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63、上眼藥

昨夜一場雨過, 清早放晴,臨春苑的小湖裏,一簇簇荷花亭亭玉立, 開得正好。

謝蘭臣解下小舟, 親自采了幾朵荷花和兩個蓮蓬, 一並插進了一隻白瓷大肚瓶裏,又把花瓶,輕輕放在了還在沉睡的魏姝的床頭。

大約是聞到了荷花的清香,魏姝下意識朝謝蘭臣的方向翻了個身, 露出肩窩處的三兩點紅痕,恰似床頭荷花花瓣尖上的那一點飛紅。

謝蘭臣的目光在她身上流連片刻, 才退出屋子,回了嘉王府。

他才回到王府,便被老太太派人請了過去。

謝蘭臣自然猜到所為何事, 待到了上房, 未等老太太開口, 便先說道:“孫兒正要來給祖母請安, 同時也有件事要告知祖母,孫兒打算休妻。”

今天一早, 二房媳婦趙氏便來告狀,說了謝蘭臣昨晚往臨春苑送冰的事。老太太雖然儉省,卻還不至於為了幾塊兒冰問責什麽, 但謝蘭臣昨晚便進了城,卻沒回王府,而是宿在了魏姝落腳的地方, 叫她有些不悅。

同時, 她叫謝蘭臣來, 還想問問魏姝口中造船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哪成想,謝蘭臣一進門,二話不說便要休妻,倒是叫老太太一時不知該怎麽開口了。

謝蘭臣又繼續說道:“孫兒已經得知崇寧公主觸怒老太太和大夫人的事。因昨晚回來的晚,不敢驚擾老太太和大夫人,孫兒便去了崇寧公主落腳的地方,詢問情況。崇寧公主倒是承認確有其事,對你卻不認自己在漳州的行為,是忤逆長輩。

“她甚至還用“嫂溺叔援”的例子做舉,說連孟聖人都說過,禮法要視實際情況而變通。嫂子溺水,小叔若這時候還顧忌什麽男女授受不親,眼睜睜看著嫂子淹死而不顧,才是真正有悖教法人倫。

“而她那時候對大夫人言辭冒犯,同樣是無奈之下的權宜之舉。當時她救人心切,偏偏母親堅持要回西北,她一個做媳婦的,若不拿出公主的派頭,怎麽能威懾眾人,讓大家聽她差遣去營救我?

“她於孫兒確實有救命之恩,孫兒找不到話反駁她。但孫兒更不能不孝,既然老太太和大夫人不喜歡她,孫兒甘願做負心不義之人,今日就寫下休書。當初大安皇帝本就不願我和她複婚,此時休妻,想來對方也不會追究,也沒什麽好顧忌的。”

單是看在昭兒的麵子上,老太太就沒打算真讓謝蘭臣休妻,她隻是想殺殺魏姝的氣焰罷了。

可謝蘭臣這一番話,連大安皇帝的反應都考慮了,像是真動了念頭,老太太急忙勸他道:“我並沒有說要你休了她,你急什麽?你先告訴我,她說造千料戰船的事,是不是真的?”

謝蘭臣點頭道:“確實是真的,但這並不妨礙什麽,戰船的事可以以後再想辦法,總之不能讓老太太和大夫人受委屈。”

“你糊塗!”老太太被謝蘭臣的態度氣道,“有了大船,西北便再無掣肘,便是我和大夫人因此受些委屈又算的了什麽?能和西北的大計比?你是西北王,應該事事以大局為重,怎能隻把眼光放在後院的方寸之地。”

想到戰船,想到西北的將來,老太太哪兒還有心思殺什麽氣焰,立什麽威?

再細想想,謝蘭臣一開始說的話也在理,魏姝確實算救了他一命,便是當時確實對大夫人不夠尊重,也是權宜之舉。若是真因為這一點兒小錯,便讓謝蘭臣休了自己的救命恩人,謝蘭臣豈不真成了負心不義之人?

老太太越想越覺得謝蘭臣不能休妻:“等會兒你就去找崇寧公主,就說之前的事是我和大夫人誤會了她,今後誰也不會再逼她磕什麽頭道什麽歉了,讓她帶著昭兒搬回來住吧。”

“不行。”謝蘭臣卻固執拒絕,“一室不治,何以天下?非是孫兒隻盯著後院的方寸之地,而是如果王府不寧,孫兒在外也不得安心。所以我心意已決,今天必定是要寫下休書的。

“隻是還有一件事,尚未來得及告訴老太太,在回西北的路上,崇寧公主得知契丹侵犯西北,西北軍費短缺,便主動捐出了一半的嫁妝,以供軍需。折算成金銀,共有幾百萬兩之多。若是休妻,這些錢,定然是要一分不差地還回去的。

“然而昨日午後,孫兒已經把近百萬兩現銀,當做軍餉分發了下去,此刻若是再討要回來,未免動搖軍心,隻能勞煩老太太大夫人和我的幾位舅舅,先替我想法子籌錢,補上虧空。”

聽說魏姝還捐了幾百萬兩的軍餉,老太太越發後悔,昨天不該把人趕走的。

並不是她見錢眼開,而是覺得有些愧對魏姝。

“你怎麽不早說她還捐了錢?便是把王府和陳家都抖落幹淨,一時也湊不出這麽多錢給你,便是能湊出來,我也不給!她先是救了你,後又為西北捐出一半的嫁妝,甚至不顧大安禁令,願意幫西北建造大船,這樣你還要休妻,真不怕別人罵你無情無義嗎?”

老太太頭一次見謝蘭臣這麽固執,又氣又急,便是她對魏姝再有偏見,此刻也有點替魏姝委屈了。

謝蘭臣卻道:“並非是孫兒無情無義,孫兒也知道此時休妻,有負崇寧公主,可崇寧公主畢竟是先皇捧在掌心的明珠,高高在上,被人追捧慣了,性情難免驕縱些。此次不休妻,她常日與老太太和大夫人相處,今後少不了還會再生齟齬,到時又該當如何呢?

“崇寧公主又是捐錢又是造船,於西北有大功,於情於理孫兒不該讓她受委屈,可也不能總讓老太太和大夫人時時事事都讓著她,孫兒更舍不得您受這樣的委屈。所以還是一別兩寬,對誰都好。”

老太太原本還氣他執拗,非要和離,甚至懷疑謝蘭臣是不是在存心氣自己,可聽完他這番言辭懇切的話,聽他話裏處處都是在為自己考慮,心裏又覺得熨帖。

謝蘭臣的話也不錯,就魏姝昨天那樣囂張的態度,以及說走就走,絲毫不顧及別人臉麵的處事風格,日後相處,她還真怕自己受不住。尤其是自己和大夫人昨天已經把她趕出去過,也算是結了怨,以後彼此之間隻會更難相處。

老太太思索了一會兒,提議道:“既然住在一起不能和睦,分開住也是好的,我看她也不怎麽喜歡王府,便讓她自己挑一處中意的院子,單獨出去住好了,對外就說她養病需要清淨,你也可以經常去看她。”

謝蘭臣道:“我也想過這個法子,可是公主總不能一直在外養病,外頭本就有流言說昭兒不是我的親生骨肉,她們母子再一直這樣外邊住著,隻怕流言更甚,終究不好。”

老太太不由皺了皺眉,如果連累到昭兒,確實不妥當。

但她仍不放棄道:“咱們再想想,總會有解決的辦法,不至於非要休妻和離地鬧。”

“能想的辦法,孫兒都想過了,”謝蘭臣無奈道,“總不能建一座崇寧公主府讓她居住吧?”

這句話在老太太聽來,是謝蘭臣無奈之下的一句調侃,然而老太太卻忽然福至心靈,認真考慮起了真給魏姝設立一座公主府的可能:“如果僅僅隻是給一座宅子掛個公主府的匾額,倒也不是不可以。崇寧公主是先帝的公主,她肯這麽幫你,想來和如今龍椅上的那位關係並不好,也不用擔心她會借著公主府的名頭,做些不好的事……

“而且,等將來造好大船,她便是西北的大功臣,別說是一座公主府,便是再給她建一座也使得。”

老太太心中已有了決斷,看向謝蘭臣問道:“你以為如何?”

謝蘭臣自然從善如流,並且歎服道:“還是老太太思慮周全,深明大義,胸襟開闊,倒是孫兒先前太過愚直了。”

雖然知道謝蘭臣有故意恭維自己之嫌,但被這樣誇獎,老太太心裏還是很高興,又主動說道:“大夫人那裏,稍後我會和她說明,她也不是不明理的人,也會理解的。”

在西北設立崇寧公主府的事,便這樣敲定了。

老太太此刻不但同意魏姝開府,對魏姝的印象更是徹底改觀。甚至隱隱還有一種,自己能娶到這樣的孫媳婦,簡直是撿到寶了的感覺。

謝蘭臣臨走的時候,老太太還特意叫住他,拿出一堆的珠寶玉器說:“昨個是我頭一次見她,本該準備見麵禮的,卻沒來得及,你便替我把這些送過去。雖然知道她不缺好東西,但多少是份心意。

“還有,以後雖然是兩個府裏住著,但終歸還是一家人,叫她常帶昭兒回……她如果不想來,讓別人把昭兒送過來也行,總之得時常讓我見見他。”

謝蘭臣應下,示意隨從接了東西,便離開了上房。

但他並沒有立刻回臨春苑,而是照例去給大夫人和如夫人請安。

謝蘭臣到如夫人那兒的時候,如夫人正在對鏡梳妝,見謝蘭臣來,隻是讓婢女上了一盞茶,自己仍然坐在銅鏡前,一邊比劃著哪幾枝釵環更配自己今天的發髻,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謝蘭臣說著話。

直到謝蘭臣隨口提了一句魏姝昨晚被趕出府的原因,如夫人突然有了興致,仔細盤問起了來龍去脈。

謝蘭臣特意隱去了造船一事,未免被大安針對,橫生枝節,也為了避免魏姝幫西北造船的事傳回大安,受口誅筆伐,此事不宜聲張。方才謝蘭臣也已經囑咐過老太太,昨日在上房的人都要封口。

不過,便是沒有造船這一項,單是魏姝“捐”的那筆軍餉,也足夠記上一大功了。

此時如夫人聽完前因後果,當即笑了起來,也顧不上再打扮,立刻就要給老太太請安去。

“老太太,我也是才聽說了崇寧公主的事,要我說,這事根本不至於鬧到昨天那一步。”如夫人一邊給老太太揉肩,一邊細聲說道,“我就不亂猜大夫人當初執意不救蘭臣是什麽心思了,單說昨天的事,大夫人就算覺得公主對她不敬,來找老太太說便是了,何必當著陳家一大家子的麵質問?顯得像是老太太刻薄了她,不會為她做主似的。

“還有,都說家醜不可外揚。她倒好,生怕別人不知道似的,把她陳家一大家子都拉來看咱們的笑話。”

如夫人明目張膽地上眼藥:“老太太別嫌我多嘴,侯爺不在了的這些年,陳家可沒少摻和王府的事,現在連媳婦說錯了一句話,不合婆婆心意這樣的小事,他們都要插一腳過問——若不是蘭臣立得住,咱們這一家子老弱婦孺的,最後這家還姓不姓謝,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