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林歲晚坐立不安, 平均每半個時辰就要往城樓上跑八趟,眼巴巴地望著臨川方向有沒有捷報傳回來。
夏末繁花依舊在,滿天晚霞之下, 兩名輕騎兵從西北方向疾馳而來。
林歲晚從城樓匆匆跑了下來,焦急喊道:“孟師兄, 怎麽樣了?打得怎麽樣了?韓哥哥呢?!我二哥呢?!他們怎麽樣了?!”
孟元宸帶著一身的刀光劍影和血雨腥風,眉宇間藏著幾分倦色,煩躁道:“打完了,臨川那邊的瑣碎雜事可比平昌這裏複雜多了,我得趕緊接了林老大和耿老三他們過去幫忙,兄弟們連著兩宿沒好好歇息,韓公子都倒下了!”
林歲晚聽得心頭發緊, 眼眶發熱,哆嗦著唇,追問道:“你說韓哥哥怎麽了?”
孟元宸這個心大又缺德的玩意, 半點也沒注意到林歲晚的異樣,隨意道:“怎麽了?倒下了唄。”
連著熬了兩宿,其他人還能瞅著空隙眯一會,韓瞻鼎這個將自己掛在刀尖上當誘餌的狠人, 卻是硬撐著眼皮直到戰事結束都沒閉上過一回,就算鐵人也得倒下啊。
林歲晚被巨大的震驚和無盡的擔憂侵占了理智。
她衝過去一把將孟元宸從馬背上給拽了下來,自個翻身騎了上去,駕著馬朝著臨川府方向狂奔而去。
孟元宸摔下馬時險些絆了個狗吃屎,踉踉蹌蹌好幾步才站穩,看著馬蹄踏起來的塵灰, 一臉懵逼地問同伴道:“林小丫頭這是咋了?他二哥死了?”
同伴也是虎賁榜上的高手,聞言無語道:“之前有的人閉著眼睛往前衝, 後背險些中刀,還是林二郎替你擋下的,孟瘋子,我覺著吧,就算你死個三五回,人家林二郎多半還活得好好的,說不定還能一次不落地幫你收屍呢。”
孟元宸夫妻倆都是一上戰場就開始瘋魔的狂徒,一個綽號衛閻王,另一個綽號孟瘋子。
被人擠兌了,孟元宸也沒顧得上生氣,仍舊一臉納悶道:“不是,既然林老二沒死,那林小丫頭這是在哭個什麽勁兒呢?看這火急火燎的架勢,就像是要趕著去見誰最後一麵似的。”
同伴也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還沒成親,麵上神色了然,語氣向往又羨慕道:“林姑娘大約是以為韓公子出事了吧。”
孟元宸更加奇怪了,道:“他出什麽事了?”
同伴翻了個白眼:“你不是給人家小姑娘說,韓公子倒下了嗎?”
“是啊,他倒下就睡了……,嘶,嘿!這下有樂子瞧了!”
孟元宸說到一半時回過神來,一臉激動地將同伴拽下馬,提氣飛身躍上馬背,朝著臨川方向追去,頭也不回地,興奮道:“你趕緊帶著林老大和耿老三他們在後邊跟著過來啊,我先去瞧瞧那對小鴛鴦會鬧出什麽樣的生死離別烏龍戲,哈哈哈……”
同伴被他拽得摔了個狗吃屎,看著那混不吝的背影,恨恨豎起了中指,罵道:“狗日的孟瘋子,誰的樂子都特麽敢瞧,總有你玩脫的一日!”
*
臨川府離著平昌縣不算多遠,但也絕對不近,林歲晚騎著北疆戰馬,跑了將近整整大半個時辰才到。
城門口有火雷爆炸過的痕跡,坑坑窪窪的,四處都是焦土,空氣中還有淡淡的硫磺味道。
林歲午正帶著幾十人在清掃戰場,麵目全非的屍體被整齊地列在官道旁邊,馬蹄踏過的時候,偶爾還能看見遺落在草叢泥土堆上的血肉殘肢。
要是一般的女子見了如此修羅地獄般場景,怕是能嚇得暈死過去,可林歲晚是誰啊,她一個百年餓死鬼,在地府裏什麽沒見過。
她甚至還花陰幣買了組團去十八層煉獄一日遊的打折票,比起刀山火海下油鍋什麽的,這些都是小場麵。
林歲午瞧見自家妹子時有些詫異,擔憂道:“晚晚,你怎麽一個人跑這邊來了,戰場是你一個小姑娘能來的地方嗎?”
這要嚇著了可怎麽辦?
林歲晚沒聽進去他的嘮叨,隻紅著眼眶,焦急問道:“二哥,你沒事啊,韓哥哥呢?!韓哥哥在哪兒?!”
林歲午沒鬧明白她這是怎麽了,扭頭指著一頂帳篷道:“韓公子在那裏麵躺著呢。”
粗麻布搭的帳篷矮趴趴地臥在一片綠蔭之上,離著帳篷兩三米遠處還有躺著不少傷兵,瞧那裝扮,似乎都是朝暉營裏的兵士。
林歲晚瞧著他們渾身染血的慘烈模樣,整個人都僵住了,跟丟了魂似的木偶人一般,機械地朝著帳篷裏走去。
狹窄的方寸空間裏連個草席臥榻都沒有,隻在地上鋪了一層幹淨的稻草,韓瞻鼎就躺在稻草上。
他鳳目緊閉,麵色青黑,染著血的甲胄還沒幹透,血腥味刺激得林歲晚鼻子發酸,眼淚止不住地大顆大顆往下掉,晶瑩剔透地落在了草叢上。
林歲晚活了兩輩子,真正在乎的人其實不多。
到了此時此刻,她才終於意識到,若是將她在乎的人,按照親近和依賴的程度排個序的話,林曄亭和韓瞻鼎差不多能並列排在第一。
韓瞻鼎是什麽時候變得這麽重要的?
林歲晚仔細回想著過往,突然發現他變得這般重要似乎本就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在她穿越到這個世界的數年時光裏,有超過一多半的時間,竟然都有韓瞻鼎陪在她身邊!
毫無原則的寵溺,事無巨細的關心,潛移默化的引導……
過往的點點滴滴在眼前浮現,林歲晚終於認清,原來韓瞻鼎對於她來說是那麽的特別,特別到她生活中但凡有一丁點的歡喜和煩惱,第一個想要分享的人,竟然也是他。
可那個願意聽自己絮絮叨叨的人卻毫無生氣地躺在那裏。
林歲晚心裏空落落地難受,那感覺就像是原本跟自己緊密相連的一部分突然被命運給剝離了一樣,不甘心,很不甘心,不甘心到恨不得立馬闖黃泉,踏地府也要將人找回來。
林歲晚撲到了韓瞻鼎身邊,趴在他胸膛上嗚嗚哭泣。
韓瞻鼎被這動靜給驚得眼皮子顫了顫,還沒來得及睜眼,就聽見林歲晚泣不成聲道:“韓哥哥,你到了地府那邊,記得要報我的名號啊,到時候肯定沒有神魂清醒的鬼敢欺負你!還有,你要是提前領到了投胎的號碼牌,可千萬別急著去跳輪回井,一定要等我一起啊!我一定早點下去找你。”
林歲午在帳篷外聽得麵色鐵青,那心情就跟吃還沒熟的青桔子一樣,又酸又澀!原本以為隻是有人在惦記著自家的白菜,什麽時候自家這白菜不但開竅了,竟然還到生死相隨的地步了!
孟元宸原本是不緊不慢地綴在林歲晚後頭,等到她進了帳篷,才趕緊現身過來,正好將這生死相隨的烏龍給聽了個正著,樂得緊緊捂住了嘴,肩膀抖得就跟抽風了一樣。
林歲午不用猜也知道是個缺德鬼說了什麽,才讓晚晚誤會了。
帳篷裏邊,韓瞻鼎被林歲晚哭得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整顆心就像是被絲絲縷縷的蜜糖給纏繞了好幾層一般,甜得讓人沉醉。
韓瞻鼎神色有些疲憊地睜開了眼,幽幽道:“晚晚,你說早點下來找我,是有多早啊?可別讓我等久了。”
林歲晚甕聲甕氣地承諾道:“等我去江南吃過了外祖父說的黃鶴樓八仙宴後,就一定下去找你。”
韓瞻鼎聞言險些岔了一口氣,好笑道:“真的?那盛京帝君閣裏的萬壽無疆席、滇州百花宴、雍州十麵十點、揚州江魚六十六盞,這些你都不吃了?”
林歲晚聞言陡然抬起了頭,小臉濕漉漉地糊滿了淚水,就這麽一瞬不瞬地盯著韓瞻鼎瞧,她顫顫巍巍地將手伸到韓瞻鼎鼻子下邊,想要試試這人是不是真的還在喘氣。
韓瞻鼎無奈極了,坐起身來,故意重重哼氣,道:“晚晚,我還活著呢,別哭了好不好。”
林歲晚聞言哭得更厲害了,一下子撲到了韓瞻鼎懷裏,緊緊摟著他的脖子,嚎啕委屈道:“韓哥哥,我以為你死了,都怪衛姐夫那個缺德鬼,他故意誤導我!我嚇死了,你嚇死我了,嗚嗚嗚……”
韓瞻鼎被她哭得心疼不已,抬手緊緊攬住了懷裏的人,焦急得不知該如何寬慰,隻一個勁兒道歉道:“都是我不好,孟師兄一向就沒個正形,也不夠穩重,我就不應該讓他回去報信的,晚晚,別哭了,別哭了好不好。”
莫名其妙背了鍋的孟元宸瞧著抱在一起的小青梅和小竹馬一眼,扭頭對著林歲午吐槽道:“這對小鴛鴦可真有意思,自個鬧的烏龍,關我什麽事。”
林歲午陰惻惻地瞥了他一眼,抬手將人給拖到旁邊友好交流去了,你特麽回去報信就不知道解釋清楚嗎?!還小鴛鴦,你特麽還知道這是小鴛鴦啊。
小鴛鴦就應該懵懂無知地當著同窗好友,而不是被一個莫名其妙的烏龍給弄得生死相隨,這跨越太大了,林歲午這護犢子的哥哥實在有些接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