心裏翻來滾去,陸序隻想說這一句。
盛羅停下了腳步。
幾十米之外就是熱熱鬧鬧的體育場。
幾棵白樺樹下麵是意外的僻靜之地。
盛羅拍了下陸序的肩膀:“陸香香,就你這小體格,拿刀都傷不了我。”
陸序的眼眸裏卻是讓她意外的認真。
“我說的是真的。”
“我說的也是真的。”
盛羅笑了下,快步跑向了檢錄處。
白樺樹被風吹出了響動,陽光跳躍在樹影之間。
一隻小獅子長大了,她在稚嫩的時候拚盡全力卻鮮血淋漓,在成長的時候沉默糾結又還是走入了光下,她不怕被任何人傷害。
即使那個人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最喜歡的一朵花。
他芳香又美好。
他也傷害不了她。
……
陸序突然約她見麵,盛羅一個人出現在了陸鶴原的畫廊。
空****的畫廊裏隻有她一個人的腳步聲。
她的眼睛上蒙著絲帶,步履堅定。
走了一百多步,她停了下來。
“陸序,你一直在這兒不做聲,是想變成這裏的一根柱子?”
穿著一身西裝的男人走了幾步到她的麵前。
“這裏是我爺爺開畫展的時候最喜歡站的地方,能看見別人對畫作的第一反應。”
盛羅側著耳朵聽了下,說:“在這兒的回聲比前麵要小,空間應該很開闊。”
顯然是認同了陸序的說法。
“我從四歲就有個夢想,夢想能在這裏開我的第一場畫展。”
四歲的陸序穿著小西裝,打著小領結,就站在這裏,被自己的爺爺牽著手跟來賓打招呼。
他學著自己爺爺的一切,學爺爺的站姿,學爺爺的儀態,學爺爺說起畫的熱切和篤定。
這些在他的心裏埋下了一顆種子,然後發芽,幹涸,頹敗,最終被時光從他的心裏連根拔去。
“盛羅女士,你願不願意,參加我唯一的一場個人展覽?”
盛羅沒有說話。
她的一隻手拿著電子導盲杖,另一隻手緩緩抬起。
這是應允的信號。
陸序雙手捧住了她的手。
一步,又一步,陸序把盛羅帶到了一副畫框的前麵。
他護送她的手,摸到了那副畫。
清晰的線條在指尖流淌,盛羅的手越抬越高,摸到了一條完整的弧線。
“這是雕刻畫,我學了一段時間,終於完成了這個作品。”
在細膩拋光過的畫作上,盛羅能感受到自己手指的粗糙。
可想而知,這是一副極為用心的作品,有流暢的線條,豐富的細節,盛羅的手指一點點的摸過去,摸到中間,她停住了。
“你畫的是眼睛。”
“是。”
靠近盛羅的耳側,陸序的語氣很輕。
“這幅畫會永遠注視我,讓我再也不能傷害你。”
盛羅徐徐轉頭,兩個人的鼻息在瞬間變得親昵。
“陸序,你想多了。”
她勾唇,露出了一絲笑。
“你從沒有讓我覺得被傷害。”
遇人不淑是人生,傷害和被傷害,是戰爭。
和陸序一場短暫的婚姻,在硝煙味還沒起的時候,盛羅已經收好了一切決定離開,並沒有覺得自己被傷害。
“你,不會,傷害我……真是很驕傲的話。”
側了側頭,盛羅嗅到了陸序頸邊的柑橘香氣。
“你用什麽傷害我?這樣遮遮掩掩想讓我靠近又不敢直白說出來的香水味道?”
雕畫上,原本是陸序的手扶著盛羅的手,在瞬息間,兩隻手就變換了位置。
十根手指交叉勾連在了一起。
“那換你來傷害我。”
用眼神描摹著盛羅的模樣,陸序的聲音溫柔又堅定。
“簽了那份合同,你就可以隨意傷害我。”
……
盛羅在三千米長跑上的優勢比她一千五百米的時候還要大,不僅全程領跑,到後麵別人都快被她拉爆了,她竟然還有餘力加速衝刺,輕輕鬆鬆就跑出了一個接近國家一級運動員的成績。
賽場周圍的歡呼聲幾乎要把人的心都震裂,你追我趕的比賽精彩,看著一個人不可撼動也是另一種激動人心。
高二(九)班的班主任薛穎喊得嗓子疼,看見盛羅被確認成績有效,她噸噸噸喝了半瓶水,懊悔地說:
“咱們要是爺做個班旗就可以給盛羅披上了!”
隔壁三班就是這麽幹的,可他們班隻有一個第一,一班人捆一塊兒都不如一個盛羅。
“趕緊的,班長,你先別管紀律了你和體委去把盛羅接回來,哎呀……哎?你們都在這兒,剛剛一直在給盛羅陪跑的人是誰?”
盛羅跑出了一身的汗,在賽道裏側緩緩走著,所經之處都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她擦了把頭上的汗假裝自己聽不見,要是她回應了,那些尖叫聲就更響了,她跑一千五的時候就這樣。
獨來獨往很久的小獅子還是不能適應自己在學校裏的人氣。
“你怎麽還在這兒啊?你們班和學生會沒事兒啊?”
盛羅看著拿著兩瓶水的陸香香,她跑到第五圈兒的時候陸香香突然出現在內圈,把她嚇了一跳。
“沒事,我本來就請假說指導林予珺寫資料。”
陸序放棄了優秀幹部評選,這個名額就成了一群人的競爭,其中包括林予珺。
“怎麽就沒事兒?你現在也沒指導啊。”
“指導完了。”
陸序擰開了水瓶蓋,把水遞給了盛羅,比其他班的後勤都更體貼。
盛羅喝了一口水。
在人聲鼎沸中,兩個人繞著操場內道走了半圈兒,盛羅左右看看,又看向了陸香香。
“咱倆都走了幾百米了,你一直在這兒是想說什麽?”
陸序看著盛羅的眼睛。
突然覺得大腦一空。
“盛羅,你別喜歡別人。”
少年的心裏開天辟地。
原來這才是,一直盤踞在他心裏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