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56、兩情相悅(補全)

縱使尤丹對自己再自負, 這時候也看出來嘉王是故意的。

雙眼的不適越發嚴重,再表演下去,隻怕他的這雙眼睛就要毀了。

趁著表演的間隙, 尤丹先是切切地望向魏姝。傳聞崇寧公主不拘禮數, 喜好結交風流才俊, 故而他方才在席上才會那般大膽,眼下尤丹隻盼魏姝看上自己的歌喉,能解救自己,可魏姝對上他的目光隻是淡淡, 並沒有他預想中的賞識。

尤丹心中一陣失望,隻能又看向福王。

他雖是個伶人, 但在漳州一帶頗有名氣,是福王正兒八經下帖子請入府的,也算是有舊識在。

福王也看出了謝蘭臣對尤丹的針對, 但他卻避開了尤丹求助的目光, 隻當沒看見, 並不想為他得罪嘉王。

而且, 他也看出來了尤丹想攀高枝的意圖,不久前魏姝發布的那次懸賞, 讓不少人都見識到了魏姝的富有和出手大方,尤丹動心思也很正常。可直接當著自己這個現主人的麵,勾搭新主子, 他心裏也有些微不爽。

尤丹兩次求救無果,終於明白自己一開始對嘉王的認知錯得離譜,隻可惜這世上沒有後悔藥……

他的眼睛開始漸漸充血, 就在絕望之際, 耳邊忽然聽見一道聲音道:“看得我心煩, 別演了,退下吧。”

開口的人是魏姝。

尤丹之前看向自己的眼神,確實有些輕浮孟浪,眼下也算得到了教訓,不至於真把人折磨到眼瞎。

尤丹也確實得到了教訓,此後很多年,他一見到魏姝,就會想起今天,雙眼就開始下意識酸痛,再也不敢多看一眼。

此刻,魏姝的話雖有斥責之意,但聽在尤丹耳中,卻如蒙大赦,急忙順勢退出花廳。

謝蘭臣倒未阻攔,隻說道:“可惜了,我以為公主會喜歡他,還打算向福王討了來,帶回西北給公主消遣呢。”

就謝蘭臣剛剛對尤丹的態度,這話聽起來並不怎麽可信。

方才尤丹唱歌時,魏姝確實動過想把人討來的念頭,但這念頭也不過隻有一瞬而已。

早在複婚後,魏姝身邊的伶人,不論男女,全都被她遣散了個幹淨,反倒是謝蘭臣,魏姝身邊的嬤嬤都已經和她說過好幾回了,謝蘭臣每次和福王議事,都會召許多舞姬作陪。

隻許他和舞姬廝混,自己多注意了一下尤丹,就礙他的眼了?

魏姝道:“沒什麽好可惜的,倒是聽說王爺在這府裏有幾個中意的舞姬,明天我們就要走了,王爺如果不好開口,我替你向二叔討來。”

謝蘭臣眼神無辜:“公主可是冤枉我了,複婚後,我一直謹守為駙馬該有的德行,從不拈花惹草,哪裏來的其他中意之人?”

魏姝嗤了一聲:“也就話說得好聽罷了。”

兩人你一眼我一語,眼看就要在席上吵起來,福王急忙出聲勸和道:“確實沒有,我可以為嘉王作證。我們每次召舞姬作陪,都是我喜歡熱鬧,嘉王連看都不看的。”

福王說的是事實,但語氣卻帶著一絲心虛,畢竟那些舞姬都是他招徠的。

魏姝卻絲毫沒給自己二叔麵子,冷笑一聲,直接起身離席道:“我身體不適,先回去了。”說罷,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花廳。

任誰都看出她是置氣而去,席上頓時有些尷尬。

謝蘭臣抱著昭兒也隨後起身,對福王告了句罪:“我去照看公主,也先行告退了。”

兩個主角先後離場,送別宴自然也無法再繼續下去,魏婧和徐子期也各自找了借口離開。一時間,熱熱鬧鬧的花廳隻剩下福王一家子。

福王瞪著門口歎氣道:“我還以為崇寧複婚後收斂了性子,卻原來還是這樣,生起氣來誰的麵子也不給。”

魏姝離開時的那聲冷笑,明顯是衝他的,這是怨他帶壞了嘉王呢。

福王妃埋怨福王道:“你也是,還是做長輩的呢,明知道他們小夫妻才複婚不久,你就給嘉王張羅這些舞姬伶人,也不怪崇寧會生氣。我看他們這些天也正鬧別扭,都沒住在一起,你還偏挑這時候拱火。

“依我說,你也到了該保養身體的年紀,便把那些伶人都遣散了,省得一個個不安分,勾得家裏的孩子們也心思不寧。”

福王妃意有所指地看了自己兒子一眼,福王世子立刻心虛地低下了頭。

福王自知理虧,被老妻數落埋怨倒不覺得生氣,隻氣尤丹不識好歹,攪和了今晚的宴席,對家中的其他伶人不免也生出些遷怒,便應了福王妃所說,叫來管家,連夜把人都打發出了府。

福王與人結交的原則一向是,能不得罪便絕不主動得罪,能交好便一定要主動交好。當謝蘭臣隻身從水匪手中逃脫,福王便認定他絕非池中物,有了要交好的心思。

是以兩人每次一起議事,他會故意多請幾個舞姬作陪,畢竟哪個男人不愛好顏色的,尤其嘉王還正年輕氣盛。

可誰知謝蘭臣還真是個例外,謝蘭臣對舞姬興致缺缺,反倒因此得罪了魏姝。

福王再次歎氣道:“這算什麽事!”

世子妃從旁寬慰道:“父親母親也不用太擔心,依兒媳看,崇寧公主這次和嘉王吵架,也未必是件壞事。

“他們二人之間明顯早有矛盾,卻一直僵持著不曾說開。夫妻間不怕吵架,最怕這樣冷著什麽也不肯說,我看他們兩個也都有和好的意思,指不定借著這次機會,兩人趁機把話說開,和好了,也就不會計較這件事了。”

*

福王府後院,魏姝的住處。

如世子妃所說,魏姝在席上吵架,確實存了幾分故意,也有意趁這次吵架,同謝蘭臣徹底把話說開。

不論兩人當初為什麽複婚,眼下也已經複婚,她人也已經在去往西北的路上,無法回頭。

總是這麽和謝蘭臣僵持著也不是辦法,最壞的結果不過是,謝蘭臣承認確實是在故意戲耍她,兩人徹底鬧翻。但她有錢,有先帝遺孤的身份,又能幫西北造車船,便是真鬧翻了,也不至於淪落到完全任人宰割的地步……

魏姝獨自在屋內出神,很快便聽到門口傳來動靜,接著房門吱呀一聲輕響,謝蘭臣走了進來。

魏姝本就是在等他,見到人,便率先開口道:“剛才我在席上說的並不是氣話,雖然駙馬不準納妾,但王爺可以不必遵守,這是我虧欠王爺的。”

謝蘭臣挑眉:“公主何出此言?”

魏姝垂下眼,頓了一下才道:“之前我說對王爺一見鍾情,其實騙了王爺,之所以那麽說,隻是想讓王爺相信昭兒的身世,好同意複婚。雖然當時是形勢所迫,我實在想不到其他能保護昭兒的辦法,但到底是欺騙。”

“我也想過告訴王爺實情,卻一直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直到經過水匪一事,我才後知後覺,王爺如此聰慧,怕是一早就看出來了。”

魏姝苦笑道,“說起來顯得矯情,這些時日,我既為王爺沒有真被我騙過,鬆了口氣,內疚稍減,但又擔憂王爺看破一切卻不拆穿我,是要把我當玩物一般戲耍報複。”

比起被人拆穿,主動坦白會顯得更誠懇。

魏姝主動認錯,一番話說得真真假假。

“原來這段時間,公主是在為這個鬧別扭。”謝蘭臣波瀾不驚的神色,已經說明他確實早就知道魏姝在騙他,他也坦誠道,“我確實早有所察覺,公主並沒有自己形容的那麽喜歡我。”

魏姝問:“既然早已察覺,王爺為什麽還會同意複婚?”

“公主應該問:為什麽有人會不同意複婚。”謝蘭臣目光一寸寸看過魏姝的五官,“哪怕拋卻公主的身份和身家,單憑公主這幅姿容,便是帶著昭兒改嫁旁人,也少有人能拒絕的了。”

“而我,也不過是個俗人罷了。”

魏姝對這個回答並不滿意,他避開謝蘭臣的目光,又問:“我當初讓王爺名聲受損,王爺當真毫無芥蒂?”

謝蘭臣反問她:“公主曾對外說過我的壞話嗎?”

魏姝搖頭:“當然沒有。”

“那怎麽能說是公主讓我名聲受損呢?”謝蘭臣道,“真要怨,我也該怨那些四處造謠嚼人舌根的人才是。”

魏姝道:“可如果不是先有我言行惹人誤會……”

謝蘭臣打斷她:“既是誤會,那些人不分辨真假便謠傳,更加可惡。”

謝蘭臣的某些邏輯很奇怪,譬如此刻,硬生生地讓魏姝有了種“我怎麽會有錯呢?分明是那些覺得我有錯的人的錯”的感覺。

魏姝既心虛,又覺得確實是這樣。

上一次她因為穿戴奢靡,被徐子期當麵彈劾,謝蘭臣事後開導她,說她做得比大部分公主都要好,是徐子期和禦史對她太苛刻的時候,她也有過這種感覺。

雖然謝蘭臣這些話有故意哄她的可能,但這種無條件的肯定,真的很難讓人心情不愉悅。

魏姝這些天攢的鬱氣都一下子平息了許多。

她微微仰頭,看向謝蘭臣,向他再次確認:“王爺真的一點也不介意我的欺騙嗎?”

謝蘭臣這次頓了幾息,才不答反問道:“公主真正喜歡上一個人,會怎麽對待他呢?”

雖然這個問題有些跳脫,但魏姝還是認真地想了想,答道:“尊重他,偏袒他,愛護他。”

謝蘭臣又問:“更具體的呢?”

魏姝:“送他金銀財寶、好吃的好用的、但凡他需要而我又有的。在他傷心時安慰他,他被別人欺負為難時維護他,為他討回公道,即便是他有錯在先,也要偏私幾分。”

謝蘭臣忽然笑了:“公主送過我金銀珠寶,和我分享過鮮荔枝,在我被謝夫人為難時,為我鳴過不平,替我討要過府邸;我被水匪擄走,生死不明之際,也是公主不惜耗費萬金救的我——公主騙沒騙我,結果對我來說都沒區別,我又有什麽好介懷呢?”

魏姝當初會做這些事,本就是為了讓謝蘭臣相信自己是喜歡他的,論跡不論心的話,謝蘭臣說的也沒錯。

“人的心思瞬息萬變,不但外人難以揣測,有時候連自己也未必看的清。與一個人的所思所想相比,我更在意他的所作所為。”謝蘭臣又說道,“不管公主信與不信,譬如情愛,譬如血緣羈絆這些虛無縹緲無法真實看見的東西,我都不看重。我不介意別人騙我,隻要能像公主這樣一直用心騙下去就好了。”

這是在肯定自己之前做的很好,並鼓勵自己繼續保持下去的意思?魏姝的第一反應覺得有些荒唐,不相信真有人能心胸豁達到這個地步。

可在對上謝蘭臣那雙清透異常、黑白分明的眼睛時,魏姝的直覺卻又告訴她,謝蘭臣沒有說謊。

他真的不在意,也不屑於用複婚這種事來戲耍愚弄她。

細想從兩年前到現在,謝蘭臣從沒有做過一件對自己不好的事,便是水匪的事沒提前和自己商量,算是利用她的話,也沒損害她的利益,反而還給了她補償。

魏姝雖然沒有謝蘭臣那樣豁達的心胸,但如果是這樣的利用,她也不是不能勉強再被利用幾回。

魏姝正想著,忽然又聽謝蘭臣說道:“不過話說回來,公主當初會選我複婚,必然是我身上有公主中意的地方,不論公主是喜歡我的地位權勢,還是看中我是昭兒父親的身份,這些都是我的一部分,便也是中意我。

“公主對我或許沒有‘一見傾心’,但至少‘傾心’還是有的,也不算全然撒謊。”

謝蘭臣都不計較自己騙他的事了,魏姝這時候當然不能不識好歹地否認,隻能笑笑默認下。

但她又覺得有點不甘心,像是落了下風似的,便也順著謝蘭臣的話說道:“照王爺所說,王爺會同意複婚,也是喜歡我的?”

“當然”,謝蘭臣不但坦然承認,還做出定論道,“我們可是兩情相悅才複婚的。”

守在門外,因為耳力太好,被動旁聽完了全程的謝閔開始懷疑,謝蘭臣的“兩情相悅”和自己知道的兩情相悅是不是同一個。

如果他沒記錯,屋內兩人在決定複婚的時候,一個連“崇寧公主”是誰都沒能第一時間想起來,而另一個,在決定複婚的當天,連自己孩子爹長什麽樣都認錯了……

就在謝閔在懷疑人生的時候,房間內,謝蘭臣望向魏姝道:“我們之間的誤會算是解開了吧?今晚我可以搬來和公主同住了嗎?”

邊說,他邊忽然柔柔轉動目光,眼波流轉,脈脈含情。

不愧是看了尤丹數十遍表演的人,簡直把尤丹眉目傳情的功力學了十成十。魏姝甚至覺得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畢竟當時她對上尤丹的眉眼,並不覺得有什麽,此刻,她的心跳卻快得如同鹿撞一般。

作者有話說:

尤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