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布施

神京不禁夜市,夜間有不輸白日的繁華熱鬧。

哲術揣著銀子,拐去了自己常逛的一家妓館,卻見妓館大門緊閉,敲了半天的門,裏頭才慢騰騰地走出來一個龜公。

哲術不悅道:“怎麽這時候了還不開門迎客,讓我在門口幹等?”

龜公認出哲術,立刻賠笑道:“王子恕罪,您有所不知,今個兒館裏的姑娘早早都被嘉王包下,被帶去了群芳樓,今晚館裏沒人,不能接客了。”

哲術在聽到“嘉王”兩個字後,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下意識按了按自己的左肩。

那裏曾被謝蘭臣先後兩次射中,雖不致殘,卻還是落下了暗疾,除了左臂不能太過使力外,每遇冬季或是陰雨天,傷處還會疼得厲害。

不過多虧謝蘭臣箭術不精,兩次都隻射中了自己的左肩,若他射得再精準一點兒,或許自己早死了。

哲術在慶幸自己運氣好的同時,對謝蘭臣也更加忌憚痛恨,連做夢都盼著能將他殺之後快。

然而這裏是神京,大安對西北的態度曖昧不明,單獨靺鞨還沒有和西北叫板的能力,哲術不得不暫時避免招惹謝蘭臣。這也是他在得知謝蘭臣即將進京受封時,選擇搬出會同館的真正原因。

哲術怕自己和謝蘭臣住在一起,總有一天會忍不住動手。

可他都主動避開謝蘭臣了,謝蘭臣竟然還要給他找不痛快。

哲術憤怒地攥緊拳頭,忍了又忍,終是沒有發作,罵了句晦氣,便轉身離開了。

一旁的龜公見狀,不由長舒了口氣,暗道躲過一劫。之前這位爺可是稍有不合心意,就會直接動手的。

哲術又換了一家名叫春風度的妓館,也是他常去的地方,館裏還有一個和他極相好的姑娘。

然而到了地方才發現,這裏竟然也是門庭緊閉。

哲術皺了皺眉,抬手敲門,這次門開得倒很快,隻是門內昏慘慘一片,也不像是要開門接客的樣子。一問才知,這裏的姑娘竟然也被謝蘭臣給包下,被叫去了群芳樓。

哲術不由咬牙道:“怎麽又是謝蘭臣!”

開門的夥計也認得哲術,一聽便知他在別處也碰了壁,便解釋道:“王子怕是還不知道,神京所有的伶人妓子,今晚都被嘉王包了去,上百來號人如今都聚在群芳樓裏呢。”

夥計嘖嘖感歎道:“我活了這麽些年,還從沒見過這麽大的陣仗。”

說完,他瞥見哲術臉色陰森,急忙又說道:“月奴姑娘早猜到您這兩天怕是要來,和其他幾個姑娘本想留在閣裏等您,可她們哪兒抵得過嘉王的權勢?最後還是不得以被帶走了。”

月奴便是哲術的相好,也是春風度的頭牌。

夥計怕哲術會在這裏鬧事,便一股腦把所有責任都推給嘉王,暗示春風度的姑娘們也是被迫的,讓哲術別記恨他們春風度。

哲術再一次撲了個空,憋了滿肚子的邪火,也意識到可能是謝蘭臣在故意針對自己。

謝蘭臣如果是正常尋歡,包下一家兩家妓館已是極限,可他偏偏選擇今晚,把全城的妓子都包下來,分明是知道自己隻能再放縱最後一晚,便故意不讓自己如意。

哲術胸口劇烈起伏幾下,氣得一拳砸在一旁的大門上,在上頭留下一個明顯的坑印。但到底顧忌著明日大安皇帝要為他賜婚,今晚實在不宜生事,這才勉強冷靜下來。

今晚想在外頭尋歡是不成了,哲術隻能忍氣吞聲,轉身回家。

可他人還沒走出去多遠,便聽見身後春風度重新關上的大門裏,傳來一陣竊竊私語聲:

“方才是那個蠻子王?”

“可不正是他,好不容易才把人打發走。他還真當月奴姑娘多喜歡他呢?月奴好歹是咱們這裏的頭牌,琴棋書畫沒有不精通的,別的公子哥兒過來,時常和姑娘一起奏個曲聯個詩什麽的的,這叫雅興。這位爺倒好,每次來隻為那檔子事,枯燥無趣得緊,月奴早就不耐煩他了。

“況且他人又小氣,每次給的錢都不多,偏他胃口又大,又要吃得精細,刨去他的吃喝,也就不剩什麽了,前頭月奴陪了他半個多月,掙的銀子竟還沒有底下姑娘的一半多。不過是因為他王子的身份,月奴不敢拒絕,隻能捏著鼻子伺候罷了。”

“這次嘉王倒是出手大方,直接給了月奴姑娘十幾個金餅,聽說人也俊美風流,這樣的才是好主顧,外族人到底小家子氣……”

哲術聽到這裏,終於再也忍不住,抽出腰間的佩刀,轉身便朝關著的大門劈砍去。

任何人得知自己以為的相好,背後竟是這麽看待自己的,都會忍受不住。

靺鞨確實不算富裕,哲術此行來神京,帶的錢算是很多了,可神京能花錢的地方更多。尤其在他搬出會同館後,又是置辦房屋,又是要供家裏的十幾個美婢吃喝和胭脂水粉,手頭便沒那麽寬裕了。

可即便如此,他每次也是給夠嫖資的。

自己堂堂一個王子,連大安的皇帝都要禮讓他三分,兩個看門小廝,一個下賤的妓子,怎麽敢這樣羞辱輕賤自己!

哲術心頭羞怒交加,對著大門又砍又踹,裏頭的人倒是被嚇得噤了聲,但卻龜縮在門後不敢出來,奈何大門實在結實,他一時也撞不開,反因為動靜太大,引起了遠處巡夜守衛的注意。

這些守衛都是京都府的人,哲術曾和他們打過幾次交道,極為難纏,尤其是他們中那個做少尹的。

眼見守衛朝這邊走來,哲術隻得暫時收手,可滿腔怒火不得發泄,憋得他整個人都快炸了,他便又想到了謝蘭臣。

自己之所以會被幾個奴婢輕賤,還不都是因為謝蘭臣先故意搶他的女人,又故意多給金餅,暗示嘲諷他窮困?

被這麽一而再地欺辱挑釁,自己要是還隱忍,豈不成了縮頭的王八?將來豈不是會有更多的人在背後嘲笑自己?

哲術酒意上頭,怒紅著眼去了群芳樓。

剛走到門口,他便聽見樓裏傳來陣陣嬉笑聲,其中一道嬌俏的聲音格外熟悉,正是月奴。

確實比在自己跟前笑得開心多了。

哲術冷笑一聲,一腳踹翻門口想要阻攔他的龜公,直接提刀闖了進去。

樓內果然衣香鬢影,上上下下都是打扮婀娜的女子,謝蘭臣被圍在一樓大廳中間,前後左右都是巧笑嫣然的美人。

隻是他卻衣衫完好,臉上也不見一絲狎昵之色。

哲術根本沒有心思在意這些異常,他直接衝上前,以刀指向謝蘭臣道:“謝斐,咱們今日就做個了斷!”

圍著的妓子乍然看見刀光,頓時嚇得四散躲避。

謝蘭臣卻不慌不忙地看了眼刀尖,不解地問道:“王子何出此言?”

春風度的月奴,此時恰好正站在謝蘭臣身側,她本也想躲,但看看謝蘭臣,又大著膽子留了下來,仗著哲術曾是自己的舊客,便試圖溫言勸解:“王子先別動怒,嘉王是雅正之人,想必是有什麽誤會……”

然而哲術聽到她的聲音,反而越發憤怒,不等月奴把話說完,便揮刀先朝她砍了過來。

好在謝蘭臣及時出手拉了她一把,才讓她躲過足以致命的一刀。

這下,樓裏原本還大著膽子觀望的人,頓時驚恐四散,紛紛往樓外逃去。

一時間,樓內各種驚呼尖叫聲此起彼伏,這更加刺激了哲術,他不再顧及別人,隻一心想弄死謝蘭臣,起手便是殺招。

謝蘭臣險險避開,哲術繼續步步緊逼,又見謝蘭臣隻一味躲避,不敢反擊,料定他必然武力不濟,否則當初的那兩箭也不會全都射偏。

此時樓內的人正擠擠攘攘地往外湧,外頭的人即便發現樓內有不對,一時也很難擠進來,在巡夜的守衛趕來之前,正是殺掉謝蘭臣的好時機。

哲術決定速戰速決,動作便越發狠厲,謝蘭臣果然漸漸不敵,被逼至角落裏,身後便是牆,避無可避。

哲術獰笑道:“你放心,等你死了,我一定會替你好好照顧妻兒,雖然不知道那個小郡王是不是你的種,但看在你無後的份上,我會讓他每年忌日都給你磕頭的。想來我這個繼父的話,他該是會聽的。”

他邊說,邊使出一招力劈華山,勢要謝蘭臣一刀斃命,可眼看就要砍中謝蘭臣,哲術卻突然手筋一麻,手裏的刀被謝蘭臣挑飛了出去。

謝蘭臣作勢要去搶刀,哲術卻比他更快一步,斜著往前一撲,雙手接住了快要落地的刀。

他全幅身心都在搶刀上,卻不防自己身下正立著一把銅製的獨股金剛杵,杵鋒極長,正直直地指向哲術腹下。

直到哲術快要撲落在地,才察覺異狀,然而此時想要收勢已然來不及,好在他身體力量超過常人,又反應靈敏,立刻便丟開手裏的刀,以雙手撐地,堪堪支起身體,下身幾乎是緊挨著金剛杵的鋒尖停了下來。

然而哲術尚沒來得及慶幸,才剛落地的刀被謝蘭臣用腳尖一點,便再次被挑起,刀柄恰好打在哲術的右手手肘上。

哲術左臂本就不太能使得上力,右手手肘被擊中,不受控製地一彎,左臂頓時也支持不住,整個人瞬間趴倒下去。

金剛杵的長鋒到底還是沒入了哲術下腹,一聲淒厲的痛呼響徹群芳樓。

謝蘭臣卻還不忘勸誡哲術道:“你看,人不該妄造口業的,指不定便會應在自己身上。”

京都府夜巡的守衛,恰好在此時趕到。

樓內的妓子幾乎都已經跑了出去,大家當時雖然慌亂,但還算有序,隻有幾人被踩傷,傷勢也很輕微,其他人均無大礙。

可還不等巡衛們鬆下一口氣,就又看見下身血流如注、疼得連話都說不出來的哲術。

幾人先是下意識也跟著下身一疼,接著便是嚇得心都快停跳了。

這可是深受皇上器重的靺鞨王子,前頭徐少尹隻是在皇上麵前告了對方一狀,如今人還在家裏關著反省,若是靺鞨王子在他們巡邏的時候有個萬一,他們也別想好了。

領頭之人簡單為哲術止血後,急忙叫人去請大夫,又看向謝蘭臣問道:“還請嘉王告知,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哲術此刻雖然疼得不能說話,但雙眼一直怨毒地盯著謝蘭臣。很明顯,兩人之間發生過什麽。

月奴因為感激謝蘭臣的救命之恩,之前一直沒離開,哲術對謝蘭臣步步緊逼以及謝蘭臣避無可避的全程,她全都看在眼裏。

但因為謝蘭臣最後以腳挑刀的時候,人站在在角落裏,恰好有及地的簾幔做遮掩,加之他的動作幅度又極小,月奴根本沒有察覺。在她看來,完全是那把刀在被哲術丟到地上以後,自己彈了起來,才擊中哲術手肘的。

說到底,是哲術自己倒黴,自作孽,不可活。

於是在聽到巡衛的問詢時,不等謝蘭臣作答,月奴便先一步替他答道:“我們姐妹們本來在樓裏待的好好的,王子突然就提著刀闖了進來,瘋了一般衝著嘉王喊打喊殺,但我可以作證,嘉王全程都沒有還手,隻是躲閃,是王子撿刀的時候自己不小心,恰好摔在了金剛杵上。”

另外還有幾個膽大的伶人,也留在樓裏沒離開,聞言紛紛附和道:“確實如此,我們也都可以為嘉王作證。”

問話的巡衛卻依然緊擰者眉頭,看看金剛杵,又看看謝蘭臣,再次問道:“可是這裏為什麽會有金剛杵?佛門的法器為什麽會出現在青樓裏?”

月奴還要再替謝蘭臣回答,這次卻被謝蘭臣製止,他自行答道:“金剛杵是我帶來的,王子闖進來的時候,我正在樓裏為眾人講經,便在大廳四角各放了一把金剛杵,以鎮邪除妄。”

巡衛下意識掏了掏耳朵,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你方才是說,你花了這麽多的金子,鬧出這麽大的陣仗,隻是為了來青樓裏給這些妓子們講經?”

“不然呢?”謝蘭臣無辜道,“我便是要尋歡作樂,也用不著這麽多的姑娘吧?不過是我白日裏從護國寺回來,突然心有所感,略行傳法布施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