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什麽時候洗澡
會議的第一天主要安排是海報展覽。
國際會議的會場寬闊而氣派,來往的人很多,各個國家的頂尖科研人士及學者都相聚於此,展示並交流彼此學術上的成果。
秦燦一大早就找到了自己所在的展台,貼好海報,清好嗓子,深吸了一口氣,知道這一天注定是一場惡戰。
謝以津站在旁邊安靜地注視著秦燦把海報貼好:“那麽,我先去附近轉轉了?”
秦燦:“行。”
謝以津離開後的十五分鍾裏,有不少相同領域的同僚在秦燦的海報前駐足,上前詢問起了裏麵的內容。
秦燦微笑著一一作答,並進行講解,最後又交換了名片和聯係方式。
陌生人一個接一個不停地在展位前駐足,饒是秦燦這種愛交朋友的外向型人格,有那麽一瞬間都覺得社交濃度實在是太高了。
同樣的學術性解釋翻來覆去地說了又說,一個小時後,秦燦的笑容逐漸僵硬,喉嚨開始冒火。
好不容易送走最後一位參觀者,秦燦吐出一口氣,抬起手重新調整了海報一角的膠帶。
下一刻,一瓶冰鎮的橘子汽水出現在了他的麵前。
他一愣,回頭一看,是謝以津。
和忙得焦頭爛額的秦燦相比,謝以津的神色要悠閑得多,他似乎準備將這一整天都用來毫無壓力地逛街。
在這樣的大型會議場合,大部分的人都會努力抓住每一個機會來社交,用來挖掘未來潛在的工作機會。
謝以津這樣的心態可以說是獨一份,他的狀態好像在逛菜市場一樣閑適。
但不論如何,這瓶汽水對秦燦來說簡直是一場及時雨。
秦燦連話都說不出來,趕緊開瓶連喝了幾口,才勉強將冒煙的嗓子給救回來:“……逛得怎麽樣?”
謝以津說:“嗯,很無聊。”
能被邀請到這場會議裏的多少都是學術上小有成就的學者,秦燦一時語塞,忍住笑意:“一點抓住前輩你眼球的研究成果都沒有?”
謝以津仔細回憶了一下:“西區有一個做微生物的男生帶錯海報了,似乎壓力不小,坐在原地直接開哭,這個算嗎?”
“……”
秦燦沉吟片刻後開口:“那個啥,你要不換個展區轉轉,看看別的領域大方向的展示?我記得進來的時候,東區好像有做免疫相關的,前輩你之前不就是——”
“沒什麽興趣。”謝以津直接打斷了他,“我再去逛逛另一邊。”
半個小時後,秦燦結束了第二輪社交,謝以津也完成了他的第二回合的遊覽。
這回謝以津給秦燦帶了一瓶葡萄汽水,並且手裏多了很多紀念品:移液槍形狀的圓珠筆,FBS胎牛血清冰箱貼,以及標著乙醇原料分子式的馬克杯。
“給。”謝以津說,“我記得你帶的兩個小朋友,好像很想要這些紀念品。”
秦燦接過來看了一眼,一愣,沒想到謝以津記得比自己還要清楚:“對對對,郝七月這丫頭今天還在群裏和我念叨來著。”
謝以津頷首,轉身開始第三回合的遊覽。
一個小時後,秦燦的社交濃度已經快要達到飽和,謝以津也第三次回到了秦燦的展位前。
這回謝以津的手裏多了一個粉色的線蟲的毛絨玩偶,他的神情也難得從一開始的“這種會議為什麽可以這麽無聊”,變成了“好像還算有點意思”。
“北區有一個製作線蟲羊毛玩偶的互動攤位。”
謝以津說:“不過限定每人隻能製作一個,一會兒結束你能幫我再去製作一個嗎?我想再要一個綠色的。”
秦燦:“……好嘞。”
學術會議的第一天就這麽過去了。
謝以津拿到了一袋子的紀念品和玩偶,秦燦獲得了一口袋的名片以及一個即將廢掉的嗓子,兩人在某種意義上都可以算是收獲頗豐。
昨晚兩人在酒店房門外一番拉扯,雖然各自的心思都有些微妙,但最後還是在一張**躺了下來。
今天一天下來,他們累得不行,都不再扭捏,換了衣服後,便同步在**癱倒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秦燦聽到身旁的謝以津說:“明天是最重要的演講,最後再來排練一下吧。”
秦燦:“行。”
經過今天這一天的口幹舌燥,秦燦感覺對於明天的演講,自己已經準備到充分得不能再充分了。
為了看清楚秦燦的PPT內容,謝以津重新戴上了眼鏡。
謝以津趴在**,單手托著下巴,聽得非常仔細,並不出口打斷。
他懷抱著一個枕頭,鼻尖抵在柔軟的枕頭裏,姿態看起來慵懶隨意,但是神色卻是專注的。
酒店的床似乎短暫地變成了演講台,謝以津注視著電腦屏幕,一瞬間切換到了專業模式。
秦燦餘光瞟到這一幕,喉嚨無意識地發緊,演講的語速也忍不住跟著快起來。
謝以津聽得直皺眉,忍不住抬頭打斷他:“你是生怕別人聽清嗎?”
秦燦幹巴巴地說:“有點、有點緊張。”
“不需要緊張。”
謝以津以為他是在為明天的演講緊張:“所有人都是以自我為中心的,最關注的也永遠是自己的演講,沒人會在意你的錯誤,你隻需要將語速稍微調慢一點,將自己的意思傳達到最清楚就可以。”
秦燦的喉結微微一動:“我盡力。”
秦燦調整了語速,完成了後半段的演講。
謝以津將電腦屏幕合上,推回到了他的麵前:“我認為沒有任何需要修改或者提升的地方了,保持這樣的狀態就好。”
這是謝以津口中可以出現的最高評價了。
秦燦“嗯”了一聲,半晌後若無其事地開口道:“話說,我看前輩你今天在展區一個人挺無聊的,明天我演講的時候……要不要順路過來看看?”
秦燦還是存了一些臭屁的小心思在的。
雖然他知道謝以津早就對自己演講的內容爛熟於心,但明天他可是要在眾目睽睽之下,穿著西裝正式進行展示的,和現在躺在**的鬆散狀態多少還是不太一樣的。
他下意識地還是希望謝以津可以看到自己帥氣的那一麵。
謝以津搖頭:“不去。”
秦燦:“……”
“我出現在那裏隻會讓你更加緊張。”
謝以津說:“而且有一些領域內的老頭子,我兩三年前和他們在別的會議上打過照麵,鴿過一些他們的口頭邀約,如果碰到麵了會很麻煩。”
“好吧。”秦燦歎息,“那我到時候結束後發個消息給你,要是時間比較早的話,說不定可以一起吃個飯。”
謝以津點頭:“如果到時候沒下雨的話,可以。”
秦燦應了一聲,拿起電腦,準備在睡前最後加深一下記憶。
他聽到身旁的謝以津問:“你一會兒要洗澡嗎?”
“嗯?”秦燦一愣,“洗啊,不過我打算再過一遍PPT。”
他聽到謝以津“嗯”了一聲。
十分鍾後,他聽到謝以津打了個哈欠。
他明顯是已經困得不行了,但還是用意誌維持著最後一絲意識,喃喃道:“你準備什麽時候洗澡?”
秦燦:“……我這就去。”
洗完澡後的秦燦穿上了浴袍,對著鏡子裏的自己端詳了一會兒。
秦燦哪兒會看不出剛才謝以津藏的究竟是什麽心思。
他最後決定還是讓謝以津飽了這場眼福,猶豫著抬起手,將胸口處的浴袍領子微微拉開了一些,吐出一口氣,走出了浴室。
謝以津是以一個麵向浴室的姿勢側躺著的,很明顯是想等秦燦出來的那一刻,就可以清楚地第一眼看到他。
但可能是這一天下來比較累,加上浴室裏傳來的水聲較為催眠,他終究還是沒抵住困意,在等待秦燦出來的過程中睡著了。
他的側顏清美,呼吸平穩,睡得很沉。
秦燦:“真的是……”
秦燦沉默著走到床邊,將謝以津臉上的眼鏡小心地取了下來。
他的指尖滑過謝以津的鼻梁,謝以津的眼睫掃過秦燦的手背。
手背微微泛起了癢,秦燦像是被燙了一下般抽回了手。他靜默片刻,將眼鏡折疊好,放在了謝以津身旁的床頭櫃上。
他歎息著說:“晚安。”
第二天下午,演講開始前的一個小時,秦燦換上了正裝。
秦燦對著鏡子裏的自己端詳片刻,最後選擇把領帶掛脖子上,大大方方站在謝以津的麵前,重重咳嗽了一聲。
謝以津正在用電腦處理數據,聞言抬眸看了一眼,微微一怔:“上次教你的時候沒學會嗎?”
秦燦:“記不太清了。”
謝以津沒有多想,隻是幫秦燦將領結打好,又幫他整理了一下衣領:“好了。”
秦燦低頭看了一眼:“那我去了。”
謝以津:“加油,注意語速,以及倒數第二張關於lifespan的圖表的講解順序。”
秦燦“嗯”了一聲,轉過了身。不一會兒,房門處傳來了門開和門關上的聲音,整間屋子陷入了靜謐。
謝以津盯著屏幕上的數據代碼看了一會兒。
半個小時後,謝以津合上電腦,對著窗外發了會兒呆,最後還是站起身,選擇走出了屋子。
他離開酒店,來到了會議所在的會場,跟隨著指示找到了秦燦即將演講的展廳,並坐在了會場最不起眼的角落裏。
二十分鍾後,他終於等到秦燦上了台。
“各位下午好。”
秦燦微笑著開口道:“我是倫敦U大基因研究所的秦燦,很榮幸可以得到本次會議的邀請,在今天向各位展示我的研究發現。”
俊逸年輕的青年學者,帶著第一次進行大型演講時的青澀,以及一些微不可察的緊張。
但是說起自己的研究發現的時候,眉眼之中又是熠熠生輝的驕傲。
青年俊逸的混血麵容帶著意氣風發的笑意,他的演講感染力很強,身上的光芒難掩,叫人移不開視線。
畢竟是學術演講,大部分人關注的自然還是演示文稿內的科研內容,但謝以津的目光自始至終都安靜地落在秦燦的臉上,沒有移開分毫。
直到看到秦燦順利圓滿地完成演講,並收獲了一片掌聲,歸座後開始和身旁的同僚溝通起來時,謝以津才無聲地鬆了口氣。
他站起了身,走出了會議廳。
謝以津看到窗外微陰的天色,蹙起眉頭,心中總有一些不好的預感。
他不準備再多待。
場館很大,門外就是昨天的海報區域,按理來說轉個彎,就可以直接走出場館,回到前往酒店的路上。
但是經過東區免疫學相關的區域時,謝以津猶豫了一下,還是拐了個彎,走了進去。
下午的場館比較冷清,這個時候大部分人都在參加會議,遊客並不是很多,謝以津隨意地逛了逛。
他突然在一張海報前停下了腳步。
——一張很普通的、並不出彩的學術海報,在他這兩天看過的所有海報之中,質量甚至可以算得上是非常粗糙的。
作者本人製作時候的態度就是極其敷衍的,整張海報有一種不在乎別人讀不讀得懂、濫竽充數的割裂感,大部分的內容隻是靠無腦地將結論圖堆砌上去,看得出來作者本人對自己的科研成果並不上心。
但謝以津關注到的並不是海報裏的內容。
他的目光在作者以及指導老師的姓名那一欄停頓了很久。
作者:賀嘉澤。指導老師:謝楓。
轉過身的一瞬間,謝以津身子驟然一僵。
“……可別提了,我來這破地方就是給他做做樣子的,不然我媽總念叨我,你也知道,這些東西根本進不了我的腦子。”
一個黃色頭發、個頭高大的年輕男生正打著電話,神色裏帶著漫不經心,向謝以津所在的方向走來。
下一刻,他看到站在展位前的謝以津,停下了腳步,猛地愣住:“是你——”
謝以津沒有說話。
黃發青年睜大雙眼,神色也是同樣的震驚,他對著謝以津上下打量一番,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真是……好久不見啊。”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