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韓瞻鼎一開始隻作壁上觀, 可看著幾個二傻子竟然半點也不懷疑地信了鬼,眼瞅著就要瞎胡鬧,他也不好再繼續瞧熱鬧, 隻能出聲將幾人的心神給重新拉回了陽間。
那個據她自己說能看見鬼的奶娃娃一臉無辜,眼裏一派坦然, 當真是半點戒心和防備都沒有!
韓瞻鼎無奈又好笑,掃了藍舶錚、霍正北、趙華維三人一眼,語氣嚴肅道:“今日之事除了咱們在場五人,不可再叫任何人知道。”
趙華維醒過味兒來,連忙點頭道:“對對,不能說,誰都不能告訴, 暫時先保密啊!”
林歲晚眨了眨眼,試探問道:“也不可以告訴祖父麽?為什麽?”
林歲晚在枉死城裏什麽樣的冤鬼沒見過,是人是鬼又有什麽區別呢, 看見就看見了唄,根本不值得大驚小怪的。
再說了,在林歲晚看來,這人世間最值得信任的人就是自家祖父了, 完全沒必要對祖父隱瞞啊!
趙小胖子卻白了她一樣,語重心長道:“你此時若是告訴姑父,無非也就兩種結果,一種是他不信,隻當你是小孩子胡鬧,說不定還要笑話你呢!另一種則是他信了, 畢竟老人都說小孩子眼睛幹淨,能看見大人看不見的東西, 可到時候卻又免不了為你操心,說不定還會逼著你喝香燭灰兌的水,去寺廟裏住上大半年,你確定要告訴嗎?”
林歲晚趕緊搖頭,她不想喝香燭灰的兌的水,也不想去隻能吃青菜豆腐的寺廟裏關大半年!
小餓死鬼的嘴已經被她那廚藝精湛的外祖母給養刁了,再也受不得粗茶淡飯的苦!
霍正北關注點有些偏,他納悶道:“我也是小孩子,可我怎麽就看不見呢?是因為我的眼睛不如小恩人的清澈麽?”
霍正北說完還仔細看了看林歲晚的雙眼,烏溜溜水靈靈的,確實是他見過最清澈的了。
韓瞻鼎深吸一口,心裏升起一種俯覽眾山小的優越感,身邊的小夥伴都是沒成算的二傻子,莫名覺得自己的責任更大了。
藍舶錚作為當事人,並不像霍正北幾人淡然,他此時心神正翻江倒海似地晃**,想著祖父還在時與父母之間的種種矛盾,糾結萬分。
話本裏都說人死後會去地府排隊投胎,隻有含冤受屈執念深厚的亡魂才會滯留人間。
藍舶錚想了很多,卻又不敢深想,可無論如何,祖父的屍骨是必須要收斂安葬的。
驚濤涯峭壁嶙峋,高十幾丈,海浪洶湧,多有暗礁旋渦,尋常人很難踏足,若是不求助父母,藍舶錚當真就沒有辦法可想了。
韓瞻鼎抱著手,居高臨下地看著藍舶錚,問道:“藍家家事外人不好插手,你想到該如何處理了嗎?”
藍舶錚雙手無措地拽緊衣擺,過了許久,才跟下定了決心似的,漲紅了臉,朝著韓瞻鼎躬身行禮道:“在下如今雖年幼無權勢,可勉強還算有些許上進的毅力,若公子不嫌,在下往後願肝腦塗地供公子驅使,隻懇求公子能施以援手,幫在下尋到祖父屍骨。”
韓瞻鼎坦然受了他的禮,似審視一般地低頭打量,仿佛在估算他是否真的具有他所說的價值。
趙華維和霍正北兩人被藍舶錚這突如其來的投效認主行為給震得回不過神,跟兩條傻狗似的閉著嘴不敢瞎汪汪。
林歲晚缺了根弦的神經慢慢搭上了正軌,似乎明白了什麽,又沒明白透徹。
韓瞻鼎輕笑一聲,抬手將藍舶錚扶了起來,語氣熟稔道:“我與子遠本就是同窗,又何需如此客氣,令祖父之事,在下自當相助。”
作為燕王幼子,韓瞻鼎自然是要人有人,要勢有勢,他既然主動將事情攬下,那一切自該由他主導。
韓瞻鼎先問林歲晚,問她藍胖子是否還記得自己的屍骨在哪處礁石縫隙裏,驚濤涯綿延海線七八裏,沒個具體方位可不好找。
這問題林歲晚早就問過了,藍胖子當初是被人砍成重傷昏迷後,扛去驚濤涯拋的屍,他知道個屁的具體位置,就隻模模糊糊記得自己墜涯的地方長著一小片楊柳樹林子。
韓瞻鼎隻道是有些麻煩,但也還好,先派人過去仔細搜索幾圈就是,至於派什麽人,藍舶錚和林歲晚他們都沒過問。
因著這突發的意外,霍正北沒回校舍,藍舶錚和韓瞻鼎也耽誤了散學回家的時間,三人索性也不急著走了,都打算在課室裏寫完功課再離開書院。
韓瞻鼎看了一眼承諾要供自己驅使的藍舶錚一眼,慢悠悠暗示道:“我那臨窗的位子雖光線極好,可卻容易灌進來風,偏我又有個吹了風就鼻癢的毛病,不知可否與子遠兄換個位置?”
藍舶錚自然是不可能不同意的,他看了林歲晚一眼,收拾好書箱後,有些悵然地換到了窗戶旁邊。
林歲晚在紙上寫了兩個狗爬字,抬頭看著韓瞻鼎坐在自己旁邊,半點都未多想地關心道:“小哥哥,你鼻癢有可能不是因為吹了風,說不定是因為花粉過敏什麽的。”
課室裏三尺長的小小書案相互之間都隔著一人半寬的距離,韓瞻鼎坐在方凳上,膝蓋一頂就將桌案朝著林歲晚那邊移過去了大半人寬。
他斜著身子,手肘支著桌角,托著下巴淡淡道:“晚晚,你以後要是再看見了鬼,可一定要記得先告訴我,知道了麽?”
兩人隔著不過一尺遠,林歲晚莫名道:“為什麽?”
韓瞻鼎挑眉,瞥了偷聽的其它三人一眼,自信道:“你告訴別人又能如何呢,最後還不是得讓我來想法子,何必多此一舉,是不是?再說了,我父親與林老將軍乃知己摯友,咱們兩家也算是通家之好,你還信不過我麽?”
林歲晚想到的卻是另外一層意思。
祖父既然將林氏的前程性命都壓在了燕王身上,那自己是不是也應該毫無保留?
林歲晚試探將所有的問題都甩給韓瞻鼎,低聲道:“小哥哥,藍舶錚的祖父明顯是被人害死的,你有沒有辦法替他伸冤啊?”
韓瞻鼎沒好氣道:“你倒是愛管閑事!”
林歲晚訕訕道:“同窗之誼,怎麽能算閑事呢。”
韓瞻鼎意有所指道:“確實不算閑事,不過想要伸冤,還是得先找到屍骨才行。”
人命官司,總得要找到屍首才能擊鼓報案,藍舽直墜涯半年,到如今衙門裏記錄估計還隻是失蹤呢。
幾個娃娃寫完功課後各自離開,臨走時,韓瞻鼎又強調一遍保密問題。
接連幾日,眾人都努力裝作若無其事,該上學的時候上學,該回家的時候回家。
韓瞻鼎讓甲一帶著人去驚濤涯搜尋,有什麽進展都會及時傳消息回來,五個小娃娃因為保守著同樣的秘密自然而然地成了一個小團體,頗有開蒙院朋黨之嫌。
望海書院七日一休。
燕王府的暗衛辦事極有效率,臨近休沐日的時候,終於傳消息說尋到了藍舽直的屍骨。
韓瞻鼎他們決定趁著休沐的時候過去確認。
*
驚濤涯外的礁石灘連艘小漁船都過不了,想要下到涯底,隻能攀著峭壁往下爬。
林歲晚蹲在峭壁頂端往下望,看著洶湧的浪花,猙獰的礁石,隻覺得眼花頭暈。
韓瞻鼎趕緊將她提溜了回來,吩咐甲一拴上繩索再下去。
藍舶錚哆嗦著唇,不知是忐忑還是緊張,躬身對甲一等人見了禮,聲音嗚咽道:“有勞幾位壯士了。”
林歲晚突然有些難受。
藍胖子之於藍舶錚,應該就相當於祖父之於自己。
林歲晚想著若是有朝一日自己也要替祖父收斂屍骨……,不!不能想!
林歲晚也不敢再想,因為隻光是想一想,她就難受得心口發疼,心酸得險些落淚。
甲一和兩名暗衛在腰上拴了繩索,從最為低矮的一處斷崖慢慢往下攀爬。
霍正北和趙華維大約也受藍舶錚感染,都不是太好受,沉默片刻後,趙華維第一個受不了,他故作輕鬆地對霍正北道:“我和小外甥女今日出門的時候父親和姑父可是盤問了好一陣子,還親自將我們送去了燕王府北院,好像我們是在騙人似的,你呢?你小叔就沒盤問你?”
霍正北撇嘴道:“燕王府公子邀約,我小叔高興還來不及呢,生害怕我失禮怠慢,夜裏拉著我叮囑了大半宿。”
幾個小娃娃能來驚濤涯一趟找的借口就是燕王府公子邀約,約他們一起去春遊,隻是都沒說是來驚濤涯春遊,春遊的主題是替枉死的冤鬼收斂屍骨。
吹了大半個時辰的海風,林歲晚雙丫髻都快吹散的時候,甲一和一名暗衛才終於抬著一具用白布包裹著的屍骨爬了上來。
幾個小娃娃倒是都膽大得很,對著屍骨行了禮,說了句“冒犯”後,竟然都好奇地湊過去瞧。
在海水裏泡了半年,屍體早就腐敗不堪,衣裳布料卻還勉強能分辨出幾分原樣,身上佩戴的玉佩扳指也都還在,並未損壞多少,因此想要辨出身份也很容易。
藍舶錚看著那雕花玉佩眼淚刷地流了下來,膝蓋一軟,普通跪在地上,悲愴道:“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