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李暮近把紙條隨手一丟,正好反麵朝上。
束睿隨意一眼,也撿一片鳳梨,咬一口,說:“我覺得她很怪,有點拉扯你,說不好有沒有別的目的。不過,你這心眼應該不用我提醒。”
李暮近把隻咬一口的鳳梨丟掉,拿毛巾擦手,沒說,他覺得丁珂釣得太低級,像小學生硬裝研究生。
他既看透她,她能成什麽威脅?
遊艇管家帶著一個服務員,推著小車上來,邁進下陷沙發區,從服務員手裏把晚餐接過來,一一擺桌。最後拿起鋼叉把布菲爐裏的羊腿叉起,放進炭烤爐。
李暮近雙肘撐在打開的雙腿,背部微弓,雙手拿著手機看、打字。
束睿看著碳烤爐上旋轉的羊腿,沒什麽食欲,要了份海鮮湯。隨手從那二十萬裏拿了一遝,遞給管家,作為小費。
李暮近家這種身份,消費用現金時候不少,主要為了不計入流水。
林張和李洋上來一屁股坐凹皮沙發,毫不客氣地拿長刃刀剌肉吃。
束睿左右各看他倆一眼:“非得坐我旁邊?”李暮近一個人坐一個三米沙發會不會太寬鬆了點?
李洋給他切肉,嬉皮笑臉:“你身邊安全。”
“誰讓你從不翻臉、溫柔好說話,這都是你該得的,我的睿。”林張也夠貧的。
束睿不理人了。
他們都是鳩州有名的二代,留洋把身體玩個半殘,回國到自家企業學習業務,等於提前養老。自己老子,絕不給別人坑。
嬌生慣養又都是酒肉關係,沒非給的麵子,也不是什麽局都答應,除了李暮近。所以幾個跟李暮近走得近的經常以他名義組局。
束睿知道,李暮近默許並不是多喜歡玩兒,是他喜歡看一大群人不斷突破下限。
今日局是江好做東,他在沙龍幾人吃到一半時上來,喝他們的酒,左右手摟住林張、李洋,說:“真他媽牛逼這遊艇。”表示肯定地嘖嘴,衝李暮近豎大拇指:“這不得大幾千萬?宋女士對阿暮真豪。”
“廢話,人親兒子不慣著難道要慣著你啊。”林張拿開他的胳膊。
李洋吃完最後一口,“說起來,我那天看一個拚卡的群裏說,光子之前招男模和肌肉男地址就在港口,說是新遊艇的活兒,新遊艇整個港口不就是這艘嗎?”
光子是拉皮條的,日常業務不限於給老總介紹嫩模、女明星,給富婆找鴨、肌肉**。
李洋這麽一說,幾人對視,熟練地轉移話題。李洋後知後覺心一哆嗦,也順著他們話聊起女人,慶幸李暮近沒聽他們聊什麽。
束睿多了解李暮近,知道他什麽都聽見了,隻是對宋雅至給李崇戴多少綠帽無動於衷。
反正他們互戴,宋雅至玩的男人遠沒有李崇玩的女人多,再努努力也許能跟他私生子數量齊平。
不過這事知道的極少。
李崇藏得極深,他對自己在外界的形象十分看重,為了一尊“完美”雕像,演一生的戲他都願意。
束睿之所以能知道,因為他爸是李崇手下另一個得力幹將,仰仗李崇鼻息生存。
他爸爭氣,搭上李崇這趟順風車後摸索了許多門路,積累了財富。但也沒忘本,時刻記得是李崇提攜,他家才有一切。
於是這麽多年,兩家始終公然要好。
所以這些人最多是李暮近朋友,而束睿能說是兄弟。畢竟是從小玩到大的交情。
“我不是認識詹大美術學院一女的嗎?她人脈可廣,認識學區不老少漂亮學生,約了好幾個呢,等會兒快艇都載過來。”江好噝一聲,吸溜嘴:“女大學生可是好東西。”
林張瞥他:“什麽時候這麽抽象了?趕緊照照鏡子。”
李洋想玩牌:“打完德州唄,晚上這麽長時間呢,你要一宿都在**啊?你有那個腎嗎?”
“沒有也得有,聽說當中還有有對象的呢。”江好一點不覺得表情和語氣猥瑣:“我就喜歡有對象的!”
李洋嫌棄地“噫”一聲,“老江真的是,老惡臭了。”
他們聊著,束睿起身到甲板躺椅,吹吹夜間的海風。
林張叫他:“又不合群了束睿!”
江好喝點酒更狂了,“別管他。”說完轉問李暮近:“等會兒妹妹到了阿暮你先挑唄。”
李暮近聽進去了他們的話,尤其女大學生四字。
他沒理人,滿地找起東西。
三個人傻愣愣地不知道他找什麽,但也把上半身都埋在桌子下,陪他一起找。林張直問:“怎麽了?什麽東西掉了?”
束睿聽見動靜,坐直身子,扭頭看向他們。
李暮近不說話,看到江好腳底下露出一個便箋小角,停下動作。
江好還不知道他已經找到,還假模假式地詢問:“小東西嗎?那應該是戒指、鏈子什麽的吧?”
李暮近聽著煩,抬腿一腳,把江好踹撞到沙發靠背,從他腳下把便箋紙撿起來,添加上邊手寫的微信。
三人不明白,也不知道,但不敢問,也不敢吭聲。
束睿重新躺下,雙手墊在腦袋下邊,看著皎潔的月。
阿嘉第一次在晚上坐快艇,也是第一次參加遊艇上的派對,拍大海發給章苗苗:“你看這波光!顏色太好看了!”
章苗苗正在寢室**吊腿、刷美劇,回複:“你在哪兒呢?”
阿嘉:“港口!”
章苗苗知道這個港口一般默認鳩州和詹城交界往南五十米的港口。
她又回:“你跟誰去的啊?”
阿嘉沒回,又發來一張自拍,背景是熒藍色大海。她長得漂亮,笑得也甜,看得章苗苗羨慕極了:“不會是原相機拍的吧?”
“對啊。”
章苗苗坐起來,摁住說話:“氣人是不?大晚上的給我添堵。”
“我不說了啊,等到了我再給你拍。”
章苗苗翻白眼:“你也別拍了,不樂看奧,千萬別!”
發完她把手機一扔,腦袋耷拉下上鋪床邊,看向還在看書的丁珂:“阿嘉什麽時候才能美而不自知一點!我被她無心的炫耀氣哭幾回了!”
丁珂晚飯之後開始胃疼,但她明明沒吃飯,也可能是因為沒吃飯。她一手摁著胃,一邊在書上批注,抓住空隙看她一眼:“哭了?”
“快哭了。”章苗苗喪氣道。
“內心豐滿就會自信。”
“她是身材豐滿,她的自信就是與生俱來的,跟內心沒關係。”
丁珂隨口道:“那可能是出生在不被否定的環境,所以對自己有客觀認知。”
章苗苗立刻延伸,舉一反三總結道:“我是不是可以這麽理解,女孩子自信清醒有兩種途徑,第一仰仗成長環境、智慧父母,第二就是讓自己內心豐滿起來!”
丁珂笑笑:“可以。”
章苗苗的辮子在床邊晃呀晃,突然又坐起,開始懊惱:“我怎麽又把自己哄好了啊!”她垂下腦袋,又要跟丁珂抱怨,看到她摁著胃,一下忘了自己要抱怨什麽,麻利兒下床,給她倒杯熱水,然後雙手叉腰:“我還是搬回下鋪吧。”
丁珂謝謝她的熱水,又說:“別說什麽上鋪不能照顧我之類的話。”
章苗苗挑眉,笑得歡,肩膀不停抖:“這麽會預判,是不是瘋了?別學法了,學心理學吧。”
丁珂痛得嘴白,神情仍是平靜,還能彎唇回應,眼睛也緩慢溫柔地張合。
章苗苗每次看丁珂特別能忍,都覺得人類沒有上限。而她果然是太普通了,各方麵閾值都平庸,疼一下就得哭上半天。
哎。
快艇上,阿嘉問美院學姐:“都七點了,回學校不會十二點了吧?”
學姐說:“差不多,所以說讓你提前請好假,萬一到熄燈時間回不去也不會被扣分。”
有人怨她沒提前說:“你也沒說去遊艇啊。”
“遊艇上玩不買票這種好事你們碰到過嗎?我想著給你們驚喜了,怎麽還賴上我了?”學姐有點委屈。
有人向著她說:“別管地方是哪兒,出來玩兒都是同意的,那就應該做好準備晚上回不去。這也沒啥,請假還不會嗎我的姐妹?”
“不是請假會不會的問題,說好普通趴變遊艇趴,我們問一句不是很正常嗎?遊艇等待我們的是什麽,誰也不知道,還不能擔心了?你們這讓我對這趴有防備心了。”有人表達出不滿。
學姐也有話說:“那我在群裏問的時候沒強迫你吧?也有很多人說沒有空沒來的吧?我逼著她們來了?本來就是玩兒,誰來算誰,你們又想玩兒又不想晚回去被扣分,那我裏外不是人啊。”
快艇發動機聲音大,晚上浪也凶猛,她們說話要喊,海風噗噗往嘴裏灌的滋味難受,漸漸也沒人說了。
阿嘉沒那麽多顧慮,也覺得學姐就在隔壁詹大美院,算計她們太不明智了,還上不上學呢?而且有什麽可算計的,這麽多人呢,出事明天全國都知道了,誰這麽大膽?
誰知道,偏偏有膽子大的。
離得老遠時她們看到遊艇輝煌燈火,顧慮一掃而光。好像什麽都要承擔風險,若能眼見沒見過的風景,風險自有必要。
登上遊艇她們還沒來得及觀光欣賞,就有人過來沒收她們的手機,原本憧憬的女孩紛紛露出懷疑之色。
“現在能走嗎?”有人害怕了,有第一個就有第二個,一行七八人裏越來越多表示想回去。
管家很有禮貌,笑著解釋:“收手機保障賓客個人隱私不被泄露,也是保障你們的。之前出現過拍照泄露的事,被人看圖說話不好解釋,所以要從源頭掐死。防止出現同類事件。”
好像很有道理,女孩們麵麵相覷,猶豫著。
學姐第一個交了,扭頭說:“其實這也算是變相證明這個趴的私密性和正規性了吧?出來了就好好玩,別擔心,我不跟你們共進退呢嗎?”
漸漸地,玻璃盒子的手機越來越多。
阿嘉想最後給章苗苗拍一張照片的,被催促就忘了,匆匆發了句:“遊艇要收手機,我就不跟你說了。我請過假了,回去可能要很晚了,如果明天早上還沒回,報警。”
二代在主艙玩起德州撲克,男男女女十幾人,說說笑笑,玩玩鬧鬧,嚼著糖、喝著酒,勾肩搭背,邊玩邊親嘴、互摸,這邊還說著話,那邊手已經摸進了**,穿過一片濕潤刺入窄通道。要不就女孩鑽到賭桌下,解開男孩的腰帶,把他那根拿出來像吃棒棒糖一樣又舔又嗦得響。
打著牌就有時深時淺的呻吟聲出來,倒是對得起**趴的主題。
江好玩了一會兒就拉著兩個女孩進客艙了。
李洋比起女人更愛玩牌,不知不覺抓亂頭發,煙都抽了一包,眼睛也始終盯著荷官的動作,又疼又澀像紅眼病。
李暮近純休閑,對打牌沒癮,但也沒敷衍,一晚上有輸有贏,二十萬堆在一邊好像沒動過。
林張說:“不要放水阿暮,往常打到這時候你早把我們褲衩贏沒了。”
有女孩說:“阿暮贏歸贏,哪回帶走過啊,老林現在說話都用誇張手法了,交一個舞台劇演員對象就是不一樣。”
有人笑:“損。人家舞台劇不是誇張表演,是他那對象誇張。”
“滾你媽,就會瞎扯淡。”林張罵。
一陣哄笑。
李暮近玩不爽,起身往沙發區走去。
安靜下來。
束睿也不玩了,“你們玩。”他比李暮近要有禮貌。
李暮近端著酒的手略顯敷衍,杯子傾斜他都沒發現,酒在傾斜的杯口呼之欲出,他還是不肯把注意力從手機挪開片刻。
“不會吧?”束睿坐到旁邊。
李暮近聽見了,沒反應。
束睿又說:“你不會吧?不會被拿捏了吧?”直指李暮近心不在焉這件事,並認為他是因為加丁珂微信,卻沒被通過。
李暮近抬起頭:“被拿捏的前提是進入到陌生領域,跟這個領域的高手交鋒。她是高手嗎?她對我來說是陌生領域嗎?”
束睿點頭,比李暮近拿酒還要敷衍:“嗯。”
“滾。”李暮近沒開玩笑。
束睿淡淡一笑:“你記不記得你上次氣急敗壞是什麽時候?”
李暮近再次抬頭,看他。
束睿朝他靠去,聲音都變小,像是想給他留點顏麵:“薛詩與說丁珂喜歡陳享。”
李暮近沉下臉。
束睿愛他怕他,這人翻起臉來親爹都不認,於是犯完賤後流暢絲滑地坐到對麵。
薛詩與和陳享都是以前國際學校的同學,都很優秀,家裏條件也好。薛詩與是一個像兆婧那樣的小太陽,一直照耀著沉默如深淵的丁珂,好多次擋她麵前,阻止李暮近為難、耍混。
陳享呢。
丁珂般深沉、不露情緒的人,唯一在筆記本上寫過的名字就是陳享。
還好他在丁珂出事後出國了,再也沒回來,不然束睿將身處修羅場出不來——
李暮近以前就折騰陳享,以他現在有增無減的膽量,估計變本加厲。
陳享要是知道有跟丁珂一模一樣的人存在,這一次他估計會用生命守護她不受傷害吧?以彌補他曾因軟弱而在李暮近把丁珂堵在牆角時低頭走過。
束睿還記得,人文周彩排中,李暮近站在主席台,陳享不知道為什麽給他下跪。他拿著話筒,在設備一道尖銳嘯叫後,變態陰沉地叫了聲丁珂,目光穿越茫茫人海,隻看她,說:隨便看看,不用記住這人給我下跪的樣,因為以後也站不起來,你會看到吐。
人中龍鳳的陳享,在他麵前被磨淨了尊嚴。
別人隻看到李暮近對陳享各個方麵無懸念地碾壓,不知道他那麽折騰陳享,隻因為他撕掉的一頁筆記,丁珂的筆記,寫著“陳享”的一頁筆記。
束睿還記得李暮近第二天陰霾未消,把她筆記本都燒了。她站在樓道盯著熊熊火焰一言不發,引起發燒、生病、請假。李暮近給她買了一百多筆記本,在她桌上摞成山。但沒用,她都打包捐給了貧困角。
想到以前,束睿不自覺呼氣。
男高時期的李暮近混蛋,像座大山,丁珂寧折不屈,像隻穿山甲,他二人從來水火不容。隻是女孩總是不如男孩殘忍,李暮近對丁珂就像喜歡慘一隻小貓,抱到懷裏時忍不住用力,她不疼得哼出聲,他不罷休、不放手。
就這樣,他把她弄得太疼了,便失去她了。
“別扯淡。”李暮近一聲把束睿拽出回憶。
束睿喝酒,微笑,“給你微信,但不通過,這不是高手?”
“你一直看手機?”李暮近隨口說。
束睿靜靜看著他。
李暮近當然知道他這話很像自我攻略以後,嚴肅說:“不要預設,你想的事不會發生。”
他剛說完,手機響了,他第一時間看過去,是新聞推送,隨即若無其事地靠到沙發,看起來什麽也沒發生過。
束睿搖頭,仰頭看天,似乎沒有對他說話:“清醒沉淪什麽意思,就是明知道她帶目的接近,也允許了。清楚她每一句話都不真誠,每個動作都經過計算,但就……”
他沒說完,因為李暮近走了,不聽他說了。
艙內一層休閑區。
阿嘉自走進遊艇,就看到很多三點式女孩,披著件浴袍走來走去,還有女孩甚至不穿內衣,光著身被男人摟著,隨音樂律動搖晃著身軀,男人的手就在她們身上來回摸。
她當然知道這一幕的發生代表什麽,代表這是一個專供有錢人享樂的**趴。她們沒冤枉學姐。
學姐這時走過來,顯然對這場合輕車熟路,還給她倒了酒:“怎麽不去玩兒呢?你看萊萊她們已經嗨了。”
阿嘉看向舞池中央的她那些保守的同學們,“難道不是喝多了嗎?”
學姐一笑:“語氣這麽嚇人,政法學院學生都這樣?”
阿嘉微笑:“我屬於是很平和的了,你沒見我同學丁珂呢。學姐應該知道,她去年年底剛幫警方破獲一起裸聊詐騙案。”
學姐笑容有一絲裂縫,很快就修複:“嗯,聽說過,厲害。”
“是吧,她這個人眼裏可不揉沙子,我出來時跟她說了一聲,她還讓我玩兒得開心呢。”
“是嗎。”學姐也不是新手,虛與委蛇拿捏得精準,“你先喝著,我去那邊看看,有事找我。”
學姐走了,阿嘉呼口氣,但願丁珂能敏銳察覺到她的處境。
雖然這時祈求老天把信息傳遞她們有點臨時抱佛腳,但除了丁珂和章苗苗,她不知道還指望誰,誰能比她們勇敢聰穎。
十二點了,章苗苗還沒收到阿嘉發來的圖,把腦袋垂下來,跟還沒合上書的丁珂說:“阿嘉還沒給我發照片,正常嗎?”
丁珂從小夜燈下抬起頭,“有沒有過類似情況發生?”
“沒有,她可愛顯擺了,但凡跟我說的事,不跟我顯擺完,她這一天是過不去的,她賊難受。”章苗苗可愛控訴阿嘉。
說完,她坐起來,意識到了什麽:“對啊,為什麽沒發呢?”
學姐坐在吧台前,酒保給她新調了一杯酒,走過來倆男的,搭住她的肩膀,笑得猥瑣:“喲,今天這批質量真是不錯。”
學姐皺眉,聳肩抖落他們的髒手,說:“舞池裏幾個隨便,家裏沒個條件,沒個靠山,拍照威脅就行了,不怕她們鬧。”
有個男的看一眼阿嘉:“那個呢?”
“那個家裏有錢,又是政法學院的,有個玩兒得好的同學,是一塊硬骨頭,搞不好能把這船人都弄進去,別瞎琢磨了。”學姐也得為自己考慮,掙錢可以,不能搭上命。
“就她最好看了。”男的可惜道。
學姐想了想,說:“要不這樣,帶她喝點酒,親親抱抱,隻要不來真格的,應該沒事。”
男的摟學姐脖子,照臉親了一口:“體貼!”
章苗苗撥打阿嘉的電話,沒人接,她看向丁珂,兩眼視線一觸,都意識到問題。
丁珂拿著章苗苗手機看阿嘉最後發的消息,捕捉幾個重要信息,發現這件事已經超出她們的能力範圍,第一時間報警。
警察在接收她們提供的信息之後,以無法確認阿嘉已經遭遇危險為由拒絕出警,讓她們回去等等,說按照女孩微信說的話,也許天亮就回去了。
章苗苗再看微信,確實不像是遭遇了危險。
派出所出來,丁珂讓章苗苗發朋友圈。
章苗苗第一秒不理解,反應一下,明白了,“就是讓所有人都知道阿嘉失聯了,帶她走的人看到了,知道我們在找她,或許會因為怕事情敗露、下場慘烈,而把人放了?”
丁珂點頭。
不知道有沒有用,反正什麽都先嚐試一遍。
遊艇一層。
兩個男的端著酒,走向阿嘉,笑著打招呼,其中一人先開口禮貌問:“你怎麽不去舞池啊?”
阿嘉裹了裹外套:“不會跳。”
“早說啊,我可以教你。”
阿嘉笑笑:“謝謝不用。”
“你是沒到這場合玩兒過嗎?感覺很拘謹。”不知道哪個男人在說。
“沒有,就是沒有喜歡的,興致不高。”阿嘉覺得越表現單純他們越來勁,幹脆把自己塑造成海王。
“都一樣,我們也是沒什麽興致。”男人說得真切:“以前在上海、杭州夜場,都沒像今天這麽別扭的。”
阿嘉突然感興趣:“為什麽?”
男人表現得誠懇:“那時大家都是來玩的,開不開卡和酒也沒法確定他們是不是富人。這場合不同,是不是富人一目了然,像我們這種被邀請來的不是男模就是外圍啊。”
阿嘉雖然不是他說的那類人,但對他的認知感同身受,信息傳播飛速發展,階級差異無所遁形。當努力可以顛覆人生的說法成為泡影,自然堅定努力可以跨越階級的人都沉寂了。
少之又少的人可以通過努力實現逆天改命,大部分人都犧牲在了這個過程。
阿嘉覺得他們很誠懇,敞開心扉暢聊起來,不知不覺喝了一瓶洋酒。
於泰看到章苗苗發的朋友圈,告訴她孫禮也失聯了,中午遇見時還說晚上給他買宵夜。當時孫禮跟李暮近在一起,兩人還去吃了燒鵝。他問孫禮什麽時候回學校,孫禮說等下遊艇。
丁珂得到這個消息時,剛好看到李暮近好友添加消息。
章苗苗在一邊給她分析兩件事有沒有關聯,她通過了李暮近的添加。
她平時會開勿擾模式,主要不愛聊天,所有加她微信的人老等不到她的消息,就膩了,刪了,所以沒什麽人願意加她。
她給李暮近微信還是源於病房門口看到的那幕,有人口蜜腹劍,說得比做得漂亮,自然做得比說得好的,格外能得到她的青眼。
他加不加她並不在意,加了正合她意——
孫禮被李暮近帶去遊艇,阿嘉失聯之前是去遊艇路上,顯然關鍵在於遊艇,而李暮近他媽送他遊艇這件事才上過新聞。
她通過後,率先打了兩個字:“地址。”
片刻,李暮近發來一個定位。
丁珂鎖屏手機,打斷在無章分析的章苗苗,打開錄音,對她說:“我去找阿嘉,把她帶回來。”說完把錄音給章苗苗:“明天六點之前沒消息,拿這錄音報警,就說我找人也失聯了,警方會出警的。”
章苗苗擔心她:“我一個人沒問題嗎?我跟你一起吧!”
“留個人照應。”丁珂一邊說一邊穿衣,預備出門時,停頓一下,回身打開抽屜,把之前用壞的手機拿出來,出門前對章苗苗說:“先睡。”
章苗苗撇嘴說:“咋睡得著?”
“這算什麽事?”
章苗苗欲言又止。既然丁珂這樣說了,那就是沒事吧?丁珂允許一切事發生,幾乎從不言之鑿鑿,她覺得不算事,大概真不算吧?
丁珂打車去輪渡碼頭,看到閘門緊閉,搜索了私人碼頭的位置,發給司機,抵達後果然有人在等。
動力艇很快,出發時駕駛員給了她一件防寒服,又套了救生衣,她大概意識到遊艇已經離岸很遠,當真越來越冷。不知多少海裏,她總算看到海麵冉起橙光。
駕駛員說這艘遊艇適航三等航區,離岸最遠二十海裏。
二十海裏約等於三十七公裏,出點事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抵達遊艇下水斜坡後方左側,棧橋自動開放,管家在登船口等,她一上遊艇,他就接過她身上的防寒服、救生衣,笑著說:“您是先洗個澡還是先吃點東西?現在還有宵夜,是自助的。主食有麵條,廚師現做。”
“我找人。”丁珂說。
“好。”管家帶路,迎她往裏走。
丁珂以為會收她手機,還為此帶了一個報廢的,竟然沒問她要。
三層遊艇,大部分人活躍在一層,丁珂隨管家穿過引橋聽到越來越多的笑聲,身著清涼,或者幹脆**的人接連不斷出現在麵前。
她一身黑色寬鬆版運動衛衣,黑鴨舌帽遮住眼睛,微卷的長發散開,遮住左右臉,璀璨明亮的燈照下十分突兀,格格不入。
有人認出她,歪頭尋她的眼:“丁珂?”
丁珂抬頭,不認識,但應該跟她同屬一個學區,自然而然是跟阿嘉一道來的,直接問:“阿嘉呢?”
“哦,她喝多了,裏邊睡覺去了。”
“裏邊哪兒?”
“就客艙啊,你問酒廊那邊的酒保唄,剛才阿嘉在那邊跟倆男模喝酒來著。”
丁珂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跟學姐隔著人群對上眼。
學姐下意識躲避她的視線,再喝酒的動作顯得手忙腳亂,沒了上秒的熟稔。
丁珂走過去。
學姐轉過身,佯裝自然地去別處。
丁珂手搭在她肩膀,用力一扳,逼她回身。
兩個人麵對麵,學姐一笑:“丁珂嗎?老是聽說,今天見到了。”
丁珂比她高,眼神向下,從她微抖的手裏把酒拿走,聲音冷淡,壓力十足,“阿嘉呢?”
學姐用笑容、撩發這種多餘動作掩飾慌張,“喝醉睡覺去了吧,我一直跟朋友聊天也沒注意看她,但這麽大人了應該知道自己在幹什麽吧?成年人可以為自己負責。”
“也沒說你誘拐她,此地無銀了。”
學姐笑容崩開一瞬。
“帶我去找她。”丁珂走近一些,用兩人聽到的音量,“今天看到一切我保證守口如瓶。”
學姐嘴硬:“我可以帶你去客艙幫著找找,但你保不保密跟我關係也不大,我就一過來玩兒的,跟阿嘉一樣,玩兒都不讓玩兒啊?”
“那我就報警好了,你這麽幹淨,銀行流水啊轉賬記錄啊什麽的應該經得住查,你說呢?”
學姐變了臉,慫了:“客艙1103。”
李暮近從三層甲板的玻璃圍欄處,看著丁珂跟人說話,說話可能不太準確,她神情動作更像威脅。
她通過好友添加之後,他是沒打算理她的,是她先問了他的地址。
他知道她不是要找他,但也沒說找誰,就是不想讓他知道她找誰。她對他有防備心,她怕他因此對她要找的人做什麽,或者用那個人威脅她。
他以前確實做過這種事,那個人叫薛詩與。
他記得那天天氣很壞,丁珂沒去上學,他去她家找她。
薛詩與擔心她,也去了她家找她。
薛詩與到時候,他剛從樓上下來,不讓她上樓,還叫人堵住樓道。
當時薛詩與紅著眼,指著他大罵:“你剛對她做了什麽!李暮近你他媽一定不得好死!”
李暮近自然用不著對她說明什麽,就這樣把她限製在樓門外。僵持到中午,他又讓人把她吊在樓底下那棵樹。
薛詩與也硬,被吊得臉充血也不求饒,更大聲喊:“丁珂別下來!我沒事!別再走進他的圈套!也別再受他擺布了!”
李暮近就站在樓門前的台階,掃量荒蕪老化的六層樓。不是丁珂,他都不知道鳩州還有這種危房,還都滿員。
可就算住滿人,也家家戶戶門窗緊閉,薛詩與這麽喊,沒一個人出來看看。好像是為生活奔波得太累,沒有多餘精力管別人死活,也好像是丁珂住的這棟樓有結界,樓裏人他們管不了。
一直到一點半,丁珂終於下了樓。
她那天臉色跟天色一樣,壞透了,下樓時一直打軟腿,嘴唇蒼白,眼睛疲憊,背過身的手一直抖。
薛詩與當即哭出了聲:“是不是他怎麽你了?是不是?”
丁珂一言不發。
也是從那天起,丁珂被李暮近強奸的傳聞滿天飛。
所有人都說,那麽漂亮有骨氣的丁珂,被李暮近強了,不幹淨了,人生毀了,這一輩子估計隻能委身於他了。
也說,李暮近真壞啊,逼不出結果來,就用強的,世上怎麽能有這種惡魔。
後來,傳聞愈演愈烈,國際學校老師報了警,警察詢問丁珂,她卻否認了這件事。強奸指控沒辦法繼續調查,事情便也無疾而終。
那時國際學校很多人都轉罵丁珂,說她下賤,大夥為她主持公道,她還執迷不悟、自甘墮落,遲早有天死在李暮近手裏。
一語成讖。
那年的秋天楓葉漫天,街角、路邊一片霞光,像詩那樣浪漫,一場大火突如其來,燒盡了秋色,也燒死了那個為美色所累的姑娘。
李暮近睜開眼,回憶暫存,音樂、歡笑回到耳朵,神思也回到遊艇,回到這片海。
如果她不是她,下意識隱瞞什麽?
隻有她清楚他會威脅她,才會想方設法規避。
她清楚的原因當然是,她就是她。
他低頭看看酒,不知不覺見了底,他卻一直沒放下杯。轉身時把酒杯放到桌上,回到賭桌。
台球案旁邊,剛進行過NP,一地黏膩,服務員來清掃,**蟲上身的男人甩著那根東西猥瑣地求歡,**兒下不去的女人坐在台球案子張開雙腿。
學姐帶幾個男人過來把他們轟走,翻白眼、嫌惡地罵:“沒他媽床啊把台球案弄這麽惡心!”
幾個男人巴結地幫著服務員收拾,有女孩哄著學姐先坐到了沙發上。
“這不正常嗎?怎麽突然這麽氣?”有人拿杯酒過來。
學姐打聽丁珂:“那個政法學院的丁珂有什麽背景嗎?”
“她啊?不懂,沒聽說過。”
有女孩“欸”一聲,湊過來,說:“之前李暮近案的受害者是不是就叫丁珂啊?”
“是,她跟那個丁珂同名。”有人答。
又有人想起來,“這個遊艇是李暮近的吧?我看新聞上說,李暮近精神病好了,又繼續上學了。還什麽一改過去的混蛋德行,有禮有節又好學,簡直脫胎換骨。她媽去五台山還願回來就送他一艘遊艇,希望他保持狀態,從此以後,乘風破浪、砥礪前行。”
有人笑出了聲:“這是找槍手寫的稿子吧?他媽我知道,春晚上唱歌都念錯字,上熱搜以後痛哭流涕地解釋,說當時發燒了,腦子沒有跟上嘴。”
“太有畫麵了。”
他們當中有跟學姐一樣拉皮條的,說:“江好組的局,應該是借李暮近的遊艇。”
學區一個大學生在這時問:“就是說,李暮近沒來唄?”
有女孩擠眉弄眼地打趣她:“這話把你小心思暴露幹淨了,想看看這哥是不是新聞上拍到的那麽帥吧?”
大學生臉一紅:“誰想看這麽歹毒的人啊?”
“看一看、評一評又不代表三觀不正,怕什麽啊。誇他長得帥,又不是否認他作惡的事實。”
有人說:“他應該沒過來,有他的局都會提前說,怕他陰晴不定,突然來火,他身邊人更怕,不想給自己找麻煩。”
他們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著,學姐注意力還在丁珂身上,“沒有背景,她怎麽那麽牛?她是什麽東西沒人告訴過她?她在拽她媽啊?”
大夥怔了一下,反應過來,她還在想丁珂。
“學法的理解一下,我老覺得幹法律這行的人眼都長在頭頂上,拽什麽的太正常了,以為自己能伸張正義呢。”有人言語間毫不掩飾惡意偏見。
有人說:“這還不好說嘛?抽她。”
“對啊,都是自己人,就她一個外人,手機又都收了,就算她一五一十都記得住發生什麽,咱們人多,一口咬定不是,誰信她啊。”
學姐正來氣呢,被攛掇也顧不上權衡利弊,眯起雙眼,攥緊拳:“我把阿嘉安置在了1103,丁珂要去找她必須穿過第三層的甲板。”
有人“操”了一句:“夠壞的哈,那幫二代正跟上邊玩兒牌呢,從不讓上,她等下還能好好地下來嗎?”
一個猥瑣的男聲這時插入:“沒準兒她巴不得呢,大半夜上這,說是找人,其實就是想靠那張臉勾搭上誰吧?好家夥一下邁入名媛行列了。”
“哈哈——”
丁珂問了管家1103客艙具體位置,從船首電梯上了三層會客區,跟露天沙龍玩牌的眾人打個結結實實的照麵。
一對多,她很平靜,欲解釋來意,一個男的先走過來:“沒人跟你說不要上三層嗎?下邊兩層那麽大地方不夠你浪啊?”
勾肩搭背的二代嘲笑出聲。
束睿靠在吧台,看向丁珂,又隨意瞥了一眼人群正中的李暮近。
丁珂遙望著李暮近,艙內燈和甲板休閑區的燈顏色、功率不同,李暮近正中的位置正好被兩種燈關照,一束白光打在他眼睛,讓她無比清楚他正看她。
“聾了?叫你呢聽不到嗎?”旁邊男的還在催她。
束睿不再看了,坐到高腳椅,麵對調酒師,邊喝酒,邊看手機。
丁珂拿出手機。
江好剛好回來,看到有女孩上了三層,還拿著手機,挑眉歪頭,朝她走去,邊走邊噝一口,疑惑地說:“這什麽情況啊,還有漏網之魚啊?不是都收手機了嗎?”
丁珂打開微信,撥了個語音電話。
下一秒。
李暮近的手機在賭桌上震動不停。
快走到丁珂跟前的江好及時刹車,轉過身,驚訝地看著李暮近。
其餘人麵麵相看,明白了,慶幸剛沒吭聲。
李暮近接通了。
丁珂說:“我到了。”
李暮近眼睛盯著她,對著話筒:“我不瞎。”
丁珂掛了電話,也沒多說,穿過他們徑直走向客艙。
她就這麽走過去了,李暮近沒管。
他居然,沒管。
束睿早知道這個結果似的,毫無神情表現地喝著酒。
江好跟林張使眼色:誰啊?
林張撇嘴搖頭:不知道,別管了。
李暮近看他們都不說話了,“還玩不玩了?”
他們相繼回神,繼續玩牌。
丁珂找到1103,門居然虛掩著,她皺眉,猛然推開,倒隻有阿嘉一個人在**,衣服完好。
把門關好,她走到床邊,想給阿嘉蓋被子,阿嘉迷迷糊糊睜開眼,看到是她,放心地翻身,又閉上眼,嗚嗚噥噥地說:“珂珂,你來了啊,喝太多了,我先睡了,明天再跟你說……”
丁珂給她蓋好被子,關燈,走到空中露台,先給章苗苗報了平安,說明暫不報警、早點睡,隨後看向二層甲板曬月光浴的男女。
突然門口傳來動靜,她皺眉向外走,“誰?”接著傳來密碼聲音。她意識到什麽,門已經被打開,黑暗中闖入一個人,一陣梨花木的香味鑽入她的神經,香味的寄主隨意把她壓在死角。
她雙手推拒他,壓低聲音,生怕吵醒阿嘉:“起開!”
來人偏不,掐住她的腰,一把抱起她,放到島台坐好,再把她人往身前一拉,讓她劈開的雙腿卡在他腰兩側,讓她私密之處跟他腹肌僅有薄薄的兩層布之隔。
他不說話,要親她。
她躲開他。
他捏住她的臉,逼她麵對。
她不願意,閉緊嘴。
“不是你給的微信?你裝什麽純。”
李暮近變態的腔調。
“通過好友驗證不是通過**申請,你又不缺女的,能不能放過我?也尊重下我,不要再從我身上尋找別人的痕跡,以滿足你對她變態的遺憾和懷念。”丁珂呼一下靠近,兩個人鼻息交纏,她讓他看清楚:“你看好,我不是她。”
她說了那麽多,他隻挑了一句回:“我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