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又伺候一回
上午的課結束後,矜矜業業的詹教授與本學期新來的兩個研究生約在圖書館,見了個麵。
一個是小姑娘,叫葉穎慧,一個是小夥子,叫朱宵,兩個人都戴眼鏡,衣著樸素,與哲學係的基本風格高度統一。
葉穎慧很內向,全程低著頭,不敢看他這位導師。
詹子延說完叮囑事項,問她:“還有什麽問題嗎?”
他昨晚沒睡好,嗓子不太舒服,說話的同時皺了皺眉。
小姑娘似乎嚇了一跳:“沒、沒什麽問題……”
“嗯,那今天就到這兒。”詹子延加了兩人的聯係方式,要了課程表,便收拾東西離開了。
朱宵長舒了一口氣:“這個詹老師,比論壇上描述得還嚴肅啊,我後悔當初看臉選導師了。”
葉穎慧:“不過……他剛開學就主動來指導我們誒,挺負責的吧?”
“這倒是,但願他的掛科率沒傳聞中那麽可怕……”
詹子延出了圖書館的小會議室,一路往辦公室走。
九月初的陽光熱烈,像路上遇到的新生一樣蓬勃朝氣。他不羨慕他的學生年輕,隻羨慕他們年輕時的無憂無慮。
這是他不曾擁有過的美好青春。
詹子延感慨著走入院係大樓,剛上二樓,就看見門口站著個人。
他的辦公室是集體大辦公室,全係的教授、副教授和講師等都可以進來坐,但離教學樓有段距離。
大多數教學崗的老師上完課就走了,備課也不會來這兒,而是直接留在教學樓的小辦公室。兼任行政崗的老師則有其他獨立辦公室。
所以,這間大辦公室內,通常隻有他一個人在。
詹子延喜歡這樣的清靜,但此刻走廊上斜靠著牆站的男生,讓他意識到,這個學期或許會雞飛狗跳。
男生的穿衣打扮,與他上午見的兩名研究生截然不同:
名牌球鞋一看就價格不菲,衛衣和運動褲款式簡潔,但搭配得很酷很潮,脖子上的一條粗銀鏈增添了幾分野性,棒球帽在臉上投下一片陰影,看不清表情。
詹子延記得這是駱校長昨天帶來的自家兒子,希望他幫忙照看這一學期,教育對方走上正軌。
駱校長對他有知遇之恩,當初破格提拔他為係裏年紀最輕的副教授時,也是駱校長拍的板,這點小忙他自然願意幫。
宿醉引發的頭疼仍未完全消退,詹子延有點想不起對方的名字,試探著喊了聲:“駱……愷南?”
男生立刻轉頭看他。
應該是喊對了。
詹子延走過去,取出鑰匙開了門:“什麽時候到的?等很久了嗎?”
“沒,剛到。”
駱愷南的聲音聽起來比他的年紀更成熟些,似乎是當下許多女生喜歡的“低音炮”,總之聽著很悅耳渾厚。
詹子延昨天沒來得及與他說上話,不清楚他的學習態度如何,不過就目前駱愷南願意乖乖來學校報道這點來看,似乎並非駱校長說的那般無藥可救。
有的家長會無視孩子的缺點,也有的家長會無限放大孩子的缺點,他深有體會,所以沒有先入為主地將駱愷南視為一個棘手的麻煩,這樣他們相處起來或許會順利些。
詹子延放好自己的公文包,隨手指向自己對麵的空桌:“你就坐那兒吧。”
“行。”駱愷南話不多,放下了自己的挎包,問,“需要我做什麽,教授?”
詹子延:“喊我詹老師就行,剛開學沒什麽事,但你今天來太晚了,錯過了我的課,明天八點之前到,辦公室鑰匙我給你一把。”
駱愷南沒接鑰匙,手插在兜裏,挑起的眉梢透出些許懷疑:“你是八點前到學校的?”
詹子延早上差點遲到,踩著點進的班級,但這些與麵前的男生並無關係。
駱愷南的態度很沒禮貌,詹子延的臉色也冷了下來,將備用鑰匙放到桌上:“我一向早到。”
駱愷南伸出手,拿起鑰匙,在手心裏把玩著,冷不丁地問:“詹老師沒有夜生活嗎?不出去喝酒嗎?”
放在平時,詹子延能夠理直氣壯地說“不”,但昨晚他剛喝得爛醉,這聲“不”說出來,明顯底氣不足。
駱愷南看夠了他的樂子,隨手將鑰匙丟進了包裏,最後逗了他一句:“那詹老師還真是自律。”
詹子延心裏更虛了,眼神閃爍地回了聲“嗯。”
然後兩個人就沒話了。
駱愷南坐到詹子延對麵的工位上,百無聊賴地望了圈這間空曠的辦公室。
和眼前人一樣,散發著沉悶的氣息。
他今早看見了詹子延的轉賬,對這個積極還錢的教授生出了一絲好感,於是又做了回好人,來學校看看對方的情況,明天就不打算來了。
詹子延一坐下就低頭專心看書,仿佛忘了他的存在。
眼鏡後的睫毛有點長,每眨一下眼,就若即若離地輕輕掃過鏡片。
昨晚親他的時候,也是這樣掃過他臉頰的。
駱愷南不太自在地咳了聲,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從早上睜開眼到現在,一直在重複回想這件事。
詹子延聽見了他的咳嗽,沒抬眼,抬了手,往後一指:“那兒有飲水機。”
駱愷南去倒了杯溫水,折回來放到詹子延的辦公桌上:“你嗓子有點啞。”
詹子延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沒想到他這麽體貼,點了點頭,回:“昨晚空調開太低,著涼了。”
駱愷南皺眉。
是我把酒店的空調開太低了?害他著涼了?
詹子延其實是隨口編的借口。
他此刻腦海中回想起的,是駱校長昨天的長篇痛訴中的某一段——主要講述了駱愷南中學時期不愛學習,為了氣走上門的家教老師,往人家的白開水裏加了半瓶白醋,還騙老師喝了一大口,酸得老師整排牙差點掉光。
他端起桌上的杯子,認真嗅了嗅裏麵透明無色的**,似乎沒問題,但安全起見,他還是把杯子遞了回去:“不用,我要喝自己會倒。”
駱愷南的待遇一下子從被人投懷送抱降格到端茶送水都被人嫌棄,眸色微冷,盯著詹子延漠然的側臉看了幾秒,突然伏低身子,湊到他全身上下唯一大麵積露出肌膚的後頸處,輕輕嗅了嗅,低聲說:“詹老師,你真的不喝酒嗎?可你身上酒味好濃啊。”
他撒了個小謊。
詹子延身上根本聞不出昨夜的醉意,反倒有股肥皂的清香,身上的衣服也換了套,款式稍有不同,依舊是樸素的白襯衫黑褲子,仿佛衣櫃裏隻有這兩種顏色。
詹子延很少與人靠得那麽近,學生們敬畏他,前任不碰他,此刻陡然與一名陌生男性幾乎零距離,對方呼出的熱氣全噴進了他的襯衫領口裏。
他半邊肩膀隨之一抖,猛地站起來,斥責這個沒規矩的男生:“你……”
隻說了一個字,他就感到眼前突然一黑。
宿醉帶來的頭疼與沒吃早午飯引起的低血糖瞬間達成了聯盟,一同朝他發動攻擊。
他頭重腳輕,視野內的景色天旋地轉,感覺自己要昏倒了,本能地伸出手,胡亂地抓向前方,想抓住可以支撐的東西。
還真被他抓住了一樣。
他來不及思考那是什麽,腦門就撞上了一片硬中帶軟的牆,徹底昏了過去。
駱愷南被他抓住了手臂,接著被他重重撞在心口上,悶哼了聲。
低頭一看,失去意識的詹子延正貼著他的身體緩緩下滑。
駱愷南與他無冤無仇,不至於冷酷地丟下他不管,於是彎下腰,勾住他的膝彎,將他打橫抱了起來,走向辦公室的沙發。
詹子延不醉不鬧的時候很是賞心悅目,就連閉眼時微蹙的眉頭都相當清俊,非要說有什麽缺點的話,就是太瘦了。
駱愷南抱著他,就像抱一片雲似的,輕飄飄的。
辦公室的沙發寬大,橫躺一名成年男子不成問題,駱愷南將人放下,解開了兩顆扣子,讓詹子延呼吸更順暢。
應該就是起身太快了,一時暈眩,睡會兒就醒了。
他沒打算再管閑事,想發個消息,讓駱老頭喊人來照顧。
這時,詹子延的肚子發出了兩聲不爭氣的咕咕叫。
駱愷南回頭,看見他深深地擰起了眉,似乎很難受。
算算時間,詹子延從昨晚到現在,應該餓了三頓了,胃裏肯定不舒服。
駱愷南捏著手機,站在原地猶豫了兩秒,最終又一次妥協了。
他扯過沙發上的午睡毯,蓋在詹子延身上,順手拍了拍對方的臉,權當發泄:“又讓我伺候一回,你可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