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死了人自然要上報衙門。
幾個小娃娃去報案的時候, 興和縣縣令吳勉十分震驚。
對於小娃娃口中所謂“春遊時無意間發現屍骨”的說法,吳勉心中存疑,但看了一眼燕王府小公子那冷豔高貴的俊臉, 他也不敢多說什麽。
北疆這地兒實在特殊,光算麵積大小, 它一個就抵得上青州、幽州其它各州的三個府那麽大,可若是清點人丁戶口,那就隻勉強湊得夠一個府的編製。
皇親貴胄的封地曆來都是朝廷派人來負責統領和管轄軍政,皇子皇孫們隻消每年領取一部分稅收來花銷就成,可惜這延續了百多年的祖宗慣例,卻被仁宗皇帝給打破了。
燕王統領玄甲軍威懾北狄,幹的是提著腦袋玩命的活計, 自然得防著有人在自己背後插刀,更容不得朝廷在自家後花園裏放蛆,安插眼線。
幾番博弈下來, 北疆一府六縣的主政官員幾乎都被換成了燕王心腹,隻有興和縣縣令吳勉算是朝廷明麵上放在北疆的釘子。
興和縣臨海,有大旻第二大海港,航船能輕易到達青州、揚州、冀州等九個州, 這麽重要的地方,換是誰當皇帝,都不可能輕易放手。
吳勉這些年被燕王府幕僚時不時擠兌一把,折騰得才三十來歲頭發就已經半禿了。
他之所以到如今還未完全變節,倒也不是因為對皇帝有多麽赤膽忠心,主要是因為他父母妻兒以及整個家族都在盛京城裏呢, 幾百口子的性命,他不能不顧及啊!
藍舽直死得蹊蹺, 北疆但凡是知曉點內情,有點見識閱曆的人都看得出其中肯定另有隱情,可沒找著屍骨,大家也就都裝作不知,如今找著了,怕是就徹底安寧不了了。
眼瞅著就要神仙打架,似吳勉這樣的小蝦米隻敢縮著腦袋不出頭,可當一日縣令坐一日堂,本職工作總得做好。
他雖然不追根究底“當初眾多衙役護衛都尋不著的屍骨,為何會被幾個小娃娃無意發現”,但該走的流程,還是得走。
譬如驗明正身,又譬如追究死因……
前者藍舶錚的親孫子已經證實了,後者縣衙裏的仵作也已經診斷清楚了。
興和縣仵作四十來歲,祖傳的驗屍本事,經驗豐富,即便屍骨上血肉都已經不剩多少,他還是通過各種手段辨別出了死因。
“死者四十至五十歲左右,身高六尺七寸,肋骨、脊柱均有致命刀傷,咽喉、胸腔有泥沙,應該是先被刀刃砍成重傷,再被拋下驚濤涯,最後溺亡。”
藍舶錚雙目赤紅,牙齒咬得咯吱響,無盡的恨意宣泄不出,窒息得渾身都在顫抖。
霍正北和趙華維一左一右護在他身邊,伸手扶住他有些腿軟的身子,才不至於狼狽癱倒。
韓瞻鼎坐在縣衙後堂內,就跟他自己才是主審官似的,理所當然地詢問道:“半年前藍老太爺遇害失蹤,吳大人可有派人探查具體情況,結果如何。”
吳勉在心裏歎了一口氣,無奈道:“下官自然派人探查過……”
吳勉說是朝廷的釘子,但其實他誰也不敢得罪,隻能毫無保留地將知道的情況都說了出來。
原因經過其實很清晰。
藍家船廠接了青州那邊一家商戶的造船訂單,交接的時候是藍舽直親自去的,過程很順利,結果卻在回北疆的路上遭遇了賊匪。
藍舽直的兩名護衛被賊匪殺害,車夫被砍斷了腿昏死過去,藍舽直失蹤。
吳勉審問過命大的車夫,據車夫交代,賊匪共有七八人,看身手不像是普通百姓。
車夫昏死過去之前,瞧見兩名護衛已經一死一重傷,藍舽直同樣也身中數刀,再之後是何情形,車夫便也不知曉了。
那車夫經曆簡單,身家更是清白,吳勉可以確定他跟賊匪並非同夥,他之所以能活著,估計也不是命大,大約是賊匪有意留的活口,留著他傳話,好讓所有人都知道,藍舽直是被賊匪害死的。
至於賊匪,別說笑了,北疆境內哪來的賊匪?!燕王刀下不留惡人,北疆這兩年連個攔路的惡霸都沒有!
吳勉如實稟告道:“下官當初派人尋著賊匪的蹤跡一路追查,最後發現那群人作惡之後,隱匿進了雲霄山烏沱穀,順著烏沱穀逃去了青州。”
青州地界可不歸北疆管,吳勉自然就隻能罷手了。
藍舶錚猙獰怒吼道:“所以呢?!我祖父難道就這麽白死了不成?!!”
被一個小娃娃質問,吳勉難免有些惱怒,可卻也不好認真計較。
趙華維和霍正北緊緊拉著隱隱快要暴走的藍舶錚。
藍舶錚似是想到了什麽,扭頭急切道:“晚晚,你問問我祖……”
韓瞻鼎陡然一聲嗬斥將其打斷:“藍子遠!你冷靜一點!”
“吳大人,受害人之事還望你秉公處理,我等年幼,便不多摻和了,告辭。”韓瞻鼎說完拉著不甘不願的林歲晚離開,順道還給趙華維和霍正北使了個眼色。
兩人瞬間會意,趕緊一左一右半拽半拖地將藍舶錚也拉出了衙門。
興和縣縣衙外,藍舶錚掙開趙華維和霍正北,攔住林歲晚神色焦急卻壓低了聲音道:“晚晚,你還能看見我祖父嗎?你能不能問問他可否知道凶手主謀是誰?”
在找到藍胖子屍骨的時候林歲晚就已經問過了,藍胖子也告訴她了!
林歲晚早就快憋不住話,就等著有人問呢。
她正要開口,韓瞻鼎卻一個巴掌蓋在她頭頂上,硬生生將她臉轉向了自己,麵對麵道:“我之前是不是說過,再有冤魂告訴你什麽,你得先告訴我。”
韓瞻鼎瞥了藍舶錚一眼,拉著林歲晚避開了幾步遠,將耳朵湊過去,道:“說說,藍舽直的冤魂都告訴了你什麽。”
林歲晚無語地瞪了他一眼,到底還是妥協,踮著腳湊到她耳邊,低聲嘰裏咕嚕說了一通。
韓瞻鼎神色平靜,半點意外的神色都沒有,聽完後隻淡淡道:“先不要告訴藍舶錚,這事有些麻煩,結果如何,還得看要藍舶錚會怎麽取舍。”
林歲晚不明所以,但也隻能聽他的,倒不是她真的願意聽,主要是藍舽直在係統裏告訴了她真相後,就叮囑她一定要記得多聽聽韓瞻鼎的意見,還囉囉嗦嗦重複了好幾遍,搞得好像他那仇就隻有韓瞻鼎能替他報似的。
韓瞻鼎在藍舶錚忐忑的目光下,慢悠悠道:“子遠兄,你祖父的屍骨已經尋到,吳縣令多半會通知你父母親族前去認領,你最好還是先回家去瞧瞧得好,對了,若是你父母問起咱們是如何發現的屍骨,你可以告訴他們……,是你祖父給你了托夢,親口告訴了你屍骨的位置,然後你托我派人下到涯底尋到的,懂了嗎?”
韓瞻鼎又看了趙華維和霍正北一眼,重複強調道:“沒有人能看見亡魂,這一切都乃先人托夢,記住了嗎。”
趙華維和霍正北連連點頭,托夢確實比見鬼要更合理一些,也不容易招人忌諱,對誰都好。
韓瞻鼎又繼續暗示藍舶錚道:“托夢這事吧,有第一回,就有第二回,總有人會忍不住露出馬腳,你又何必著急。”
藍舶錚聽懂了他意思,俊秀精致的臉一瞬間變得蒼白,一顆心更是沉到了穀底。
藍舶錚踉踉蹌蹌地扭頭回家。
韓瞻鼎帶著另外三小隻朝著王府別院走。
林歲晚殷勤地跟在韓瞻鼎旁邊,不停問他:“小哥哥,咱們現在該怎麽辦啊?藍胖子能報仇嗎?”
韓瞻鼎背著手,身姿挺拔在前邊走,斜眼道:“你這麽熱心幹什麽?藍舽直報不報仇跟你有什麽關係,讓他親孫子操心去好了。”
林歲晚擔憂道:“這什麽證據都沒留下,藍舶錚估計要操天大的心了,他還是個小娃娃呢,真可憐,你就不能幫幫他麽?”
韓瞻鼎心想我難不成就是個大人了,真要論起年歲來,藍舶錚還比我大兩個月左右呢,你可憐他,倒是一點都不怕勞煩我,哼!
韓瞻鼎氣不順,忍不住加快了腳步,氣哼哼地往前衝。
林歲晚比他矮了大半個頭,一時跟不上,隻能順手拽住了他的衣袖,被牽著在後邊跑。
一邊小跑,還一邊喋喋不休道:“小哥哥,你這麽聰明,肯定有法子對不對?”
“小哥哥,你要是能替冤鬼抱了仇,那可就真是太厲害了!往後怕是陽間的人和陰間的鬼都得敬佩你!”
“小哥哥……”
韓瞻鼎到底沒頂住這一聲聲“小哥哥”的誇讚,原本冷著的臉露出幾分笑意,可卻就是不鬆口,就想再聽聽,她還能誇出什麽樣的花兒來。
趙華維和霍正北跟在後邊兩步遠,看著兩人神色無奈。
霍正北歎氣道:“這是畢竟太過玄幻了,韓三公子其實也不好插手吧。”
趙華維卻抱手冷笑,低聲道:“北疆這地界,有什麽是燕王府不好插手的?即便藍舶錚不開口,韓三公子怕是也會上趕著插手呢!霍家張揚太過,早就有人想收拾了,現成的刀子,誰會舍得不用。”
霍正北雖然粗中有細,可那心思其實也細得有限,這其中的彎彎繞繞,聽得他有些糊塗。
趙華維這白胖團子完美地繼承了他爹的芝麻餡,見此也並不想解釋,隻看著自家小外甥女和韓三公子的相處方式,摸著自己的肉下巴,喃喃低語道:“嘖嘖,我這缺心眼的小外甥女竟然就這麽把韓三公子給拿捏住了,嘿,她以後在婚姻大事上,說不定還能攀上高枝呢。”
霍正北耳朵尖,有些一言難盡道:“同窗之誼罷了,你是不是想太多了,再說了,林老將軍高風亮節,小恩人更是赤誠仗義,必不是那等攀附之人。”
趙華維白了他一眼,沒好氣道:“姑娘長大了都要嫁人,誰規定高風亮節、赤誠仗義之人,就不能嫁個身份顯赫,又有情有義的男子了?難不成就非得嫁進薄祚寒門裏,方才能顯示其高風亮節,赤誠仗義?”
霍正北無言以對,隻好奇道:“你這番道理都是聽誰說的?”
趙華維毫不遮掩道:“家父說的,他當初就是這麽勸說家母嫁給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