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可笑

謝閔一時無語,不知道謝蘭臣是怎麽得出這麽離譜的結論的。

就算靺鞨王子確實想奪走他的一切,應該也不會包括他的綠頭巾。

偏謝蘭臣說這句話時還十分坦**自若,仿佛那個被戴了綠頭巾的人不是他,或者被戴綠頭巾隻是什麽稀鬆平常的小事。

謝閔至今都有些拿不準,謝蘭臣對自己被戴綠頭巾是個什麽態度。

說他在意吧,從頭至尾,他都沒表露出任何怨恨是憎惡的情緒,也沒說過崇寧公主一句壞話,要不是他和崇寧公主統共隻見過一麵,謝閔都要懷疑他是不是對崇寧公主愛得深沉了。

可要說他不在意,哪有男人真不在意這種事的?

謝閔還記得,謝蘭臣剛得知小郡王出生那會兒,雖然沒有明說什麽,但卻在打契丹的間隙,親手雕刻了一尊鬼子母,打算作為小郡王的誕生禮。

鬼子母,是佛門中專門護持幼兒的護法神。

然而,還沒等鬼子母雕好,崇寧公主的和離書先送到了,隨和離書一起送來的,還有幾大車的賠禮。

雖然崇寧公主隻說這些是賠禮,沒說賠的是什麽,但是聯係當時的傳言,很難不讓人猜想是和小郡王的身世有關。

不過謝蘭臣還是認認真真地雕完了鬼子母,讓人送去了神京,理由是雕都雕一半了……

謝閔從回憶裏回過神,見謝蘭臣已經重新批複起公文,顯然根本沒把靺鞨王子的事放在心上,他便也就此揭過,又說起旁的:“還有一件事,自打咱們昨天在會同館安置下,崔祿就跑了個沒影,直到現在都沒回來,需不需要卑職找人悄悄跟上他?”

“不用,”謝蘭臣聲音懶懶的,“崔祿是母親的人,此次來神京為母親辦事,既然有意躲開我們,便是母親有事不想讓我知曉,那我就應該不知曉,這才是身為人子的孝道。”

“可是……”

謝閔還想再說,卻被謝蘭臣打斷道:“我們這次不會在神京待上太久,你如果實在太閑,就拿著臨行前如夫人給的單子,照單采買去。同樣的東西,別忘了給母親也買一份。”

謝蘭臣此行來京,是受加封禮的。

他被封嘉王的聖旨早已下達,但按照規矩,需得進京,當麵受皇帝加封,是為慶賀,亦為威懾。

謝蘭臣的加封禮就在三天後,所以才說不會在神京待太久。

而謝蘭臣口中的“如夫人”,是他的生母;“母親”則是正房嫡母,兩人一向不怎麽對付。

謝閔跟在謝蘭臣身邊多年,對兩位夫人的脾性也略有了解。

如夫人專愛華麗鮮豔的東西,聽說他們要來神京,便特意列出了一長串的單子,要他們采買,單子上也多是些富麗華貴的首飾或器具,而正夫人禮佛多年,衣食都很樸素。

雖然照著如夫人的單子,給正夫人買同樣的東西,是公平孝敬的意思,可這些東西必然是正夫人用不上的;而如夫人一向掐尖要強,見自己想要的東西,正夫人也有,必然也會心中鬱憤不喜。

這些,嘉王真的沒想到嗎?

這個疑問隻在謝閔腦海裏興起了一瞬,便被他迅速壓了下去。

他原是謝家的旁支,算起來謝蘭臣還應該叫自己一聲堂兄,但謝蘭臣身邊從來不缺堂兄弟,更何況一個不知道隔了幾支的旁支,可最後卻隻有他留在了謝蘭臣身邊。

不為別的,隻因為他比旁人更懂得分寸,知道什麽話該問,什麽不該問。

他恭順地應了一聲,便退出屋子,準備采買事宜。

隻可惜今日神京的天氣不好,早起天就陰沉沉的,剛過晌午,就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謝閔的采買計劃不幸夭折。

永樂宮裏,昭兒也因為小雨,不能出去踢球,隻好抱著一隻金絲虎貓在炕上玩。

那隻金絲虎貓瞧著十分威豪,卻乖乖地窩在昭兒懷裏,一動不動,近了才發現,竟不是隻真貓,而是一隻陶塑,卻栩栩如生,逼真到身上毫毛畢現。

小孩子大多喜愛貓貓狗狗,魏姝卻怕昭兒年紀太小,不防備被貓狗咬傷,便隻給他玩假的陶塑。

貓雖是假的,昭兒依然玩得興致勃勃,試圖拿自己最愛吃的馬蹄糕喂它,見它不吃,便自己多吃了半塊兒,當做替貓吃的。玩膩了他就趴在魏姝懷裏歇一會兒,不哭也不鬧。

魏姝不知道別的一歲多的孩子是怎樣的,但她的昭兒自小就很乖,也很讓人省心,隻除了一直不會說話。好在太醫檢查他的嗓子沒問題,魏姝這才稍稍放下心。

魏姝陪著昭兒嬉鬧了一會兒,忽聽殿外宮人通報道:“周太傅求見。”

“快請進來。”魏姝神色微動,讓人先把昭兒抱了下去。

周太傅很快入殿見禮:“老臣見過公主。”

“老師不必多禮。”魏姝扶周太傅起身的時候,忽然聽見一聲極輕的歎息。

她心口驀地一沉,正常與周太傅寒暄後,便問起送去的壽禮周太傅喜不喜歡。

那是一方仿古的瓦硯,不算貴重,勝在雅趣。周太傅為人清正,太貴重的東西他反而不喜。

“公主有心了,臣十分喜愛。”周太傅答的卻有些心不在焉,反而忽然敘起舊來,“提起筆硯,倒讓臣想起為公主授課的時候,不知公主可還記得臣給公主上的第一堂課?”

魏姝道:“勉強還記得。”

魏姝五歲時,周太傅開始為她授課。因為當時年歲小,前幾堂課周太傅並未直接講書,而是由淺入深,先講了一些粗淺又有趣的道理,而第一堂課,講的是家與國。

魏姝說是勉強記得,實際看著周太傅,近乎完整地複述出了他當時在課堂上的話:“老師說,父母妻子田地房屋是為家,萬萬家則為國,先有國,再又有家,覆巢之下無完卵,故有匹夫以身報國。”

聽著魏姝一字一句念出十幾年前的話,周太傅臉上露出一絲懷念和不忍,但他還是又問道:“匹夫尚有報國之誌,公主呢?”

他向魏姝透露了密報之事:“萬一謝家真和契丹聯手,大安危矣,如今隻有同靺鞨結盟,才能化解危機。靺鞨王子看中公主,也並非是受人攛掇,而是王子確實鍾情於公主,非公主不娶。如今大安的安危,全係在公主一人身上。”

是的,他此次進宮,是為勸說魏姝主動答應和親。

不是他不憐惜魏姝,而是不得不以大局為重。

他勸魏姝同意和親,也不是為討好元和帝,而是怕那些對帝位尤不死心之人,會借此生事,以元和帝逼嫁先帝之女為由,引發內亂。

眼下大安外有憂患,內裏無論如何也不能再亂起來。

他自認還算了解自己的學生,魏姝雖然驕縱,偶爾言行出格,但還是知理通情的。

從周太傅突然提起家國,魏姝就猜到了他要說什麽,雖然心裏失望,但對方畢竟是自己的老師,她安安靜靜地聽完,像平時在課堂上那樣,同老師分辯道:“我最近看了不少有關西北和夷族的風俗遊記,裏麵都說到夷人野蠻,缺少教化。尤其是靺鞨人,族內懂漢文的人屈指可數,他們根本不知道何為仁義禮信,做事全憑喜好,大安與這樣的人合作,無異於與虎謀皮。”

周太傅卻道:“與虎謀皮,還是行之有效,這全要靠公主。公主是臣的學生,臣知公主心思才智非尋常女子可比,若是旁的公主去和親,臣或許還會擔心,但若是公主你,定能使兩國結盟穩固。”

頓了頓,他又說道:“臣想便是先皇還在,也是不忍見大安社稷動**的。”

魏姝聽他提起父皇,終於忍不住譏笑出聲:“社稷江山不能女人繼承,甚至連外孫都不能隨外祖的姓,可輪到穩固江山的時候,卻記起女人來了,老師你道可笑不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