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協議
離開別墅後, 虞熠之驅車去了一個特殊的地方。
每年到了這個時候,他幾乎會連續來做幾次心理輔導。
虞熠之也清楚自己的情緒反複無常。就是因為知道有問題,他才想去克服。
但和很多人一樣,感覺到狀態出現問題時, 他沒有第一時間告知家裏人。虞熠之顯然已經是常客, 抵達後他輕車熟路地來到谘詢室。
“又得麻煩您了。”室內的環境和淡淡的精油香味, 都讓他感覺到非常放鬆
最重要的還是對麵的谘詢師,虞熠之還在孤兒院時,對方就經常去那裏做義工, 免費給遭遇重大變故的小孩子提供心理谘詢。
所以成年後再次相遇,虞熠之對待這個人,有著天然的信任感。
“最近好些了嗎?”說話的男人戴著無框眼鏡, 鬢角微微泛白, 整個人顯得文質彬彬。
“好多了。”
江舟剛死那一年,最嚴重的時候,他甚至隻有靠注射藥物才能入眠。
男人遞過來一杯水,看著虞熠之喝下。
簡單交談了幾句後,他說:“那就和以前一樣, 繼續催眠治療。”
虞熠之頷首。
燈光變暗,男人靜靜等著那杯水起作用, 然後讓他盯著鍾擺。
虞熠之的意識在渾渾噩噩間浮沉。
“移情療法是最有效的,”谘詢師不疾不徐的聲音落入耳, “最近有找到合適的移情對象嗎?”
“有個氣質很像的, 但現在又不像了……”
虞熠之無意識地開口, 提起了林津渡。
聽著他斷斷續續地訴說, 谘詢師嘴角的笑容逐漸沉下去, 這明顯是一個變數。
他凝視虞熠之的相貌, 眼神一會兒溫柔,一會兒又冷得可怕。虞熠之的長相完美繼承了父母身上最優質的部分。
“你父母欠我那麽多,作為他們唯一的孩子,你怎麽可以走出陰霾?”
你甚至連一個朋友都不配擁有。
谘詢師心中閃過惡毒的念頭,語氣卻很溫柔。
“你對他好,那小舟怎麽辦?”
小舟?
虞熠之想到那個人為救自己而出事的畫麵,手上青筋暴起。
“一個移情對象,怎麽能和小舟相提並論?”
“這是一種情感上的背叛。想要阻斷這種背叛,隻有掐滅源頭。”
谘詢師一遍又一遍給他下著心理暗示:
“你該憎惡讓你背叛小舟的人。”
“你要毀了他。”
“你要碾碎你和他之間的聯係。”
……
幽暗封閉的環境裏,在谘詢師不斷重複的過程中,每一個字都深深烙印進了虞熠之的腦海裏。
·
別墅,花園。
“別扭秧歌了。”管家喊林津渡去跑步機做運動。
“……”這叫探戈。
林津渡歎氣往屋裏走。
管家見狀搖頭,你有什麽好委屈的?雇主每天督促自己情人的情夫的情人做身材管理,那才是最可憐的!
跑步機正對落地窗,有音樂和美景加持,林津渡在上麵健步如飛,感覺也還行。
豆漿必須配油條,跑步必須配音樂。
“咯 ~咯咯咯咯咯 ~咯……”
林津渡跟著哼唱,手臂甩得飛起。
管家聽得頭都要炸了:“你這放得什麽玩意?”
“《老母雞之歌》。”
這是林津渡唯一一首不跑調,而且能從頭到尾記住歌詞的歌。
管家實在受不了,顧不得在一旁監督,被“這隻雞”叨去了其他地方。
林津渡還在搖頭晃腦唱:“咯咯咯……”
邊晃他上網搜了一下王天明,想了想又搜索了一下冉元青。
作為本市最年輕的美術館館長,冉元青的消息比王天明還多。
“原來是一個學校畢業的。”天海市的美院全國排名第一,大部分有名的畫師都從這裏走出。
係統40:【你很不喜歡這個男二號,一直懷疑他和有毒畫作有關。】
林津渡不否認,一是頭回見麵,冉元青直接把自己當物件開價,在他眼中,人是可以交易買賣的;其次便是原著中,替身的死亡就算和冉元青沒有直接,也有間接關係。
冉元青唆使替身偷文件,不久後替身成為海底腐屍。
商戰很少講仁慈,但能想出偷東西這種偏門,這個人的品質絕對好不到哪裏去。
查完資料,林津渡看了下時間:“這會兒虞諱應該已經在畫展上了。”
逗性子悶得人別有一番樂趣,林津渡對虞諱發起了[一起聽歌]的功能。
·
周末人多,王天明擁有固定的粉絲群體,畫展上人山人海。
虞諱正在抬頭看一幅畫,蒼白修長的脖頸一覽無餘。
人群忽然迎來一陣小小的沸騰,原來是今天畫展的主人公到了。
王天明一副永遠也睡不醒的樣子,不修邊幅,衣角還沾著顏料。粉絲偏偏喜歡他這種“不拘小節”。
不過王天明不是很喜歡人多,不停撓著胳膊,一副很不自在的樣子。
離得有些遠,虞諱這裏看不真切。
助理隻覺得王天明有多動症:“藝術家都這麽個性嗎?”
消息提示音打斷了他的說話。
是虞諱的手機響了,打開一看,林津渡在半分鍾前發來消息。
【林津渡】:我的拿手絕唱。
底下還彈出了加入一起聽歌的小卡片。
虞諱不知道他想表達什麽,順手點了加入。
“咯 ~”
助理嚇得一個激靈,周圍人身體也是一抖。
哪裏來得雞叫?
“老板,有雞。”助理扭頭,結果發現他老板才是雞叫的源頭。
以為是虞諱不小心點開了什麽鏈接,一時沒有關掉,助理下意識多看了兩眼。
虞諱說:“林津渡發來的,估計是惡作劇。”
金剛小鸚鵡事件後,助理對此人著實沒什麽好印象。
他立刻忠言逆耳:“老板,這人一看就心思不純正,您想他在酒會上的傍大款表現。現在肯定也是想引起您的注意。”
“不信請聽這雞的鳴叫,是不是亢奮中略帶一絲迫不及待?”
自古能聽進忠言的不多,虞諱實事求是:“唱得挺標準。”
從前可沒有什麽人,會跟他分享有趣的音頻。
·
揮汗如雨的跑步機上,林津渡大概能想到虞諱聽歌時的表情。
係統40:【分享欲可能是你們不倫的開始。】
林津渡沒搭理,隱約透過落地窗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不是太確定,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剛好能瞧見噴泉附近的一小部分區域。
三分鍾後,門開了。
昨天才下過暴雨,今天依舊是陰天。虞熠之進門時帶來強烈的冷氣流。
林津渡關掉跑步機,扭頭瞧了一眼,恰巧虞熠之正在朝這個方向走來。
匆匆一眼,林津渡覺得對方神情不太對勁,瞳孔中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晦暗。
“跟我來。”虞熠之用一種近乎命令的口吻在說話。
關跑步機前忘了做降速緩衝,林津渡直接下來時,眼前冒了兩朵金星,眩暈著被帶出了門。
轟隆!
剛一出門,天空一聲炸響,似乎有下雨的征兆。
虞熠之竟然沒有再回去拿傘,直接把他推進了車門。
等管家拿著傘追出來時,車子已經上路。
轎車一路開到高架橋。
林津渡問:“什麽事這麽急?我們要去哪裏?”
虞熠之也說不清,治療結束後,他的精神要更加放鬆,但也有一種空虛感。
谘詢師讓他在那裏睡一會兒恢複精神。
夢裏,虞熠之反反複複夢見心上人痛苦地抱住自己,跟他說不要忘了自己。
醒來後他大汗淋漓,心頭有一種無法言說的火氣。
谘詢師歎了口氣:“小舟的忌日快到了,每年這個時候你就會一直做噩夢。”
事實確實如他所說。
虞熠之索性去了趟公司,秘書今天加班,中途進來說了些項目的事情。表示已經考察得差不多,一切都很順利。
“順利麽……”虞熠之轉動轉椅,朝後麵的玻璃看去。
工作順利,生活順利,就是因為太順遂了,所以他反而覺得羞愧。
醫生說這叫幸存者內疚心理,讓他精神痛苦的核心正是那種無能為力的自責感。
虞熠之幾次不受控製地浮現出一個念頭:我不能這麽輕鬆。
所有讓他能感覺到輕鬆的東西都該磨滅。
他不知道抱著什麽心態回到別墅。
如今林津渡的存在,在虞熠之眼中變得十分刺眼。
大部分來自於催眠,還極小的部分涵蓋潛意識裏的現實考慮,畢竟虞諱現在住在別墅,林津渡繼續留下,總容易出現紕漏。
車子越來越快,林津渡的提問沒有得到回答。
他放棄詢問,想到了係統發布的第三次任務:迎接毒打。
虞熠之整個人都很奇怪,看上去像是即將爆發的火山。
別墅有管家在,他不可能展露殘暴的一麵,所以這是要帶去郊外下手?
林津渡給虞諱發了條消息:【令弟有變成豺狼的趨勢,正在把我帶向山溝溝。】
得知開車的是虞熠之,兩人在高速時,虞諱沒有立刻打電話,讓林津渡一直保持位置共享的狀態。
駕駛座,虞熠之一直死死握著方向盤,沒有關注這邊。
林津渡不動聲色把手機裝進口袋,看向窗外。
雖然不知道男主受了什麽刺激,但林津渡希望他別瘋得太厲害。
車子最終開去了郊區的別墅帶。
【世界意誌幹擾,一切進度提前了。】
係統剛說完,虞熠之車停得很猛,要不是安全帶,林津渡非得把頭磕破。
“下車。”他冷冷道。
林津渡相當配合,本來還擔心沒收手機,沒想到虞熠之壓根提都沒提。
第一次施暴,業務不熟練嗎?
如果表情能分區域。
虞熠之現在臉上帶著四分狠戾,三分罪惡,兩分迷茫還有一分良心。
“毀了他。”
“碾碎聯係。”
“這樣我才能永遠記住小舟。”
這是一部分情緒。
另外一部分迷茫源自於他在林津渡身上感受到的不同,以情人之名,但雙方似乎一直保持平等交流的關係。
要故意輕賤。
要切斷聯係。要不把對方當人看。
但好像又不能完全這麽做。
思來想去後,虞熠之啪啪啪地敲響一幢別墅的大門。
不出片刻,門開了。
冉元青長發淩亂,眼下帶著些沒睡好的淤青,看到虞熠之時,神情不屑一顧:“你來我這發什麽瘋?”
他是搞藝術的,經常日夜顛倒,睡到一半被討厭的人吵醒,自然是沒有什麽好臉色。
“你之前說過的話還作數不?”虞熠之說:“人我帶來了,錢呢?”
“……啊?”冉元青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上次聚會時,你不是說要五百萬把人買走?”虞熠之不耐煩開口。
見冉元青沒有立刻說話,他語氣譏嘲:“怎麽,該不會連五百萬都拿不出來?”
五百萬對冉元青來說不算什麽。
隻是他不明白虞熠之那天沒有表態,怎麽今天突然提出交易情人。
林津渡默默吃瓜,還吃得挺激動。
他直視前方,手指在屏幕上不停戳動。
【林津渡】:好刺激!你弟要把我賣給冉元青,忘了說,冉元青和他應該愛過同一個人。
已經從畫室離開,助理目前開車在公路上。
虞諱看到消息後,沉默了一下。
能用這種輕鬆的口吻說話,事情應該還沒有發展的太糟糕。
冉元青掃了眼林津渡,似笑非笑道:“這幅皮囊倒也值這個價格。”
他甚至還上前一步,似乎想要摸摸那張漂亮的臉蛋。
林津渡立刻後退。
冉元青是有點變態在身上的,林津渡越是抗拒,他越是有股子莫名的興奮。
“行,人我要了。錢我讓人給你轉過去。”
誰知虞熠之用看傻子的目光看他:“轉我幹什麽?轉他。”
冉元青不是很明白對方在說什麽。
這麽多天的普法還是有用的,虞熠之笑容冰冷:“我收錢,把他給你,那豈不是人口販賣?冉元青,你當我傻嗎?”
人販子不得好死。所以他這個中間商手上絕對不能留錢。
虞熠之彎腰從車裏扔出來皺巴巴的幾張紙,是之前人資搞得臨時工合同。
他現在頭疼欲裂,不耐煩地揉著眉心:“我已經通知律師過來,你和他再簽一份高端人才引進聘用合同。”
正在看戲的林津渡笑不出來了。
高端人才,還引進?你怎麽不說南水北調呢?
交易雙方誰都沒有正眼看林津渡,一直到律師來,四人先後進屋,於同一張桌子坐下。
因為事情比較特殊,爭取到同意後,律師用特定軟件進行雙錄,順帶過程中對關鍵環節進行提問,實現現場同步錄音錄像。
“首先,我們聚在這裏擬定這份協議書,是為有據可依,兼顧保障引進人才的利益。”
冉元青喝著咖啡提神。
虞熠之皺眉:“搞快點。”
林津渡認真問:“你確定引進的是人才,不是才人?”
他感覺自己像是古時被進獻的宮女。
律師暗道你們這比宮廷穢事還離譜。
這類型的合同都有專門的模板,隻是細節上需要很多改動。
律師打開電腦。
“甲方需要乙方在聘用期內完成什麽工作目標?”
冉元青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這顯然是不能寫在紙上的。
他委婉說:“配合我完成藝術作品的創作。”
律師繼續細問。
另一邊,係統也在全神貫注聽,每當出現對林津渡重大不利的條文時,它會作預警,林津渡再進行爭取。
談判過程中,林津渡收到了虞諱發來的消息。
【麻煩你先收下這五百萬,否則我這個蠢弟弟就成了人販子。】
另外還有一份文件等著待接受。
林津渡下載後,是一份簡易版的自願贈與協議書,讓他有需要時可以和冉元青簽訂。
“……”
不是,你們兄弟倆都這麽講合法性的嗎?
作者有話說:
林津渡日記節選:
今天,我出門談了一樁大生意。
商業精英,金額巨大,場麵正式。
一切都很完美,除了我是那個被談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