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燈光照在少年毫無遮掩的臉上, 他的眉目之間的驚訝、憤怒和慌張猶如刀鋒,刺破了長久以來的溫文表象和所有的克製。
看著自己的孫子,陸鶴原又想笑, 又想歎氣。
“這就受不了了?小序啊, 你以為你放棄的是什麽?你放棄的是這個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珍寶,就像是不期而遇的極光、落日下的潮汐,你把這樣美好的東西舍棄掉,就一定會有人試圖把她占有。那些人的崇拜和簇擁有可能發生在你不在的每一個日夜, 他們的讚美和熱情就像是潮水, 會一點點衝刷掉你存在過的痕跡。你連這些都沒有想到麽?那你自以為是的放棄到底是什麽?”
陸鶴原走到大門口, 將房門關上:
“我年輕的時候覺得離開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後來我才知道,離開意味著遠方,也意味著錯過。當然, 現在時代不一樣了, 不會有人像宋文娟一樣被困在原地困一輩子,那你在做出決定之前就應該做好準備,你要接受一個現實——未來會有一個人, 比你和西西更親密。”
走上樓的時候, 陸鶴原拍了拍自己孫子的肩膀。
不知不覺,他的孫子已經比他還高了。
像是一棵新的樹。
陸序沒有說話。
他一步步走回了臥室, 關掉了走廊裏的燈。
黑暗的房間中, 唯有並不明亮的月光照進來,他借著月光,從書架後麵拿出了一幅畫。
黑色和白色的線條在畫板上勾勒交織, 最簡單的顏色是他這一生最絢麗的夢境
——一個站在光裏的女孩兒。
看著畫, 陸序覺得自己的心在疼,是一種來自於未來的痛楚。
未來的他失去了她。
現在的他即將失去她。
另一個時空的那個他自己, 是不是長久地經受著他此刻的痛?
他能忍受多久?
天氣暖和了,盛羅給方卓也陪練的地方也不再局限於那個有暖氣的健身房了,周六早上七點,她和方卓也並肩跑在淩城的老街上。
方卓也新理了發,是短短的毛寸,看起來像個獼猴桃,手感特別好。
盛羅跑兩步,就看向她的頭頂,再跑兩步,眼神兒又忍不住飄了過去。
野地裏長大的小老虎警惕性高著呢,在某隻獅子終於忍不住抬手的時候,她腳下一蹬就躥了出去。
“你跑什麽呀!”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要侮辱我頭發!”
“啥玩意兒?”盛羅跟上方卓也的腳步,“啥侮辱啊,我看你才應該一天做五篇閱讀理解,我就想摸摸你頭毛兒!”
方卓也不聽,並且抱著自己的頭毛開始百米衝刺。
兩個人在周末清晨空**的馬路上硬是跑出了生死時速的味道。
道旁的樹下,楚上青捧著一本從圖書館借來的《中國近代史資料概述》在看,這是她這個高三生難得的休閑時光。
一輛自行車停在樹下的時候,她正好翻過一頁書:
“她們倆今天大概是想用一天的時間突破女子百米的奧運記錄,已經忘了要吃早飯這件事了。”
單腳撐在地上的陸序看著兩個人撒歡的背影,表情有些無奈。
“要不我去把飯買回來吧。”
“也不用吧,照這個體能消耗,她們很快就會想起來是人類不是機器人。”
說話也沒影響到楚上青看書,她拖著書的左手手指捏著書簽,隨時準備放進去中斷閱讀。
一頭卷發的女孩兒在大半年的時間裏也長大了不少,她穿著一件樣式簡單的灰色運動外套,已經有了些讓人生出敬畏的氣勢。
看著她的樣子,陸序輕聲問:
“那個人,最近還找你麻煩麽?”
“沒有,前幾天城裏抓賭,他又進去了。”
手指將書簽扣進了書頁間的縫隙,楚上青合上書本,抬頭看向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陸序。
陸序被她探究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
“你看我做什麽?”
楚上青又低下頭,語氣一如既往:
“沒什麽,就是有些奇怪,你居然會關心別人的事。”
陸序有些不解:“難道我在你心裏一直是很孤僻的形象麽?”
“不是。”楚上青搖了搖頭,頭上的卷毛晃了晃。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
遠處,盛羅成功“侮辱”了方卓也的頭發,於是攻守互換,成了憤怒的小虎崽追淘氣的小獅子。
眼看著兩個人越來越近,楚上青說:
“你以前做好事總讓人覺得別有所圖,好像一直都想要證明自己是個好人。現在讓人覺得真實了很多,我不是說你演技好了,我是說,你,嗯……比較配得上盛羅了。”
說完,她還點點頭,小卷毛跟著晃啊晃。
留下陸序呆愣在當場。
還、還不到十四歲,懂、懂什麽呀!好好地去考高考狀元唄,怎、怎麽就突然就關心別人感情生活了!
什麽、什麽配得上!
盛羅一臉得意地率先衝到了近前,正要說什麽,就先看見了陸序。
“陸香香,你發燒了?”
“沒有。”陸序垂下眼眸,好像自行車上麵突然長出了哥德巴赫猜想。
“我怎麽覺得我現在腦子越來越好使,你越來越傻呢?”
盛獅子說著話,忍不住抬手戳了一下陸序的臉。
少年如玉的臉龐被晨間的風拂得微涼。
女孩兒的手指還奔湧著肆意奔跑後的滾燙。
方卓也彎腰拿起楚上青給她看著的包,一抬頭就看見了這一幕。
小虎崽子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盛獅子你在調……調節……調理……調……教……”
“是調戲呀!”
楚上青忍無可忍地糾正自己的發小。
“哦,調戲!”
陸序的臉紅得愈演愈烈。
盛羅轉頭看向她們倆:“這叫什麽調戲呀?”
盛獅子覺得自己有必要糾正一下兩沒見過世麵的小家夥:
“你們沒看過電視嗎?我要是把他推到牆上親,還摟脖子那種,那才叫調戲呢。”
她振振有詞。
楚上青用帶著同情的目光看了一眼呆立在那的陸校草。
道旁看不出原色的院牆上掛著防火警示牌。
嗯,很有必要。
四個人的早飯是在一家水餡包子鋪解決的,薄薄的半發麵皮子裏嚴嚴實實地裹著一兜的湯汁,包子鋪簡簡單單,隔著玻璃窗子能看見裏麵的阿姨們手指翻飛,用竹片抹子往包子皮兒上轉圈兒兜餡兒。
盛羅一邊兒啜著包子湯一邊探頭看,很專業地說:
“這個包子的餡兒是直接把雞湯攪合進了肉餡兒裏,跟南方放皮凍的灌湯包子不一樣。你看她們用的那個抹子,因為這個餡兒太稀了,筷子撈不住。”
聽了她的話,陸序也抬頭去看了一眼,又看向她:
“盛大廚一看就是行裏人,一看就懂了。”
“那是!”
獅子被順了毛,露出了幾分得意。
楚上青小口吃著包子也覺得味道很好,她瞅了一眼坐在自己對麵:
“方卓也,你真的一個包子也不吃麽?”
方卓也喝了一口豆漿,孤獨地扒著雞蛋殼。
看看別人麵前的包子,她突然想起來了什麽,從包裏掏出了一個罐頭瓶子。
盛羅聞到了一股鮮香味兒,頭抬了起來:
“這啥呀?”
“姚瑤給我的魚肉鬆。”方卓也把魚肉鬆倒在雞蛋白上,一口都塞進了嘴裏,滿臉寫著滿足。
姚瑤?
盛羅覺得這個名字有點熟悉。
楚上青說:“就是那個女孩子,很喜歡方卓也的那個。”
盛羅恍然大悟:“哇,就那個笑起來有一邊有酒窩的小孔雀?這是她自個兒做的?”
“她去了山東打工,進了一家水產品加工廠,現在被派去超市烤魚片了。”
“山東的超市還有烤魚片的?”盛羅十分驚奇。
“好像是吧,她還寄了魷魚幹,方卓也藏在自己枕頭底下,還被方老師罵了。”
盛羅悠然神往神往:“那魷魚幹是不是很好吃?”
楚上青想了想,點了點頭,她也覺得挺好吃的。
方卓也很大方地一人分了一筷子的魚肉鬆,就很珍惜地擰緊了罐頭的蓋子。
從她們的對話裏,陸序也已經想起了姚瑤是誰,她跟混混糾纏不清,還給方卓也惹來了不小的麻煩,更是讓盛羅為了她們寫了檢討。
可她們說起她,說她是笑起來有一邊酒窩的小孔雀。
不期而遇的極光。
落日下的潮汐。
站在光裏燦爛了他所有夢的女孩兒。
他怎麽舍得離開她?
她值得最好的。
他就應該變成最好的。
盛羅轉頭看他,發現他唇角有一絲淺淺的笑。
於是獅子的心在春天蠢蠢欲動。
剛剛小狼崽和小虎崽說的那個詞兒是啥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