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平城府衙附近有個賣日常生活物品的雜貨鋪子, 占了連著三間臨街的門臉,瞧著頗有些規模。
林曄亭讓其他人就在府衙大門旁邊的巷子口拐角處等著,他抱著林歲晚去雜貨鋪子裏采買一些東西。
林歲晚很開心。
她最喜歡跟著祖父去買東西了!
不過祖父這回卻並未購買米糧肉蔬, 倒是仔細挑選了一藕粉、一青綠、一藏藍的三匹上好的細棉布衣料。
並讓夥計用麻布皮子給好生包了起來,說是要送人用的。
接著又去買了兩壇好酒, 一包飴糖,一包冰糖,一包紅棗,兩條熏肉。
同樣也讓夥計用竹編的網眼框子給裝好了,也說是要送人用的。
買好了送人的東西後,林曄亭才帶著孫女去了隔壁的點心鋪子,給她買了一匣子八種糕餅混著裝的點心。
這一通采買了下來, 林曄亭給出去的一片金葉子,就給隻找了五兩的碎銀子回來。
林歲晚抱著點心匣子,跟在提著大包小包的祖父旁邊, 猜測問道:“祖父,咱們是要去棗花村投奔親戚麽?”
林曄亭聞言扯了扯嘴角,嫌棄嗤笑道:“投奔?嘁……,那人四肢不勤, 五穀不分,養活自己都難,估計是沒耐讓咱們投奔的,不過既然來了北疆,總得去瞧瞧他過得怎麽樣才好,也不知如今是死了, 還是尚且活著呢?”
“……”
林歲晚大概已經猜到了祖父說的是誰了。
心想也不知道自家那位外祖父是什麽樣的性子,竟然叫祖父這般地不待見呢。
*
棗花村位於平城與興和縣縣城之間, 據說是個地理位置極好的大型村落。
林曄亭一行人隻打聽到了棗花村的大概位置,可具體該沿著哪條路走,卻還是不甚明了。
不過好在平城南門外,正好停著有一輛往返於平城和棗花村的牛車。
那趕車的老丈,家就住在棗花村裏。
他隻收了林歲晚他們十八個銅板,就答應專門給他們帶一回路了。
夕陽西斜,霞光似錦。
樹影婆娑的鄉間小道上,體格健壯的大青牛正拉著鋪了稻草的木板車骨碌碌前行,那青牛脖頸上掛著的銅鈴發出一連串的叮鈴聲,在寧靜的田野裏又急又響。
林歲晚跟祖父、兄長一起,擠擠密密地挨著坐在了車板上。
趕車的老陳頭穿著一身藍灰色的粗棉布夾襖,花白稀疏的頭發都梳攏在了一頂破舊的羊皮氈帽裏。
老陳頭很是健談,都不用別人問,他自己就將自己的家境出身都倒了個幹淨:“說起來,老朽祖上其實也出自盛京呢,隻是早些年被前朝昏君給發配來了北疆,繁衍生息到如今已過了有八代人,算是徹底紮根在了棗花村。”
老陳頭見林曄亭等人容貌氣度皆不凡,便又好心寬慰道:“北疆好,不比盛京差!咱們棗花村也好,背靠青山,麵朝大河,更是個好地方!棗花村人姓什麽的都有,也都還算和氣友善,不像隔壁李莊似的,排外得很呢。”
大青牛農忙的時候幫著拉犁耕地,農閑的時候幫著拉車掙錢,一頭牛便能頂兩個壯勞力使,比老陳頭那三個親兒子還受老陳頭看重呢。
他手裏拿著一根用羊皮編的短鞭,卻半點也不舍得往大青牛身上抽打。
見它不聽話想要去路邊的菜地裏撈嘴,也隻是趕忙扯住了牛鼻繩往回拽,嘴裏“嘿囉!嘿囉!”地大聲嗬斥。
等到走過了那塊長著小嫩苗的菜地後,老陳頭才又好奇問道:“興和、榮和、昌和,三縣加起來地頭可不窄,你們怎麽就想到要來棗花村安置了呢?是戶籍官幫著隨意選的麽?”
林曄亭開口回答道:“倒也不是隨意選的,我妻子的兄長十二年前也被貶來了北疆,正好就定居在棗花村,老夫帶著家小人生地不熟,打算暫時先投奔他去。”
“十二年前?!”
老陳頭聞言十分驚訝,思索片刻後,恍然大悟道:“你們要去投奔之人,難不成是趙默,趙先生?”
林曄亭眯了眯眼,語氣平淡道:“在下妻兄確實姓趙,名默……”字拙言,號黑狗狂人。
“哎呦,怎麽不早說,原來是趙先生的親戚啊!”
老陳頭很是高興,揮著鞭子在空中抽得劈啪直響,大聲吆喝道:“趙先生家就住在棗花村東邊,很快就到了!……嘿囉!嘿囉!你這懶畜生,走快些,莫要再耽擱功夫去糟蹋別人的莊稼了!”
林歲晚搖搖晃晃地坐在車板上,啃著一塊新鮮的牛舌餅,忍不住在腦海裏設想了好幾個與外祖父重逢的場景。
場景一:
破舊的茅草屋籬笆院牆裏,一名穿著粗布麻衣的滄桑老人,看見他們後喜極而泣。
從此,他祖父用金葉子買來的米糧不僅要養活自己的兒子媳婦孫兒孫女,還要再養活一個十二年都不曾見麵的妻兄。
場景二:
豪華的農家磚瓦房大門前,一名穿著棉布長衫的市儈老人,看見他們後一臉嫌棄。
他放狗將上門打秋風的窮親戚攔在了門外,從自家廩實的倉房裏取了一小袋苞米麵出來,尖酸又刻薄地將林歲晚他們給打發走了。
場景三……停!停停!
林歲晚趕緊晃了晃小腦袋,將這天馬行空的想法都給搖散了幹淨。
健壯的大青牛被“劈啪劈啪”的甩鞭聲震懾住了偷懶的心思,甩開了蹄子後,跑得竟然半點也不比身後的兩匹棗紅老馬慢。
繞過最後一座青綠色的山頭後,棗花村便映入了眼簾。
附屬於雲霄山脈的雞冠坡,其形似雞冠。
山坡緩緩而下,蒼翠中點綴著零星的紅粉,山嵐彌漫縈繞,風清氣潤。
河水從雞冠坡旁邊的峽穀流出。
清澈的小河如玉帶一般,將棗花村環繞半抱後,才依依不舍地蜿蜒流向遠處。
果然如老陳頭所言,棗花村當真是個環境極好的地方呢!隻剛一見麵,林歲晚就喜歡上了這裏。
她將最後一口牛舌餅“啊嗚”吞掉,扶著祖父的肩膀站在了車板上,墊著腳望著那屋舍聚集的村莊。
拋開了之前的胡思亂想,她此時已經有些期盼著與外祖父見麵了。
可讓林歲晚萬萬也沒想到的是,她第一次見到外祖父時,竟然是在那樣的情形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