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35、鹿血
“時間差不多了, 公主該回席上了。”
謝蘭臣鬆開魏姝,才剛退開幾步,便有謝家人找來道:“四處都找不見公主, 多虧路上遇到平寧公主, 她告訴我們往這邊來尋, 原來公主是在這裏陪小郡王。公主快隨我們回席上去吧,就等著公主開席了。”
眼尾和唇上的觸感似乎還在,魏姝遲鈍了一瞬才回過神。
想到方才差一點兒就被別人撞見,心跳不由更快了幾分。出於心虛, 魏姝連話都沒和謝蘭臣再說,便趁勢跟隨找她的人去了。
謝蘭臣目送她走遠, 也轉身抱起昭兒道:“我們也該去席上了。”
昭兒看著剩下的竹子,還有些不舍。
謝蘭臣便哄他道:“像有的人愛吃肉,有的人卻愛啃骨頭, 或許你的小羊更喜歡吃長在竹子上的竹葉呢?我們采的竹葉已經夠多了, 剩下的不如連竹竿一起帶回去, 到時小羊如果不愛吃, 我們再把竹葉采下來便是。”
昭兒想了想,這才同意。
父子倆往回走, 路過一處山子石,謝閔正守著幾顆新砍的竹子等在石後。他本來被支使去砍竹子,砍完回來正撞見不該看的事, 隻好躲在山子石後替兩人把風。
謝閔一看見謝蘭臣,便故意調侃道:“我仿佛記得,有誰好像說過‘還沒正式複婚, 怎好輕薄了佳人’?”
謝蘭臣看他一眼, 麵上絲毫不見窘迫, 而是把昭兒手裏裝著竹葉的口袋遞給他道:“記得把竹子和竹葉都帶回去。至於其他的事,有時候也不必記得那麽清楚。”
*
待謝蘭臣帶昭兒回到前院,郭老太太的長子,常被人喚做大國舅爺的,急忙迎上前,請謝蘭臣入席道:“王爺回來的剛好,馬上就要開席了。”
桌上各種菜肴都已經上齊,謝蘭臣的座前,還特意多上了些小孩子能吃愛吃的軟爛食物。
郭老太太來前院走了個過場,受過眾人祝壽,便算正式開席了。
席間不過說說笑笑吃吃喝喝,因謝蘭臣帶著孩子,眾人不好灌他酒,他倒也落得清靜,見昭兒愛吃席上的醋魚,他便親自為昭兒剔魚刺,小心確認剔幹淨了,才放進昭兒的小碗裏。
昭兒是能自己吃飯的。
他雖還不大會用筷子,卻能用勺子舀著吃,還有一套特製的餐具,這次吃席也特意帶了來。謝蘭臣隻需把他愛吃的菜夾到他的小碗裏,昭兒便能自己吃,無需人多操心。
像昭兒這麽大的孩子,多數還需要奶娘追著喂飯,少有昭兒這樣吃的乖乖巧巧斯斯文文的,偶爾不小心把汁水蹭到臉上,昭兒便十分自然地把小臉往謝蘭臣的方向一舉,謝蘭臣亦十分自然地從婢女手中接過帕子,為他擦拭幹淨。
從兩人動作的熟練程度上看,謝蘭臣平時沒少給昭兒擦臉。
席上便有人忍不住小聲議論道:“可見傳言不真,嘉王這般疼愛小郡王,小郡王定然是親兒子無疑的。”
但也有人不屑道:“我看未必,萬一隻是在咱們這些外人麵前做樣子呢?畢竟若承認兒子不是親生的,麵子上隻怕不好看。”
又有人說:“方才聽人說,嘉王離席是帶兒子采竹葉去了,他親自坐在石頭上幫兒子擼竹葉。就問問列位,若你們的兒子一時興起,想要你們陪同采竹葉,你們可能拉下臉親自去采?”
先前說“未必”那人,一時被問得無言。
若是在家裏頭,偶爾陪兒子采竹葉嬉戲還可,但在外頭,還是赴宴的時候,不揍孩子一頓斥責孩子無理取鬧就是好的了。
他又盯著上首父子倆看了看,半晌道:“仔細看看,嘉王父子倆確實長得很像呢。”
一旁的桌上,早已經病愈的靺鞨王子哲術,也在盯著謝蘭臣和昭兒看,聽聞幾人的議論,不由重重冷哼了一聲。
哲術為了掩飾自己的傷情,剛能下床,便對外稱已經痊愈,還給皇上上了折子,稱自己養病期間,多虧一位婢女精心照顧,才得以這麽快痊愈,因而對婢女心生喜愛,想要求娶。
元和帝很快批準,並冊封了婢女為公主。
因為婢女已經有孕,必須盡快完婚,哲術便又求了個最近的吉日,恰好是魏姝和謝蘭臣複婚的那天,他便會帶著“公主”和公主嫁妝,啟程回靺鞨成婚。
哲術雖然娶的不是真公主,但是皇上最近接連賞賜於他,足見對他的看重,於是與謝蘭臣備受冷落的待遇完全相反,哲術病好後,權貴們爭相邀請他赴宴,還有人投其所好,特意送來美女的,隻可惜哲術那對那些美人再也熱衷不起來了。
這些人中,當屬郭家與哲術走得最近,因而今日老太太壽宴,哲術也受邀前來。
本來,郭家把自己安排在次謝蘭臣一等的席位上,哲術就心有不滿,又見謝蘭臣故意帶著兒子出席,想到謝蘭臣害自己再也不能有子嗣,雖然自己寵幸過的一名婢女有了身孕——也就是被封公主的那個——但卻不知孩子是男是女。
更讓哲術如鯁在喉的是,算算婢女懷孩子的時間,那時候她還在做舞姬,除了伺候自己,也伺候過別人,甚至孩子是不是自己的種都難說。
眼下哲術見謝蘭臣和昭兒父慈子孝的樣子,更覺謝蘭臣是故意在自己麵前炫耀,不由怒氣直衝頭頂。
哲術紅著眼,猛灌了一口酒,突然起身道:“除了壽禮,我今日還帶了兩頭鹿來,是昨日才獵的,活捉下的。今天剛好趁興,帶來為大家加道菜。”
他邊說邊看了身旁的跟隨一眼,很快,跟隨便從外牽了一大一小兩隻鹿進來。
大國舅爺見狀,笑著招來下人,正要把鹿帶去廚房,讓廚子快些收拾了。哲術卻道:“這樣直接燒了豈不浪費?需知這鹿身上,除了鹿茸,便屬鹿血最為滋補了。”
說著,他朝上首瞟了一眼,見昭兒和席上的其他人一樣,也在盯著小鹿看,便突然從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手起刀落,利落地抹了那隻小鹿的脖子,鮮血頓時噴湧而出,半個鹿頭幾乎都被割下。
席上雖都是男子,但也從未見過這般血腥的場麵,周圍頓時響起陣陣唏噓。
好在謝蘭臣見哲術拿出匕首,便察覺不對,及時捂住了昭兒的眼睛。
哲術的跟隨及時捧上碗,接了滿滿的一碗鹿血。
哲術丟下手中的死鹿,接過鹿血,又故意走上前,端到謝蘭臣麵前道:“聽說小郡王快兩歲了,尚不會說話,剛好飲了這碗鹿血,興許便能早開口了。”
他看著被謝蘭臣捂住眼睛的昭兒,目光中滿是惡意。
在靺鞨,兩歲的孩子都能自己拿刀玩兒了,大安的孩子卻嬌弱得很,尤其是那些達官顯貴家裏的孩子,更是嬌氣,也最受不得驚嚇。
哲術前兩天才聽人說起,有一家的孩子因為落水,驚懼過度,沒被淹死,結果反被嚇死了。
他便故意把手裏的血碗,又往昭兒麵前遞了遞。
濃鬱的血腥氣撲麵而來,昭兒不舒服地在座位上動了動,摸著謝蘭臣捂著自己眼睛的手,疑惑地喊了一聲:“爹?”
謝蘭臣把他往自己的方向攬了攬,安撫道:“先閉上眼,一會兒就沒事了。”
哲術卻笑道:“小郡王早晚也是要子承父業,上陣殺敵的,早些見血也不是壞事,嘉王何必攔著?”
說著竟打算直接把鹿血喂進昭兒口中,卻被謝蘭臣的另一隻手截在半空。
謝蘭臣握在了哲術的手腕處,哲術並不相信謝蘭臣這個小白臉的力氣會比自己大,他嗤一聲,繼續加力,卻始終不得寸進,反而是自己的手掌被謝蘭臣一點點地往後折去。
哲術額頭的青筋都爆了出來,謝蘭臣卻還能語氣自若地說道:“除了瓜果,昭兒的母親不許他吃任何生食,怕是無福消受這碗鹿血了。”
他話音剛落,便聽哢嚓一聲響,哲術忍不住悶哼一聲,手裏的血碗摔碎在地,空了的手掌則和手腕以不正常的角度彎曲著。
謝蘭臣手上被濺上了幾滴鹿血,他嫌棄地鬆開了哲術。
哲術下意識後退幾步,一邊忍著斷骨的疼痛,一邊猶不甘心地對謝蘭臣嘲諷道:“嘉王這麽聽崇寧公主的話?還沒正式複婚,就開始處處以公主為尊了?也是,我聽說大安最看重嫡庶,等謝家認回嫡子,你可不就要靠公主養活了嗎?是該多討好公主…… ”
尚不等謝蘭臣說什麽,人群中徐子期突然起身,打斷哲術道:“請王子恕我冒昧,因王子提到了有關我的流言,且容我在此澄清幾句,以免有人以訛傳訛,害無辜之人受流言中傷。”
他邊說,邊朝四麵賓客,以及作為主家的大國舅都揖了一禮:“最近京中流言傳的沸沸揚揚,想必在座諸位也都有所耳聞,今日也不瞞大家,我確實是謝家早年丟失的孩子。
“但我隻是多了一位母親而已,暫無打算回西北生活,更不會同嘉王爭搶什麽,且不說嘉王如今所得的一切,大部分都是靠自己的軍功掙來的,我本也沒資格爭競什麽,再說這些年來,我不能在謝家母親跟前盡孝,全賴嘉王奉養謝家母親,我更是隻有感激的份兒。況且,謝家母親也不是隻顧嫡庶,不念親情之人。”
徐子期又朝眾人拜了拜:“懇請諸位上官同僚,勿要輕信謠言,錯傷了好人。”
徐子期這番話說得誠摯懇切,不但解釋了最近的流言,更堵得哲術再無話可說,氣得臉更黑了。
大國舅怕他還要再鬧事,急忙上前拉住他,一邊在心裏罵道:蠻子就是蠻子,別人家人做壽,都舍錢舍糧,救濟放生,他倒好,直接在自己老娘的壽宴上殺了一頭鹿,還弄得到處都是血,若是換了旁人,自己早就要把他臭罵一頓,直接轟出去了。一邊卻強忍著怒氣,好言把他勸回了席位上。
然後又對眾人道:“今日是為家裏老太太賀壽,諸位就算給我幾分薄麵,勿要議論旁人的家事了,大家喝酒喝酒!”
另早有仆人上前,把一死一活兩隻鹿都帶了下去,又把打翻的鹿血也清理了。
謝蘭臣隔著人群看了徐子期一眼,隨後才鬆開手,讓昭兒睜眼,又用布巾擦幹淨手,便若無其事地繼續為昭兒剔魚刺。
昭兒被捂上眼時,雖聽見外頭吵吵嚷嚷,但因為什麽也沒看到,並未覺得害怕,此刻睜開了眼,隻疑惑地四下看了看,沒發現什麽異樣,也就繼續吃魚了。
不得不說,郭家廚子的手藝很是不錯,至少那條醋魚很和昭兒的胃口,一條魚,被昭兒吃下了近四分之一。織雲已經開始悄悄打聽,今天做醋魚的廚子是誰,想要把人買回去了。
約莫是吃得有些飽了,沒等散席,昭兒就開始揉著眼睛犯困,小貓一樣地半偎在謝蘭臣身上。
謝蘭臣見孩子吃好了,今日的目的也已經達成,索性便提前離席,打算帶昭兒回會同館。
出了郭家大門,謝蘭臣正要留人候在魏姝的車馬旁,待魏姝出來的時候,好知會她一聲。不曾想卻看見魏姝也提前離席,此刻正坐在馬車裏,隔著車窗同一位男子說話。
魏姝的豪華馬車,在一眾車馬裏十分顯眼。謝閔也看過去,盯著那男子看了看,很快認出了對方的身份:“那是公主詩酒會上的常客,王爺不過去看看嗎?”
魏姝曾信誓旦旦地說過,她詩酒會上的常客都和謝蘭臣有相像的地方,她才會愛屋及烏。
“又是我的‘替身’啊。”謝蘭臣的目光在魏姝眉心的紅痣上停留片刻,道:“不必了,公主有自己的交際,幹涉太過,會惹人厭的。”
說罷,便抱著昏昏欲睡的昭兒,轉頭上了自己的馬車,命人回會同館。
魏姝也看見了謝蘭臣的車馬,她之所以沒立刻回公主府,便是為了等謝蘭臣和昭兒,哪知謝蘭臣的馬車路過自己時,竟連停都沒停,謝蘭臣隻隔著車窗同自己略點了點頭,就一陣風似的駛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