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什麽意思啊?

瑞士,E大。

甄影收拾著講台上的材料。

甄影其實並不是很喜歡做公開展示課,又或者說她向來不是很喜歡與人打交道。

這些年她一心鑽在她的實驗室裏,同僚說她內向孤僻而且太能卷,實驗室裏的學生勸她多休息多旅遊多體驗一下生活,少親力親為地跟著他們一起做實驗,但她不想。

她一心鑽在自己的世界裏,活得像一個不夠圓滑、不愛變通的孩子。

這次部門在開學季舉辦了為時一周的公開課給外校的人展示,同僚和學生勸她參加,讓她轉換一下心情。

所以她不得不答應。

今天是公開課的最後一天,甄影收拾好材料後抬起頭,發現自己的身旁站著一個年輕的男生。

甄影其實並不喜歡課後來提問的學生,課堂上她提供了足夠的提問時間,課後是屬於她自己的時間。

在課後來找她的無疑隻有兩種人:一種是課上沒有好好聽課的學生,另一種則是刻意和教授拉近距離,方便日後找她要推薦信的學生.

但眼前的這個年輕人很特別。

他直接指出了甄影的錯誤。

他問:“您在第八張課件之中提到,Foxo3 Tregs可以通過CD40L抑製IL-6,這個結論是如何直接得出的呢?我感覺您似乎少放了一張過程之中的圖表。”

甄影微怔,片刻後“嗯”了一聲:“沒錯,為了簡化課件內容,我確實在這裏省略了一張圖。”

她低下頭打開電腦,將原圖了展示了出來:“看,這張圖的這裏,在小鼠缺少Tregs的時候,檢測到的IL-6和IL-12數量都會增加……”

聊了寥寥幾句之後,甄影發現這個年輕人很聰明。

他不僅看出了甄影在課件中簡化的部分,對領域內知識了解的深度和廣度也令甄影驚訝,不像是這個年紀能有的水平。

“如果你還有別的問題的話,我們可以邊走邊說。”

甄影合上了電腦:“我和我的心理醫生約了下午見麵,現在要回家一趟,沒有辦法在這裏聊太久。”

年輕人說:“好。”

甄影生活得很隨意,平時喜歡騎車上下班,沒有一個教授該有的樣子。

她到教學樓樓下取了自己的自行車,紮了個簡單的馬尾,戴上頭盔,一邊推著車走,一邊和身旁的年輕人聊天。

其實甄影平日裏是個話不多的人,但是她在聊起自己的課題時,總是會兩眼發光,滔滔不絕。

這個年輕人似乎也是個不愛說話的人。

他並肩走在甄影身旁,隻是安靜地傾聽,時不時會提出一些問題,並給出自己的理解。

甄影很少會和人聊天聊得如此舒服。

甄影問:“你是本校的嗎?”

年輕人搖頭:“我是外校的,這周公開課來旁聽的。”

“你多大了?”

甄影很少直接會給口頭的offer,但她很確定這個年輕人會和自己的實驗室非常契合:“如果未來想做博後的話,可以直接聯係我。”

然而她聽到年輕人說:“二十五歲,不過我已經在做博後了。”

甄影愣了一下。

她驚訝於這個年輕人的聰慧,但同時感到有些惋惜:“這樣啊。”

甄影繼續推著自行車往前走,男生在旁邊安靜地陪著他。

聊完科研知識之後,他們都沉默了一會兒,此刻的狀態在外人眼裏變得像是無話可說,正常人應該會開始感到不適。

但可能因為他們性格比較相似,這樣的相處方式都在他們彼此的舒適區之內,沒有人感到哪怕一點的尷尬。

“您方才說,一會兒要去看心理醫生。”半晌後,甄影聽到年輕人問,“您的身體還好嗎?”

他們剛剛才相識,這其實是一個有些越線的問題。

“我有抑鬱症,這些年一直在積極治療。”

甄影並不太在意,隻是坦然答道:“早些年時的情緒會被影響得比較大,但現在已經不怎麽不影響科研和生活了。”

年輕人沒有說話,半晌後點了點頭。

甄影推著車走出了校園,上了大路。

天色微陰,似乎是一場小雨前的征兆,但秋風涼爽而舒服,並不憋悶,無疑是非常舒服寧靜的一個午後。

甄影感覺自己今天說了太多,但是很少會遇到能夠聊得這麽來的年輕人,竟有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

她還想和他再聊一會兒,問問他未來的規劃,博後結束後有沒有到高校繼續深造的打算。

然而轉過臉,卻發現這個年輕人已經不在自己的身側了。

甄影回過頭一看,看到他站在自己的身後,已經停下了腳步。

年輕人指了指另一邊的岔路口,

“我該走了。”甄影聽到他這麽說。

“和您聊得很開心,事實上,我當年的畢業設計就是做的CD4+效應T細胞相關的課題。”

年輕人輕聲說著:“我覺得我們很有緣分。”

一陣風溫柔地吹過,甄影的身子突然顫了一下。

他們之前一直近距離地聊天,當時的甄影專注於扶著車看路,並沒有仔細地去看這個年輕人的臉龐。

此刻微風拂起他的發絲,他清俊的五官完整地露了出來。

鼻梁、下頜和眼睛,每一處細節倒映在甄影的瞳孔之中,拚湊出了一個甄影從未預想過的答案。

——甄影無聲無息地睜大了眼睛。

實在是過了太多年了,一切都恍若隔世。

他成長了太多,當年那個稚嫩幼小的男孩,和現在眼前的這個年輕人在容貌近乎毫無是相似之處的。

然而此刻在甄影的腦海中,這兩張臉中每處五官的細節,每個棱角的拐點似乎都可以一一對應,完美重疊。

“……要下雨了。”

良久後,甄影感覺自己的聲線在顫抖:“我的公寓就在附近,你要不要來我的住處躲一躲雨?”

謝以津搖了搖頭。

其實在真正見這一麵之前,謝以津曾設想過很多要問甄影的問題。

然而不論是之前站在講台前,還是方才推著車走在謝以津的身旁,甄影專注地講起自己喜歡的東西時,眼底的光依舊是那麽的明亮耀眼。

——和她小時候把謝以津抱在懷裏,用筆在畫冊中勾勒出那些晦澀難懂的知識和結構時,那種近乎手舞足蹈般的興奮熱忱是一模一樣的。

謝以津想,他已經得到了答案。

甄影怔怔地望著謝以津的臉,像是有些無措:“你要不要傘?或者我們先找個地方……聊一聊?一起躲一躲雨?”

謝以津還是搖頭。他抬起手,指向了遠處。

甄影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了過去。

——一個高高壯壯的青年正站在馬路的另一邊。

青年的眉眼深刻俊逸,像是混血,手裏拿著一把傘,看起來好像在看附近的風景,但其實一直在漫不經心地朝他們所在的方向偷偷瞥過來。

她看到謝以津的臉上浮現出了淡淡的笑意。

“不用了。”他說,“現在有人會為我撐傘了。”

秦燦先是看到謝以津和甄影並肩從校園內走了出來。

他緊接著看到他們在分岔路口分別,隨即謝以津回過了頭,向自己走了過來,這才立刻慌慌張張地把視線移開。

謝以津走到了秦燦的麵前:“走吧,別偷看了。”

秦燦咳嗽一聲,臉不紅心不跳地反駁道:“誰,誰偷看了?我看風景呢。”

“不過她……現在還在原地看著你。”

秦燦看向遠處的甄影,此刻簡直像是被郝七月附體一樣,忍不住開始八卦個不停:“你們不多聊一會兒嗎?她認出你來了嗎?聊了多久?聊了什麽?”

“不用多聊了。”謝以津說:“我來見她隻是想看她過得如何,不是為了讓她感到愧疚。”

“所以停在這裏就夠了,我們都有各自的生活,留在原本的軌跡上就很好。”他對秦燦說,“走吧。”

謝以津沒有回頭,開始向前走了起來,秦燦猶豫了一下,最後也隻能跟著他走。

謝以津問:“你是什麽時候到的?”

秦燦:“上午飛過來的 。”

是的,謝以津已經來了瑞士將近一周,然而秦燦今天才剛剛落地。

——因為謝以津要求自己一個人來。

當時的秦燦死活想不明白他這麽做的原因:“不是,你去都要去了,我和你一起去多好啊?這麽好的假期啊!”

謝以津:“我有我的理由。”

秦燦:“……?”

謝以津:“如果你想來的話,可以在第五天過來,但是前四天的時間,出於一些原因,我想自己一個人試著獨處。”

秦燦一頭霧水,但也一點轍都沒有,隻能眼巴巴地看著謝以津坐了飛機走人。

五天,他度日如年,期間為了分散精力不去想謝以津,甚至抽空和賀嘉澤一起去健身房比拚了一番,到家之後明明累得不行,卻依舊心浮氣躁,難以入眠。

第五天也就是今天一到,秦燦立刻飛了過來,落地後直奔E大。

這邊的自然風光確實很好,非常適合徒步。此刻他們並肩走在路邊,落葉被秋風溫柔地卷起,打著轉兒地落在綠茵茵的草坪上,他們像是在油畫中漫步。

秦燦問:“和她聊了什麽,現在的心情……怎麽樣?”

謝以津回想了一下。

“做免疫果然好累,轉行做衰老是正確的選擇。”謝以津說,“還是搞蟲子更適合我的生活節奏。”

秦燦:“……”

真是意想不到的感想。

“免疫那邊養老鼠做流式,把尿喂飯肯定累。”秦燦笑著說:“咱們的蟲蟲多乖啊,肥肥美美的,一盤就有好幾百隻呢。”

謝以津走在秦燦的身旁,“嗯”了一聲。

他們繼續安靜地並肩走了一會兒,半晌後秦燦聽到謝以津開口道:“謝謝你。”

如此禮貌的謝以津,讓秦燦一時間感到陌生且新奇。

謝以津並沒有具體說謝什麽,但秦燦知道,他在謝謝自己能看出他心中真實的渴望與結症所在,也在謝謝秦燦推了他這一把。

秦燦的心口無聲地一軟。

“沒辦法,誰讓你有一個盡職優秀,擅長參透人心的伴侶呢。”

秦燦假裝無奈地歎息道:“作為報酬,陪我好好在瑞士玩一遍吧,讓我想想去哪裏好呢…… ”

除了上次的愛丁堡學術會議之外,秦燦還沒和謝以津正經旅遊過一次。他在飛來之前,偷偷摸摸做了不少攻略。

“秦燦。”正出神時,秦燦聽到謝以津喊他的名字,“我們已經有五天沒見麵了。”

秦燦沒反應過來:“嗯。”

謝以津:“假期一共有八天,除去今天,我們未來還有三天可以用來遊玩。”

秦燦:“嗯。”

謝以津:“而且現在快要下小雨了。”

秦燦終於察覺到了他的話裏有話,喉嚨微微一緊,拖長了聲音:“…… 嗯?”

這過於簡單的三連“嗯”讓謝以津蹙起了眉。

見秦燦一直沒有明白自己話裏的深意,謝以津很輕地歎了一口氣,牽起秦燦的手,將自己的臉頰貼了上去。

現在並沒有下雨,隻是天有些陰沉,謝以津的臉頰摸起來並不燙手,而是溫軟的。

他們剛剛相識時,在U大實驗樓的樓下,同樣是即將下雨的陰天,謝以津摘了眼鏡,也是這樣將臉貼在秦燦的掌心,讓秦燦感受他的體溫變化。

當時他對秦燦說:“我可以證明給你看。”

那次秦燦被嚇了一大跳,根本沒明白這人要做什麽。

然而此時此刻,同樣的姿勢,相似的天氣,秦燦卻很清楚謝以津這個舉動的最終意圖是什麽。

但秦燦緊盯著謝以津的臉,還是沙啞地明知故問道:“大白天的,前輩你現在這是……什麽意思啊?”

謝以津稍微歪了一下頭,抬眸盯著秦燦的雙眼,像是判斷他真的沒有聽懂自己的話,還是在裝不明白。

須臾後他意識到,自己並不想將時間花費在解讀秦燦的微表情上。

於是謝以津垂下眼睫,將臉頰繼續緊貼著秦燦的手心,幅度很小地蹭了蹭,唇瓣觸碰過秦燦掌心的一瞬間,帶起濕潤的癢意。

明明是略帶心機的撩撥,但他做起來時,神情自若而平靜,就像是極其隨意、完全沒有設計過的親昵一般。

“嗯。”謝以津說,“是現在很想和你**的意思。”

作者有話說:

小謝:既然你問了,那我就直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