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竇方對於出去打球這事,雖然嘴上表現得很勉強,行動卻截然相反。彭樂在客廳等得不耐煩,走到洗手間門口往裏一瞄,發現竇方在化妝,她粘了假睫毛,抹了眼影,正對著鏡子嘟嘴巴,口紅的顏色也挺隆重。這讓彭樂想起他在縣城旅館外等她的那個晚上,她也是這樣鉚足了勁把自己打扮成了隻花蝴蝶,彭樂心裏很不是味兒,他用腳踢了踢門,“別抹了,一出汗妝都得花。你是去玩的還是去嚇人的?”

竇方總有點做賊心虛,忙把口紅放下來,她小心地瞟了彭樂一眼,走出洗手間時嘴裏還嘀咕,“我又不會打球,我在旁邊看著就行。”她還挺傲嬌,等彭樂去拿車鑰匙時,屁股往沙發上一坐,“那我不去了。”

“別廢話,趕緊走吧你。”彭樂在門口嚷了一句,顯然有點煩了,竇方隻好抬起屁股,到玄關換了高跟鞋,小跑著追出去。兩人上了車,竇方又對著化妝鏡左照右照,彭樂這半晌堵得慌,忍不住陰陽怪氣:“我基本確定,以後你老公的追悼會上,你肯定還得濃妝豔抹。”

竇方合上鏡子,不滿地瞟他一眼,“又不是你的追悼會,你操那個心幹嘛?”

彭樂給她噎得無話可說,擺了一路臭臉。

到了體育館,竇方才發現這地方簡直就是個綜合休閑娛樂中心,何欣這回沒有帶閨蜜,正在球場外的遊戲廳指揮男朋友玩抓娃娃機,男大學生屢戰屢敗,被白富美女朋友罵得一臉無語,自己換了台遊戲機開賽車去了。何欣把嘴巴一撇,看見彭樂二人,她眼睛一亮,嘴裏叫方方姐,往竇方身上撲來——其實何欣也繼承了彭家人手長腳長的基因,決稱不上嬌小,但她總熱衷於作出那種蹦蹦跳跳小鳥依人狀,特別做作,讓彭樂很看不過眼,“叫誰姐呢?人家比你小。”

“你比我老那麽多,方方叫我姐,多奇怪啊。”何欣和竇方摟摟抱抱,她身上有種甜甜的香水味,竇方悄悄地聞了幾下,她挺羨慕何欣。忽然何欣的臉湊近了,她直勾勾地盯了竇方一會,“哇,你皮膚好好。”她轉過來對彭樂嬉皮笑臉,“哥,等打完球,讓方方陪我去做美容,行嗎?”彭樂說隨便。“刷你的卡。”彭樂剜了她一眼,何欣得寸進尺,“我還想辦個VIP會員,行嗎?”

彭樂轉身就走。何欣忙拽著竇方跟上去。彭樂今天換了運動服,她意外覺得他還挺帥,尤其是跟他的狐朋狗友們湊到一堆時,形象氣質完全沒有給他們彭家丟臉,一路上頻頻回首的女青年們就是佐證。何欣不失時機地拍馬屁,“哥,你今天好像年輕了十歲一樣。”彭樂擰眉,“你看我像高中生?”何欣啊一聲,“我總覺得你三十多了。”彭樂沒好氣,“你別跟我說話了。”

這籃球館的設施比縣城好太多了,室內還有暖氣,竇方裏麵是件寬鬆的韓式薄針織衫,全身印滿了logo,特別時尚,所以她放心把羽絨服脫下來,抱在懷裏,左手椅子上是彭樂的外套,右手坐著何欣。兩人各人手一杯熱飲,吸得呼嚕嚕響。不一會前後排也零星坐了幾個觀眾,基本都是玩累了來歇腳的,不時有男觀眾作出挑剔的評價,“投籃不行。”“防守太拉胯了。”“哎,這側旋可惜了。”何欣挨個瞪到對方不敢說話。何欣其實對球類運動一竅不通,她看了一會,開始百無聊賴,又拆了一袋零食吃,跟竇方瞎侃。“我哥從小對我特別好,上學的時候經常帶我和小哥去打球。上班以後不行了,人懶得要命,還特庸俗。”何欣習慣性地抨擊了彭樂一句,怕竇方當真,忙又替彭樂找補,“但他人特別有擔當,真的。去年我三姨家出點事,小哥還沒畢業,哦,他上警校的,你知道吧,管得特別嚴,但穿起訓練服超級帥。以前我還看過他們訓練的視頻,哇,帥死了。我三姨這人也沒經曆過難事,反正吧,那時候家裏挺難的,多虧了我哥,好多事他一個人辦了。所以在我心裏,他一點也不比小哥差,就是當慣了老大,爹味有點衝,你是不是也覺得哈?哎,幸好我不是他女朋友,他一吼起來,我可真有點怵。”

竇方心裏有點悶,對何欣這種褒貶摻雜的評價,也沒法回應,隻能含糊地說,她覺得還行。

“你倆怎麽認識的呀?”何欣特好奇。平心而論,彭樂以前那些女朋友吧,都挺那個的,她覺得竇方不一樣,就是人比較“樸實”。

竇方想了想,隻好扯謊,“他跟我爸媽認識。”

“我給你看我小哥以前的視頻吧。”何欣突發奇想,顯然她也和彭樂有代溝,並且覺得其人其事乏善可陳,看得出來,她挺愛跟女孩們炫耀張弛,在同校高兩級有個又帥又酷的表哥,是何欣中學時特得意的一件事。結果她在手機裏翻了半天,沒找到張弛的視頻,竇方眼尖,看到了一張何欣和胡可雯的合影,照片裏兩人都在嘟嘟嘴做鬼臉,何欣也手指一頓,然後毫不留情地把這張照片點了刪除。

“幹嘛呀?”何欣把手機收起來,男朋友則在觀眾席的門口望著她,兩人大眼瞪小眼,何欣把飲料往座位上一放,“我上個廁所哈。”跑到門口,跟男朋友交頭接耳幾句,然後別別扭扭地抱在一起,走出去了。

竇方耳根子總算清淨了。其實她這人也挺愛聊八卦,但今天何欣旁ᴊsɢ邊劈裏啪啦說話時候,她一直在走神。

中學時的籃球賽都特別熱鬧,因為總有幾個愛現眼的男生,不時把脫下來的球衣、喝完水的礦泉水瓶之類的往女生堆裏扔,試圖表現出一種狂放不羈的樣子。竇方交過一兩個打籃球時咋咋呼呼的男朋友,那時候她還挺得意。相比之下成年人的遊戲就無聊極了。竇方也開始覺得興味索然,她玩著手機,往下麵看了一眼,彭樂打完了一節,坐在旁邊休息,偶爾往這個方向看過來,麵無表情。

竇方的主動分手,也許沒傷到他的心,但傷了他的麵子。

有人坐在旁邊,竇方咬著吸管扭頭一看,眼神有點慌亂。是張弛。她默默收回視線,裝作專心致誌看比賽的樣子。張弛看著她,“不是說給我打電話嗎?”

竇方過了一會才想起來,她好像是答應過,但當時是隨口一說,她早忘了!她抓了抓頭發,底氣不足,“又沒什麽事,打電話幹嘛啊?”

張弛不說話了。竇方沒敢去看他的臉色。旁邊幾個路人觀眾也離開了,館裏隻能聽到籃球砸在地上砰砰的悶響,還有鞋底和塑膠地板摩擦的嘎吱聲。竇方眼睛盯著場上移動的人影,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看誰,張弛忽然又說:“你跟他說了嗎?”

竇方“啊”一聲,眼神一飄,見何欣和男朋友拉著手回來,竇方趕緊叫了一聲欣欣。何欣一來就要趕人,“小哥,我坐這的。”

張弛不看她,“你不能找別的地方坐嗎?”

“你這個人。我本來飲料放在椅子上的,你是不是把我飲料扔了?”

張弛從腳邊撈起何欣的飲料,往後麵的椅子上一放,何欣見他一副鳩占鵲巢,閑人勿近的拽樣,還想跟他論論理,被男朋友拖走了。兩人在不遠處嘰嘰喳喳,“你什麽意思,不想跟我坐啊?”“對,你這人太矬了。”“靠,不就是個抓娃娃機嗎?我給你買十個還不行嗎?”“你閉嘴吧,吵死了。”

“你什麽時候回去?”張弛問竇方。

“明天。”

“我跟你一塊走。”

“那個,彭樂說他送我。”

“不用他送。我給你打電話。”張弛說,這時後頭那對小學雞似的男女還在拌嘴,他把外套也丟在座椅上,竇方發現他回家換了衣服,裏頭穿著連帽衛衣,人挺精神的。他到了籃球場上,把一個滿頭大汗的男的換了下來。

竇方的視線不禁追隨著張弛,剛開始她有個狗血的想法:他倆不會打起來吧?事實證明她想多了,張弛和彭樂挺有默契,她猜這群人應該常在一起打球,很快張弛投進一個球,和隊友擊掌後,他退後幾步,往竇方的方向看了一眼。被在肩膀上推了一把,他笑了一下,回到人群中。全程張弛沒怎麽開口,隻偶爾對隊友的招呼搖頭或點頭。竇方的癡迷程度則仿佛用手電縮在被窩裏看漫畫,黑白的畫麵是沉默的,心情是激動無比的。這期間張弛又接連看了她好幾眼。打完球後,一群男的手裏拎著外套,勾肩搭背地走了出來,相約去喝酒。

彭樂沒什麽興致,說他要回家睡覺,“明天還要開車送女朋友。”

“睡這麽早,不怕腎虧嗎?”

“操。我這腎根本就沒什麽用處,割一個送給你得了。”彭樂打著哈哈,從椅子上拾起外套,把一件拋給張弛,張弛看了一眼竇方,她早穿戴整齊,遠遠跑到門口站著,臉上左顧右盼。張弛扯了扯嘴角,他跟彭樂說:明天我可以跟竇方一塊回去,你不用跑了。“你假期還有幾天吧,這麽早跑回去幹嘛?”張弛漫不經心,“加班。”“你真是人民的好警察。” 彭樂嘲笑張弛,同時有點猶豫,“再說吧。”

張弛看他一眼,沒有說話。兩人在吵吵鬧鬧的遊戲廳裏站了一會,走過去看何欣的男朋友堅持不懈地抓娃娃,最後張弛把他推開,“我來。”爪子一落,神速抓住了隻黑白企鵝,何欣激動地跳了起來,忙把企鵝搶在懷裏。張弛又塞了一枚遊戲幣,第二次他穩穩抓住了一隻粉紅貓。何欣頓時覺得企鵝被對比得奇醜無比,張弛沒理她。

“企鵝沒有貓好看啊。”何欣掩不住失望。

“做人不要太貪心。”

何欣撇嘴,聊勝於無吧。“謝謝小哥。”這時她眼睜睜看見張弛拿起旁邊的飲料喝了一口,“哎……”她想提醒張弛他拿錯了,那杯是竇方的,為避免尷尬,她又把即將出口的話咽了回去。這時彭樂剛開完一局賽車,張弛把剩下的飲料喝完,杯子隨手扔進垃圾桶。竇方在旁邊抓抓臉又抓抓頭發,掩飾心慌,張弛笑了笑,把粉紅色的貓貓往她懷裏一塞,“嘿,紅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