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再問一遍試試?
秦燦從賀嘉澤的公寓出來時,天已經徹底亮了。
他從賀嘉澤那裏得知了太多東西,大腦處於半宕機的狀態,站在謝以津公寓的門前,手顫抖了半天後才勉強把門打開。
昨晚謝以津燒得直接昏睡了過去,怎麽喊都叫不醒。
秦燦一開始被嚇得慌手慌腳,但看他睡容恬靜呼吸平穩,才鬆了一口氣,知道他隻是太累了。
以他之前對謝以津的了解,在這樣的雨夜過後,中午能醒就不錯了。
然而秦燦一推開門,卻發現謝以津安靜地坐在餐桌前,正在背對著自己。
聽到門開的一瞬間他轉過了頭,看向了秦燦。
謝以津的眼睛有一點腫,臉色帶著點蒼白,但是烏黑的眸子透亮清明,不再是昨晚那種無神失焦的樣子。
秦燦先是一愣,隨後鬆了一口氣:“怎麽這麽早就醒了,不再躺一會兒嗎?”
良久後,他聽到謝以津開口道:“肚子餓了,所以起來做了點飯。”
秦燦應了一聲,低頭一看,發現桌子上擺著兩份早點,是謝以津最擅長做的omelet,隻是此刻都已經沒了熱氣。
秦燦感到疑惑。既然肚子餓了,那謝以津眼前的這份,他又為什麽一直都沒動呢?
秦燦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到謝以津問:“你剛才去哪裏了?”
“我出去了一趟。”秦燦停頓少時,幹脆實話實說道,“我……沒忍住去找了賀嘉澤。”
他看到謝以津身子先是無聲一僵,隨即肩膀鬆懈下來了一些。
秦燦突然意識到,謝以津可能不是肚子餓了,他隻是想要掩飾自己坐在這裏等了秦燦很久的事實。
他像是……害怕秦燦再也不會回來了一樣。
“他都和你說了,是嗎?”謝以津問。
秦燦幹啞道:“是。”
“可以告訴我,他是怎麽和你說的嗎?”謝以津問,“因為你從他那裏聽到的故事,也許並不是最完整的。”
秦燦的嘴巴微微張了一下,喉嚨深處像是有什麽東西堵著。
謝以津盯著他的臉:“沒關係的,說吧。”
“他和我說,你的母親在生了你之後,精神狀態就不是很好,後來和你的父親離婚了,把你留下之後……就走了。”
秦燦停頓了一下,在謝以津的身旁坐下:“再然後,你的父親認識了賀嘉澤媽媽,就有了賀嘉澤。”
謝以津坐得很直,須臾後點了點頭:“這是謝楓從小到大對他說的版本,也是所有人眼中所謂的真實情況。”
秦燦注意到,謝以津並沒有像賀嘉澤一樣說“我爸”,而是直呼了謝楓的全名。
“昨晚我有點累,也有點失態。”謝以津輕聲道,“現在我想親口和你講一講我的過去,可以嗎?”
“首先,那並不是失態。而且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未來的你也可以像昨天那樣,在我麵前毫無保留地釋放一切情緒。”
秦燦注視著他的臉:“其次,如果你沒有準備好的話,我不希望你現在強迫自己。”
謝以津微怔,片刻後搖了搖頭。
“我準備好了。”他說,“我想讓你了解我,完整的我。”
秦燦緊盯著謝以津的雙眸,說:“好。”
“謝楓,他非常擅長弱化自己的存在,讓別人覺得這個家裏發生的一切都與他無關,他好像沒有任何的責任。”
謝以津說:“他從來都不在乎他的家人,又或者說,他唯一在乎的隻有他的仕途。”
其實很多人都在傳,S大謝楓前妻留下的神秘大兒子,不論是性格還是科研能力,都和謝楓本人極其相似。
但隻有謝楓和謝以津自己知道,謝以津最像的其實是他的母親,甄影。
甄影的科研天賦極強,容貌美麗清雅,性格卻淡漠寡言,像是一支插在細瓶裏白潔清冷的梔子花。
她不喜社交,潛心鑽研學術的性格將許多追求者都拒之門外。
當時謝楓和她在一個課題組裏,是她的師弟。
年輕時的謝楓清俊儒雅,性格圓滑,擅長交際。他的智商和科研能力雖然也很出色,但總體是要略遜甄影一籌的。
他被甄影吸引住了,主動提出了合作課題,並無視了甄影態度的冷淡,對她展開極其熱烈的追求。
當然現在看來,吸引住他的更有可能是甄影傑出的科研能力。
謝楓追求得熱烈大膽,甄影對感情也懵懵懂懂,逐漸被他軟化,於是他們戀愛,然後結婚了。
同時兩人手中合作的項目在甄影的努力下有了突破性的發現,於是當時的謝楓提議成立一個單獨實驗室,認為對兩人後續的職業發展很有好處。
甄影並不在乎名利和職稱,她隻在乎自己的研究,在哪個實驗室對她而言沒有區別,於是她答應了。
後來甄影懷孕了,有了謝以津。
甄影是一個寡言冷靜,在科研上執行力極強的女人,但是在有了謝以津後,她陷入了一段迷茫的、無措的狀態。
那個時候手頭的項目剛有了重大的突破,但是謝楓以“要為寶寶著想”的理由,讓她不得不遠離她的實驗。
科研是甄影生命中的唯一動力,但是甄影也確實在乎她的寶寶,於是她答應了。
一些具有潛在毒性的實驗確實需要避免,但同時也有很多實驗是不危險的,隻是在當時謝楓的要求下,懷孕期間的甄影沒能夠踏進實驗室一步。
然而在謝以津出生之後,甄影提出想要繼續回去研究時,謝楓卻說:“阿影,項目在我這裏進展得很順利,寶寶現在太小了,而且你是媽媽了。”
“你不能太自私,等孩子大一點再回來,好嗎?”他這樣說。
女性科研者生存得實在是太艱難了。當她們在學術上有了傑出成就的時候,外人的想法首先是“背後肯定有大佬支持”又或者“水分多大心裏還沒點數嗎”。
就算她們科研能力已經近乎無可挑剔,別人也會用“一個女人潛心科研有什麽意義,連自己的家庭都不顧了”來試圖束縛住她們,總之一定會有一頂帽子被扣在她們的頭上。
甄影的孕期和謝以津的童年,謝楓都沒有對他們進行過哪怕一點的陪伴。
基於甄影打拚下來的那些成果,謝楓的實驗室越辦越大,在外麵交際的機會越來越多,很快就如願以償地升了副教授。
此刻他開始渴望更多的資金和項目,想要攀爬到更高更遠的位置。
“他在一場酒會上遇到了國內知名藥企總裁的女兒,賀敏。”謝以津說。
秦燦喃喃道:“所以……”
“嗯,是賀嘉澤的母親。”謝以津平淡道,“謝楓出軌了。”
察覺到了丈夫的夜不歸宿,襯衫上沾染著的陌生的香水味後,甄影的精神狀態開始變得很不好。
她看著謝以津,告訴自己那是她的寶寶,自己要去愛他,可是她還是控製不住地變得躁鬱起來。
甄影在高興的時候,會用筆在畫冊上畫出不同的抗體形狀,和小小的謝以津講各種複雜的免疫學機製。
當時謝以津其實隻有三四歲,但是甄影就是覺得謝以津可以聽得懂,她耐心地講,小小的謝以津安靜地聽,那是謝以津記憶裏最溫馨、最美好的一段時光。
可是大部分時間,甄影看到謝以津的臉,想到的卻是自己徹夜不歸、回來就爭吵的丈夫,想到的是她曾經在實驗室裏做項目時純粹而快樂的時光,想到的是她那些已經失去的,並且再也回不來的機會。
於是她又會哭,或者在被窩裏昏睡上整整一天,根本顧不上謝以津,所以那時候的謝以津經常會餓上很久的肚子。
等到謝楓發現了甄影的不對,想要找醫生幹預的時候,已經晚了。
在謝以津四五歲可以基本自理之後,在謝楓又一次聲稱要去“外地開會”的時候,甄影做了一個決定。
她給謝楓留下了一封離婚協議書和律師的聯係方式,給謝以津留下了足夠的水和食物,在走之前抱了抱謝以津,隨即毫不猶豫離開了那座將她困住多年的、壓抑的牢籠。
她再也沒回來過。
當時是梅雨季節,一連下了四五天的雨,謝以津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太小了,對當時的印象已經很模糊。
他隻記得下了好久好久的雨,他抱著甄影畫著那些圖的畫冊等了好久,但是甄影一直都沒有回來。等到謝楓回到家的時候,謝以津已經因高燒陷入了昏迷。
甄影的離開給謝楓一個很好的借口。
他開始對外宣稱自己是一個“被不負責任的妻子拋棄的”單親父親,順理成章地和一直偷偷交往賀敏結了婚,然而賀敏家世顯赫,她的家人一開始並不同意,於是謝楓大方地選擇入贅。
他無所謂,因為他需要的隻是賀敏家族的資金和人脈。
“小的時候,我的身體一直不太好,總是會發燒。”謝以津說,“醫生說可能是一種先天免疫缺陷,謝楓感覺我成不了大器,所以一直並不重視我。”
秦燦的喉結無聲地滑動了一下。
“所以當時的賀敏對我的態度沒有那麽差。”
謝以津的語氣像是旁觀者一樣冷靜:“加上賀嘉澤剛剛出生,我們還可以勉強維持成一個家的樣子。”
但在謝以津長大之後,他的學術天賦逐漸顯現,許多老師建議他跳級並參加學術競賽,各個高校的招生官也為他拋出了保送的橄欖枝。
於是謝楓對他的關注開始越來越多,尤其是在意識到賀嘉澤並不是科研的這塊料之後。
“那個時候謝楓已經通過賀敏的關係拿到了足夠的資金,對賀敏的態度也不如從前,他們開始吵架,賀敏也開始對賀嘉澤嚴苛地要求,要求他成為我並超過我。”
謝以津說:“賀嘉澤實在是太小了,我的存在隻會讓他的童年變得痛苦,而且我對繼承謝楓的實驗室毫無興趣。”
“所以我走了。”他說。
八年前,17歲的謝以津一個人飛向了異國他鄉,離開那個不像家的家,去看新的世界。
他選擇和他的母親一樣,去做一個自由的人。
秦燦的胸膛起伏了一下,沉默良久才開口道:“你剛才說,你母親離開的時候,是在雨季對嗎?”
謝以津很輕地“嗯”了一聲。
秦燦的嘴唇微微顫抖:“你在雨天的那些症狀,是不是因為——”
他望著謝以津的臉,完全問不出口。
然而謝以津卻很坦然地說:“我不知道。”
“小的時候他們都以為我隻是身體不好,後來等我自己摸索出來雨天這個規律的時候,我已經長大了,有關過去的記憶已經非常模糊了。”
謝以津說:“我谘詢過精神科和一些心理醫生,他們說雖然臨床症狀上存在著一些差異,但這種情況有可能是童年陰影造成的ptsd,是被母親拋棄後留下的心結,我不清楚,但也無所謂了。”
“小時候確實怨恨過,想親口問問她為什麽不要我,為什麽要把我丟下,但是現在我已經放下了。”
他說:“我知道她現在過得一定很自由,而我也希望她可以自由。”
秦燦的呼吸愈發地沉重起來。
謝楓鍥而不舍地追求仕途,甄影毫不猶豫地奔向了自由,但從來都沒有人堅定地選擇過謝以津一次。
秦燦望著謝以津眼尾未消的緋色,輕聲問:“那你昨晚……”
“嗯。”謝以津說,“這些年,我會強迫著自己不去回憶過去,隻是有的時候……我還是會很想她。”
“這是我的過去,我的全部。”
謝以津望著秦燦的雙眸:“我有一個混亂的、並不完整的原生家庭,一個陪伴了我很久的、奇奇怪怪的病,它也許無法治愈,也許會伴隨我一生。”
謝以津很少會有不堅定的時候。
但此刻的他卻微微移開了視線,沒有繼續看著秦燦的臉,聲音很輕地:“那麽現在,你還願意和我走下去嗎?”
秦燦很久都沒有說話。
良久,他盯著謝以津的臉,說:“你看著我,再問一遍。”
謝以津微怔,轉過頭,對上秦燦炙熱的雙眸:“你還願意和我走下——”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青年便直接吻了下來。
吻得生硬魯莽,力氣極大,不像情侶之間訴說愛意的輕吻,倒像是要把謝以津的嘴巴硬生生堵上一樣。
片刻後秦燦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沙啞道:“謝以津,你再問一遍試試?”
謝以津的呼吸微微變得急促:“你——”
這次他甚至隻是剛說出了一個“你”字,秦燦便托著謝以津的後腦勺,又一次重重地吻了下來。
這一次的狠勁兒更重,帶著氣勢和壓迫感極強的啃咬,謝以津的臉被迫微微後仰,腦後的發絲被青年的手指拽得微痛,唇瓣像是要被他碾碎。
秦燦的這個吻……簡直是把自己嵌入謝以津的身體裏一般。
濕黏的呼吸中,他們重新拉開了距離,謝以津聽到秦燦又一次問自己:“你再問一遍?”
謝以津沒有再說話。
他靜靜地望著青年棕色的眸子,意識到秦燦已經把答案交給了自己。
他知道這一次,自己終於被一個人堅定地選擇了。
心跳聲清晰而強烈,片刻後,謝以津抬起手拽住了秦燦的衣領,閉上眼,重新吻上了青年微燙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