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蘭花

元和帝強忍著怒氣,為郭皇後辯解道:“郭皇後的事,是先皇受妖道蠱惑,誤會了她,才會錯下旨意,非是她不尊重先帝!”

郭皇後母儀天下,要她永遠不靠近魏姝還勉強使的,可哪裏有一國皇後不能參加宮宴的?

況且,二十年前郭皇後就因為此事受盡委屈,元和帝至今都愧疚當年不能保全她,如今自己當了皇帝,總不能還讓人繼續看她的笑話。

好在李閑雲出事,成了眾人眼中的妖道,那他之前的掐算自然就做不得準了,郭皇後克魏姝一事成了無稽之談,自然也就沒必要再恪守先皇的諭令,這本也是元和帝默許的。

謝蘭臣卻道:“可據臣所知,那李道長也並非全然是個裝神弄鬼的騙子,他曾觀測天象,推測某一年會有暴雪,提示先帝早做準備,之後果然應驗。他是殺害了先帝,罪不容誅,可這並不能證明他之前的所有事都是錯的。

“至少,郭皇後確實三次險些害死崇寧公主,若這還不算刑克,強行解釋為巧合,實難令人信服。”

元和帝冷笑:“郭皇後和崇寧在宮中已經相處一年多,若郭皇後果真克魏姝,為何之前都好好的沒有出事,唯獨隻在這次宮宴上發病?”

謝蘭臣道“臣雖沒研習過五行八字學說,但卻聽說過一句: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可見環境有異,連橘子也會有所不同,興許場合不同,於人的氣場命格也會有影響。想是崇寧公主氣運煌煌,郭皇後平日裏克不住她,借助宮宴上的什麽玄機才妨害了公主也說不準。”

元和帝:“你自己也說是‘說不準’,那就不該亂猜,以免冤枉了好人!”

“皇上訓誡的是。”謝蘭臣從善如流,絲毫不受元和帝怒氣影響,繼續不卑不亢地道,“但臣以為,此事的關鍵並不在郭皇後是不是克崇寧公主。所謂君令臣共,君王諭令,臣子們遵守不疑,才是正道禮法,若人人都因為覺得君王的諭令可能有誤,便不遵守,那還有什麽君威可言?天下又還能算是帝王的天下嗎?

“況郭皇後身為一國之母,本該為天下人表率,卻帶頭不尊禮法,挑釁皇權,此舉與謀逆何異?臣再次懇請皇上,懲之以警天下。”

元和帝簡直要被謝蘭臣這番義正言辭的話給氣笑了。

前頭還隻是說郭皇後忤逆抗旨,這會兒已經變成郭皇後要謀逆了,謝蘭臣這不止是想殺過皇後,而是要誅了郭氏整族吧!

元和帝心裏已經開始忍不住罵人了,卻又一時找不出話來辯,誰讓確實是郭皇後理虧在先,而謝蘭臣又確實是在冠冕堂皇地為帝王尊嚴著想呢……

最後,元和帝深吸了口氣道:“朕今日累了,此事容後再議,你先退下吧。”

謝蘭臣毫不顧忌元和帝難看的臉色,道:“那臣明日再來。”

他剛退出勤政殿的大門,便聽見身後傳來杯盞被砸碎的聲音,謝蘭臣腳步未頓,繼續淡定地往前走,一路出了宮門。

直到遇到等候在宮門口的謝閔,謝蘭臣才放緩腳步,吩咐他把自己今天和皇上的對話傳出去。

謝閔立刻就明白了謝蘭臣的用意。

原本新皇登基,先後兩位帝王難免會有意見相左之處,一般隻要不是什麽大事,朝臣都會自覺以新皇的諭令為尊,畢竟法理之外,尚有人情。

但在魏姝和謝蘭臣複婚這件事上,謝蘭臣家世品貌都很卓越,絕對是上好的駙馬人選,加之又和崇寧公主育有一子,若崇寧公主不反對,成人之美,準許二人複婚才合乎人情。但皇上卻以不能違背先帝諭令為由,不許複婚,便是隻講法理,不講人情了。

如此,郭皇後的事自然也不該講人情,依照法理,說郭皇後謀逆略有些勉強,但一條忤逆抗旨之罪卻是逃不掉的。

謝閔道:“今上能順利繼位,可是流放了兩個兄弟和一個侄子換來的,這些人雖然被流放,朝中卻還有部分殘留的勢力,常常與今上不對付;後宮裏,想把郭皇後拉下後位的人肯定也不少,若這些人能一起諫言,要求皇上處置郭皇後,郭皇後這劫怕是不好過了。”

謝蘭臣已經用自己給這些各懷目的人開了個好頭,接下來,就是他們上場的時候了……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卻比謝閔預想的還要順利,次日早朝上已經有禦史擺開陣勢,要撞柱死諫,求皇上懲治郭皇後了。

*

前朝這麽大的動靜,住在後宮養病的魏姝自然也聽說了。

事情說到底還是因魏姝而起,魏姝也知道自己這時候在宮裏礙眼,索性經過太醫的悉心調養後,自己基本已經痊愈,魏姝便帶上昭兒回了公主府。

魏姝剛回府不久,便陸陸續續有人前來送禮探望,連外祖母家都來了人。魏姝以尚在病中為由,一個也不見,禮物也讓人全都退了回去,自己卻在張羅著要給謝蘭臣送禮。

“東西買到了嗎?”魏姝問張公公道。

“買到了,”張公公一邊指揮人小心翼翼地搬上來一盆蘭花,一邊回道,“也是趕巧,那花匠最近恰好得了一株稀有的素冠荷鼎,這兩天又正好開花,花匠寶貝得不行,原還不想賣,老奴花重金才買下來的。”

毫不誇張的說,這株蘭草可是真正的價值千金。

張公公所找的花匠原是為宮裏提供花草的,新皇登基後,卻改選了郭家的姻親,這家花匠的生意便沒落了下來。

魏姝卻記得他家養的蘭草一絕,又想到謝蘭臣的名字恰好有一“蘭”字,人也稱得上一句君子如蘭,選一盆蘭草作為他幫自己找到醫案的謝禮,再合適不過。

於是魏姝在宮中養病的時候,便派了張公公出宮,去買蘭花。

眼下,那盆素冠荷鼎已經被擺在了屋子中間,確實是魏姝從沒見過的一種蘭花,似是匯聚了蓮瓣、素心、葉型草三種蘭花的特色,花型似蓮花瓣,花色素雅,幾朵綻放的小花簇擁在一起,十分精致可愛。

最關鍵的是,這種蘭花十分稀有,物以稀為貴。

魏姝滿意地點點頭,又取出了前頭答應給謝蘭臣的情詩,一並讓張公公送去會同館。

原本,魏姝隻準備了三首情詩,其中一首還是那首被人栽贓的“昭昭我心”,但在聽昭兒說,謝蘭臣因為擔憂自己偷偷哭過後,魏姝既有些感動,又有一絲愧疚,便決定往後“喜歡”謝蘭臣要喜歡得更認真一點,於是便趁著養病,又多寫了兩首情詩。

張公公臨走前卻有些擔憂地問魏姝:“外頭都傳嘉王在皇上麵前說過,以後再也不提複婚之事,公主今天回府,也一直不見嘉王派人來探望,會不會……”嘉王真的不想複婚了?

魏姝聽懂了張公公的未盡之意。

雖然魏姝心裏是信任謝蘭臣的為人的,覺得謝蘭臣即便真不打算再和自己複婚,也一定會知會自己一聲,但到底心裏也有些沒底,拿不準謝蘭臣到底是借逼迫郭皇後,讓皇叔不得不同意他們複婚,還是隻是假借複婚之名,趁機擾亂大安……

這時候她要張公公去送謝禮,其實也有試探謝蘭臣態度的意思。魏姝道:“去送就是了,且看嘉王收不收。”

若收了情詩,自然是還要複婚的意思,若不收,便是要和自己劃清界限了。

張公公領命而去,好在到了會同館,謝蘭臣十分自然地收下了謝禮,並無任何猶豫推拒,張公公這才鬆了口氣。

待張公公離開,謝閔盯著那株素冠荷鼎看了又看,想到上次在宮宴上,謝蘭臣曾似真似假地抱怨崇寧公主對他愛答不理,不由玩笑道:“張公公雖然沒說這株蘭草價值幾何,但看它的品相,也知價值不菲,看來公主對王爺的喜歡又回來了。”

謝蘭臣翻看著手裏的幾首情詩,心道:豈止是回來了,還增加了不少。

當初在護國寺後山的桃林時,魏姝隻許了自己兩三首情詩,這次卻讓人送來了五首,多出了整整兩首情詩的喜歡呢。

一旁,謝閔又開始翻看張公公帶來的素冠荷鼎的種植注意事項,粗略一番,竟然有十幾頁之多。謝閔不由嘖舌道:“這蘭花好看是好看,隻是養起來也太麻煩了,伺候人都沒這麽精細的,這花兒簡直比人都要嬌氣。”

謝蘭臣收起情詩,這才仔細端詳起那盆蘭花,品相確實比普通蘭花更優雅高潔,但也明顯更嬌弱,除了名字,半點兒也不像自己,倒像宮宴上暈倒的魏姝,另有一種脆弱的美。

謝蘭臣伸出手,略有些輕佻地撥弄了一下枝端的蘭花,說道:“對待嬌貴的東西,多費些心神也是應該的。”

*

得知謝蘭臣毫無避諱地收下禮物,魏姝便安心了,待用過晚膳,哄睡了昭兒,也是時候去見見李閑雲了。

魏姝在宮裏住了兩天兩夜,未免家裏的李閑雲被吊死,中途就讓人把他放了下來,但仍然關押起來,堵上五感,沒吃沒喝。

李閑雲的兩條胳膊早在之前被吊起來的時候,雙雙脫臼,垂在身側無法動彈。雙臂的疼痛還隻是其次,最難受的是失去五感,感覺不到外界的任何聲音氣味色彩以及時間,這才是最難熬的,仿佛自己被遺棄到了世界的另一邊一樣。

李閑雲被揭開眼罩時,好一會兒才適應屋裏的燭火,他眯眼看向魏姝時,目光在她臉上多停留了一會兒,然後用幹啞的聲音說道:“公主的麵相好似變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