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人好比樹。
名利權勢猶如繁花碩果,經年累月練就的本事和見識,才是根基與枝幹。
繁花易敗,碩果易失。
隻有虯枝強幹,根紮千裏,才能不懼雨雪風霜。
林歲晚覺得,道理雖然是這麽個道理。
可若是那個賊鬼敢打了我花,偷了我的果,我定要放陰犬追著他咬到奈何橋盡頭,也決不罷休!
小餓死鬼心眼小,比不上她祖父淡然。
根基穩固、枝幹強健的林曄亭,如今隻淡淡自嘲道:“藩王勢大,朝廷積弱,老夫自詡還有些征戰沙場的本事……,原本還想著陛下或許會網開一麵,卻原來是老夫自大了。”
林歲午雖隻有十二歲,卻長得十分高大健壯,模樣也生得稍顯老成。
他此時坐在林曄亭對麵,正在變聲期的少年似鴨鳴一般,不可思議道:“陛下貶祖父離京,猶如自掘門戶,此舉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林歲曉模樣肖母,俊秀斯文,身量頎長如修竹,以往學的都是儒家中庸的經世治國之道,此時卻憤恨諷刺道:“……自宣宗之後,韓氏三代帝王所行之舉,又有哪件不令人匪夷所思?!便是莽漢潑婦,行事怕也不會這般顧前不顧後,當真是毫無君王之相!”
“……”
林歲晚這位異母兄長經此次挫折後,似乎變得有些過於敏感尖銳了。
在原主記憶裏,他原本是個溫潤公子來著。
林曄亭看了長孫一眼,未出聲嗬斥,也沒打算開解安慰,隻岔開話題問秦雍道:“老夫之前托你保管之物,如今可都帶來了。”
秦雍伸手在車廂璧上輕輕敲擊兩下,慎重道:“都帶來了,全都妥善安置在暗格裏呢。”
林曄亭放心道:“那便好,等到了北疆後,再請出來吧。”
林歲晚清澈的眼裏陡然射出兩道精光!
她就說麽,自家祖父肯定還留了後手的!不過這車廂裏到底藏了些什麽呢?金銀珠寶?
林歲晚好奇心作祟,扭著小身子,將小耳朵緊緊貼在了車廂璧上,小拳頭將那木頭暗格瞧得“叮咚、叮咚”直響,試圖通過聽聲音,辨別出裏麵到底藏了些什麽。
林曄亭好笑,伸手將她撕扯下來,問道:“晚晚不是說藏了好東西要給祖父麽?還不打算拿出來嗎?”
“……?!!”哎呀,您怎麽這時候就說出來了!
林歲晚跟受驚的蚱蜢一樣,瞬間跳起來用小肉巴掌蓋在了她祖父的大嘴巴上!
她瞪了祖父一眼,壓低了聲音遮遮掩掩道:“不是說好了是咱們倆的秘密麽!您怎麽當著其他人的麵兒就直接說出來了?!”
林歲晚低聲說完後,還意有所指地掃了林歲午、林歲曉、以及秦雍等“其他人”一眼。
“……”
被林歲晚戒備堤防的“其他人”麵麵相覷。
心說,你一個剛滿六歲的奶娃娃,還能有什麽正經的秘密不成?!
秦雍甚至還笑著逗趣道:“小小姐,可否需要在下暫且回避?”
“……”
這個,你這般直接問出來,我若真讓你回避了,不是顯得不信任人麽!
林歲午又驚奇又好笑,指著自己鼻子裝作十分受傷道:“晚晚,你有什麽秘密是二哥不能知曉的,你以前不是說和二哥最好了麽?!”
“……”
騙人!
我沒說過,原身也沒說過,原身記憶裏就沒有這茬!
林歲曉並未插言,但眼裏卻同樣藏著幾分笑意。
林曄亭將嘴巴上的小巴掌揭開,哭笑不得道:“好了,晚晚,你秦伯伯和兩位兄長都是自己人,不必這般防備。”
林歲晚猶豫了一會後,道:“……那行吧,你們可都不準說出去啊!尤其是二哥,你不許告訴阿娘,一個字都不能說!”
被重點提醒的林歲午連連點頭:“好好好……!我絕對不說!”
得了保證後,林歲晚才不情不願地坐在車廂裏的軟墊上,伸手將右腳上套著的鹿皮小靴給扯了下來。
林歲午立馬好奇道:“晚晚,你把什麽東西藏鞋子裏了?你最喜歡的那個小葫蘆形狀的木頭哨子?”
“……”
我藏那玩意兒幹嘛?!
林歲晚白了這個嘎嘎叫的少年一眼,先將厚棉襪脫掉,接著再將白色錦襪慢慢褪下,那似裹腳布一樣的銀票也如出水芙蓉一般,慢慢露出了金貴又閃耀的容顏。
林曄亭等人不知是震驚於銀票本身,還是震驚於這個六歲的奶娃娃竟然用這種方式藏了銀票,一時間麵上的神色都瞬間變得慎重起來。
秦雍甚至還坐直了身子,將半敞的車門給擋了個嚴嚴實實。
林歲晚把染上了腳丫子味的五張銀票放在了祖父手裏後,扭頭又去扯左腳上套著的小鹿皮靴子。
當她將左腳上的五張銀票也同樣放在了祖父手裏後,才喜滋滋地求表揚道:“祖父,您瞧瞧,這是不是好東西呀!”
林曄亭將銀票認真檢查了個遍後,隻意味不明道:“兩江商會印的鮫綃紙鵬程萬裏大額金票,確實是好東西!……晚晚,這金票你是從哪裏得來的?”
林歲晚神神秘秘低聲道:“從阿娘床頭暗格裏拿的……,我以前曾看見阿娘拿了這紙票子去珍寶閣裏買燕窩和琉璃首飾,能買好多呢!”
“大姐姐跑了,皇帝姐夫肯定會生氣的,我怕他抄了咋們的家,就把這個能買好多東西的紙票子藏了起來!”
林歲晚刻意挺了挺小胸脯,得意洋洋道:“祖父,我是不是料事如神哇!”
林歲晚自吹自擂過後,又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她祖父,期待般問道:“對了,祖父,這一張紙票子是多大麵額的呀?能買多少隻燒雞呢?”
林曄亭被她逗得忍俊不禁,拿著其中五張道:“這五張麵額是一萬兩金”
拿著另外五張道:“這五張麵額是一萬兩銀。”
“……?!”
咦?數字一樣,可後邊重金屬的顏色和密度竟然完全不同呢!
不過無所謂,銀變成金,是好事呢!
可林曄亭接下來的話卻像是寒冬臘月的寒風似的,險些將林歲晚給凍裂開來!
林曄亭將銀票塞進車廂暗格裏,將林歲晚抱在懷裏,仔細叮囑道:“……晚晚,你以後若想吃燒雞了,祖父給你買就是,可這些金票卻不能拿出來,也不能叫人知道,記住了麽。”
林歲晚愣愣道:“……為、為什麽呀?”
此中牽扯太過複雜,林曄亭跟個奶娃娃也解釋不清楚,隻得反複叮囑道:“此事關係到你外祖父之名聲,總之你就當自己沒見過,也沒藏過這金票,可莫要說漏了嘴,知道麽。”
林歲晚糾結了許久,不情不願地點頭,卻還是忍不住撅嘴抱怨道:“……我都沒見過外祖父,阿娘也沒跟我提過外祖父呀!”
林曄亭扯了扯嘴角,十分嫌棄道:“你外祖父如今也在北疆,咱們說不定再過一個月左右就能見著他了,……你阿娘沒提過也是正常,你外祖父那人嘴賤欠揍,還十分不討人喜歡,便是祖父也不愛提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