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你怎麽還不死?”竇方手機裏收到這樣一條信息。她若無其事,把手機調回靜音。在換桌布的時候,衣兜裏一陣陣震動,竇方都沒有理。忙完之後,她跑到靜無一人的沙灘上,拿出手機翻看了一下,意外地發現來電的人原來是彭樂。
竇方回了個電話給彭樂。對方接起來後有點不耐煩,“我晚上就走了,你真的不回來?”他們在一起後,大多數時間彭樂都在飛來飛去地出差,竇方早就習慣了,並沒有感覺到離別的不舍。她說:“我還在上班。”彭樂覺得奇怪:“你那個破班有什麽好上的?”竇方沉默了一下,告訴他,她覺得自己這個班挺好。“你打算當一輩子服務員?”彭樂很難理解她的思維,他感覺一旦討論起正事,她完全成了固執且不識好歹的小屁孩,甚至邢佳都比她多一點上進心,懂得用他做跳板去釣凱子。“不要上班了,我給你找個家教吧。哎,你是不是怕自己太笨考不上啊?”竇方切一聲表示不屑。彭樂的聲音又溫柔了一點,“回來吧,想你。”
彭樂最後這句話讓竇方改變了主意。她跟經理請過假,穿上外套,快步走回了家。結果打開房門,看到玄關橫七豎八一堆鞋子,客廳裏男女在說笑,竇方頓時就後悔了,其實她還在為手機裏那幾條咒罵的短信而心煩,根本不想去應付彭樂的朋友。這時彭樂已經聽到了門響,跟眾人笑著說:“我家的保姆小竇回來了。”竇方隻好從玄關走進客廳,跟彭樂的狐朋狗友們打了個招呼。她看見有七八個年輕人正在茶幾上打撲克,有些歪在沙發上,有些幹脆坐在地上。還有兩個漂亮姑娘,其中一個和彭樂挨著坐在一起,幫他看牌。在竇方走進來的同時,那姑娘瞟了她一眼,便起身走開了。
竇方回來得比較急,沒來得及把製服換下來,羽絨服裏頭是件杏黃色的旗袍。她把拉鏈拉開時,有個男青年正饒有興致地打量她,“喲,這是去哪cosplay了?”大家一邊打牌,都轉頭往竇方身上看了過來,有個狗友說這好像是某家餐廳的製服,“我懷疑這家老板有什麽特殊癖好,他家服務員一年四季都穿旗袍,樣式都不帶換的,紅綠黃藍,特紮眼。”“能理解,政府裏那些老頭大爺就喜歡這個調調,製服**嘛。”彭樂的表情有點不大高興。竇方沒有理睬他們,走去玄關,把外套掛在僅剩的一個掛鉤上。而旁邊掛鉤上是一件深藍色的男式短款羽絨服,竇方覺得這件衣服有點眼熟,她又往客廳裏逡了一轉,並沒有見到張弛的身影。竇方猶豫了一下,把手伸進羽絨服的口袋,摸到了一副冰涼的手銬,還有一盒薄荷糖,她沒有作聲地走回臥室。
彭樂推門進來時,竇方正在望著手機發呆,身上的旗袍還沒換下來。聽到響動,她立即鎖屏放下手機,沒精打采地打開衣櫃,一手去解領口的扣子,彭樂就站在門口看她換衣服,他忽然說:“你就不能穿好點嗎?”竇方不明所以,“我怎麽了?”彭樂嘖一聲,“我都不想說你,你看你脖子上掛的,那是狗繩吧?你那手指甲、腳指甲,還有那頭發,太沒檔次了。還有,這快六點了,你不張羅著ᴊsɢ請客人吃飯嗎?我這餓了一天了,也從來不見你問一問。”竇方索性連衣服也懶得換了,她一屁股坐在**,被床墊顛了一顛,她橫他一眼,“你真囉嗦,說話一股爹味。”彭樂被她氣得笑了,“你別倒打一耙,我覺得比起你爸,我對你是好太多了。你不承認?”
竇方往**一躺,背對他不說話了。彭樂走過來,在她肩膀上推了推,又把臉湊過去,笑哈哈地,“你真生氣了?”竇方突然轉過臉來,睜大一雙眼睛望著他,說:“你對我不好。”彭樂覺得倔強的女人很麻煩,但是竇方倔強起來,卻讓他不禁心軟,也許他對她真的有種補償的心理。並且彭樂早已意識到,他和竇方在生活習慣和人生規劃方麵完全是南轅北轍,這也讓他常感到矛盾。彭樂若有所思,對竇方說:“你想要玩,我可以陪你玩,但我不能陪你玩一輩子。我覺得你應該對自己的未來,還有我們之間的關係,有個計劃。如果你沒有計劃,那你應該聽我的。”竇方說:“邢佳是因為不聽你的,所以被你甩了嗎?”彭樂臉拉下來,“你就強吧。”他摔上門出去了。
“這把手氣太臭了。”彭樂把牌扣在茶幾上,丟了幾個籌碼出去。感覺到胳膊被人一碰,彭樂轉過臉,見竇方換了件不對稱領口的銀灰緞麵襯衫,一條黑色七分小腳褲,腳踝纖細漂亮,黑色的指甲油也不翼而飛。她像沒事人似的,牢牢占據了彭樂身邊的位置,主動要求替他摸牌。她一會任性,一會溫順,簡直讓彭樂摸不著頭腦,但他心裏對她主動繳械了。他握住竇方的手,在她掌心吻了吻,狐朋狗友都開始起哄,反對他當著一群單身狗的麵公然秀恩愛,彭樂得意萬分,左手和竇方十指交叉,在眾人麵前晃了晃,“我這是讓著你們,叫你們知道,我一隻手也能贏你們,懂嗎?”“懂了,你的確是在花式秀恩愛。”
他們一陣哄堂大笑,側臥的門打開,張弛走了出來。顯然他剛才在側臥睡覺,才被吵醒,臉上還帶點不滿的神情。他站在客廳,望了一眼圍著茶幾而坐的男男女女。有人把屁股挪了挪,在茶幾旁騰出位子給他,“坐啊,表弟。”張弛目光遊移了一會,他清清嗓子,“你們玩吧,我看會電視。”接過一瓶啤酒,他坐在沙發最遠處的角落,一手拿著遙控器,盯著電視。
“最近單位不忙哈?”有個熟悉的狗友一麵摸牌,跟張弛瞎侃。
“不忙。”
實情是,辦公室裏依舊忙碌,和廖靜分手後,張弛的生活恢複了兩點一線的老樣子,但他從原來的老好人變成了個刺頭,除了自己的事之外,別人一概不理。羅姐對他更是有種敬而遠之的客氣,今天竟然主動說,她想起來小張替自己值過幾次班,自己還沒有還,“小張,你有事就早點下班,晚上有我在。”她本來想表現得平易近人,問小張約的是普通朋友呢還是女朋友,但又想起來張弛和廖靜已經分手了,隻好訕訕地閉上嘴巴。張弛得到了久違的平靜,在下班時,他從老許口中得知自己本月評比隻得了個良,而辦公室其他人,甚至小董和老張都是優秀,張弛也顯得滿不在乎,剛一到點,他就關電腦走人了。
而彭樂對此的說法是:張弛接連被女人所拋棄,顯然已經心理變態,開始破罐子破摔。他對此感到幸災樂禍。
狗友們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彭樂,聽說你前兩天蹲局子了哈,咱表弟真是鐵麵無私。”
彭樂矢口否認,誰說他蹲局子了?“就是駕照被沒收了三個月。”並且為了報一銬之仇,他軟硬兼施,給張弛安排了一份下班後給他當專職司機的活。“一會他就得送我去機場。”
張弛假裝沒聽見,放下啤酒瓶和遙控器,走去洗手間。
“問題來了,警察自己喝了酒開車,處罰不處罰哇?”
有人說要加倍罰,有人說罰個屌,“那點啤酒,一泡尿就沒了。”
張弛洗了臉回來,看見一個陌生的姑娘坐在自己的位置,他便在茶幾旁停住了,看彭樂的牌。狗友邀請他加入牌局,“不是還有一會才去機場哈?來玩兩把。不想玩錢,喝酒也行,或者做俯臥撐,我們都很隨意,對哇?”大家都說,沒錯,請弟弟隨意。張弛仍然搖頭,有個男青年把彭樂麵前堆成山似的籌碼一指,大大咧咧地說:“怕個鬼哦,這麽多籌碼,還怕玩不起?”竇方剛贏了一把大的,笑嘻嘻去數籌碼,聞言做個鬼臉,心想:表哥有錢,可惜你們都不知道他是個窮鬼呀。她沒有過腦子,張嘴就說:“不要叫他啦,他玩不起啦。”
張弛轉過臉來看著她,他的眼神異常專注。“我是玩不起。”他說完拿起啤酒喝了一口,又把目光轉移到茶幾上。
竇方靠在彭樂肩膀上的腦袋抬起來。她挺直後背,手裏捏著牌正在發呆,忽然聽見門鈴響,“外賣來了。”竇方忙丟下牌,跑去門口拿外賣。
眾人意猶未盡地把撲克隨便往茶幾上一丟,都說趕快吃飯,不要耽誤彭樂上飛機。彭樂見幾個大的餐盒擺在餐桌上,豐盛倒是挺豐盛。他心裏歎了一聲,對竇方搖頭,“自從跟了你,我是日漸消瘦啊。”狗友們說:沒看出來,明明是心寬體胖,日漸圓潤才對。彭樂說放屁,“最近擼鐵去了,摸摸我這腹肌,還有胳膊。”眾人敬謝不敏,請他自重,“留給小竇摸就行了,我們免了。”
彭樂對著滿桌飯菜,胃口全無,他跟竇方說:“你不能做點嗎?煮點麵也行。”竇方很為難,說她不會。“你不是在餐廳上班嗎?看也看會了吧?唉,你還是個女的嗎?算了算了,我不吃了。”彭樂把筷子掰開,又扔在餐桌上。竇方站在那裏愣了一會,走回廚房。廚房裏油鹽醬醋倒是挺齊全,都還沒開封。她茫然四顧,從壁櫥裏翻出一袋不知是哪一年生產的方便麵,一盒午餐肉罐頭,又從冰箱裏拿出兩顆雞蛋。然後她使出九牛二虎之力,用菜刀開罐頭。刀身一錯,大拇指割傷了,殷紅的血沁了出來。
竇方萬分沮喪,丟下菜刀和罐頭,用一張紙巾摁住傷口,她走出廚房,表情有點委屈。
“切手了?笨死了你。”彭樂找了一盒創可貼,一邊貼一邊數落,“我看你就是故意的。”完了一看時間不早,他進洗手間去洗澡,狐朋狗友們也陸續告辭了。
張弛走進廚房,見竇方站在料理台前,拆了創可貼正在緊張地看傷口。聽見門響,她猛然抬頭,手藏在背後,做賊似的。
看案板上那點血跡,應該隻是破皮,不嚴重。張弛和她對視了一秒,他說:“有碘伏嗎?”
“不知道。”
張弛又走出去,在玄關的抽屜裏翻了一會,又在茶幾底下看了看。找到一個小藥箱,他拿了碘伏,棉棒,還有幾塊紗布,然後拽住她一根手指,用碘伏消了毒,墊上紗布,給她手指纏得跟胖蘿卜似的。竇方默默地看著,琢磨著他那句話。他是什麽意思呢?
聽到洗手間門響,兩人不約而同地分開了。彭樂一邊擦著頭發,走進廚房,掀開鍋蓋看了看,露出失望的樣子。“別吃了,走吧。”張弛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送完你我還有事。”顯然他對於臨時司機這個活非常抗拒。彭樂哼一聲,說:“這事你責無旁貸。”去到臥室換過了衣服,出來一看,竇方沒有要動的意思,“我去,你不送我啊?”
竇方隻好跟在彭樂二人身後,一起出門。張弛開車,彭樂和竇方坐在後排,到機場後,竇方說:“我手疼。”彭樂說:“死不了。”把竇方拽下車,兩人一路鬥嘴,到了貴賓休息室外頭,需要憑票入內,彭樂才停下來,他想了想,對竇方說:“也許你要的錢我會給你。”語音未落,竇方臉上露出驚喜的樣子,這讓彭樂很不爽,他此時疑心竇方和他在一起純粹是為了錢。“但是我有個條件,你不能和張弛打交道,你明白嗎?他沒有錢,你在他身邊打轉,什麽都得不到。” 彭樂有點冷淡地說。
竇方咬著嘴唇看著他,一雙漂亮的眼睛裏又露出那種倔強的神情。“我沒有圍著他打轉。”
“如果不是我以前就認識你,這話我可能真會相信。”彭樂笑笑,在她臉上捏了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