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好軟

英國人最大的娛樂活動是喝酒。

U大附近遍地都是pub,實驗室裏的團建活動就是在幾條街上的酒吧裏來回打轉。有人過生日去A街上的那家,放假過節去B街上的那家,答辯成功又或者是有論文被好刊接收的,那就先去A街喝一輪再去B街續攤。

今天是艾米的生日,所以一行人照例去了A街的酒吧開喝。

幾杯酒下肚,蛋糕蠟燭一插,在眾人的簇擁下,艾米雙手合十許起生日願望:“願望嘛,還是那幾個,跑膠不歪條帶,細胞不汙染,今年能把文章趕緊發出就夠了。”

“當然,如果可以收獲一些感情上的意外之喜就更好了。”她笑盈盈地吹滅蠟燭,隨即直白大方地看向了秦燦。

秦燦:“…… ”

艾米這話一出口,她的幾個小姐妹立刻捂嘴尖叫起來,實驗室裏其他的吃瓜群眾笑著看向秦燦的臉,郝七月更是被驚得直接噴酒,在秦燦耳邊狂念叨“你看我說的啥”,郝五周無奈地拿紙巾在旁邊幫親妹妹擦臉。

秦燦知道這話自己不論如何都不能接,便站起身道:“我去廁所醒下酒,順便催一下沒上的小吃哈。”

事實證明秦燦的選擇是正確的,等他回來的時候,所有人醉得都差不多了。

第二天是周五還要繼續上班,於是一群人互相攙扶著打車準備收攤,秦燦也跟著鬆了口氣。

剛進酒吧的時候天還隻是比較陰沉,派對結束後走出酒吧大門,秦燦才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下起了瓢潑大雨。

雷聲轟鳴,狂風夾著暴雨。正是四月初春,幾個小姑娘為了派對都穿著小裙子,走了幾步便在門口被冷風吹得東倒西歪。

“我還看了天氣預報呢,隻說是陰天啊。”郝七月目瞪口呆,“而且這雨怎麽這麽邪門啊,這得是特大暴雨級別吧?”

秦燦看她們被吹得路都走不了,歎息道:“你們幾個先到裏麵躲躲,我和郝五周去等車,車到了我發消息給你們。”

急促的雨聲間,秦燦一邊將傘撐開,一邊抬起頭看向了陰沉沉的天空。

還真是好久沒見到這麽大的雨了。他想。

車還沒到,冷風和酒精的作用讓頭腦逐漸變得昏沉,秦燦感覺自己今晚需要多睡兩個小時。

同時他也開始在腦內構思起了明天的實驗計劃。需要用到的藥劑已經提前配好了,壽命合適的蟲今天也準備好了,明天的話……

秦燦突然一個激靈,問身旁的郝五周:“五周,你還記得今天離開前,我把蟲放到多少度的恒溫箱了嗎?”

郝五周一愣:“沒印象了,應該是二十度?”

線蟲在不同溫度下的生長速度會有很大的區別,秦燦今天走得急,加上酒精讓他的思維變得緩慢,他隻記得自己把蟲子放到了恒溫箱,但卻不記得放的究竟是二十度還是二十五度。

秦燦的酒直接醒了一半。

假如錯放到了二十五度,線蟲很有可能因為長得太快而錯過他明天實驗所需要的階段,蟲就得重新再養,這一周計劃好的實驗都要往後推了。

秦燦痛苦地倒吸一口氣。

“你留下來陪她們等車,確定人都到家了再回去。”他對郝五周說,“我現在得回實驗室去看眼。”

郝五周也蒙了:“這都大半夜了秦哥,不行你明天用我和七月的蟲吧。”

“不行,你倆的都餓太久了。”秦燦揉了揉太陽穴,站起了身,“我先走了,替我再和艾米說一聲生日快樂。”

生物實驗從來不是人來安排實驗,而是實驗決定人的作息,秦燦的休息時間從來都取決於那一小瓶的細胞或一小盤的線蟲。

於是淩晨一點的雨夜,秦燦趕回到了實驗室。

刷了卡進了實驗室,秦燦驚訝地發現燈還亮著。

此時的秦燦還處於半醉半醒的狀態,他隻以為是有人大半夜的還在卷生卷死,說不定是果蠅組格外勤奮的印度小哥。

然而當他推開恒溫室的門,並且看到裏麵有個大活人倒在地上的時候,秦燦的醉意便直接散透了。

“喂,你沒事吧?”

秦燦頭皮在瞬間麻了,腦海裏浮現出了類似於“高校學者猝死”的新聞標題,快步衝上前將地上倒著的那人扶起來:“還醒著嗎?”

看清那人臉的瞬間,秦燦又是一驚。

是謝以津。

好消息是人沒昏過去,壞消息是醒了但沒完全醒——此刻的謝以津呼吸急促,麵頰緋紅,秦燦有一瞬間都懷疑喝大了的人是他而不是自己。

謝以津的狀態實在是太不對勁了:他的臉頰泛著極其病態的紅,唇色卻是蒼白的,額前的碎發淩亂,已經被汗水打濕,擋住了他的眉眼。

恍神也隻是一瞬間,秦燦很快就反應過來,扶住他的肩膀:“前輩……你怎麽了? 我要不要叫救護車?”

過了很久,謝以津才開了口。

“……不用。”謝以津的聲音虛弱,他指了指自己手邊裝培養基的架子,“麻煩你幫忙把我的培養基放二十度的恒溫箱,第三層架子。”

恒溫箱就在距離他幾步遠的地方,謝以津卻請求秦燦幫他去放,這說明他現在是站都站不起來了。

換別人可能會覺得離譜,人都不行了還想著先把培養基放起來,但秦燦卻太懂這一小盤子包含多少的心血。

秦燦快步流星地把培養基放好,轉過身時,看到謝以津蜷縮著身子倚靠在角落。他將臉埋在手臂裏,肩膀隨著呼吸急促地起伏。

他的狀態實在是太不好了,秦燦也沒時間計較禮儀和距離感什麽的了,直接抬手在謝以津的額頭一摸。

果然是滾燙的。

秦燦的手心相較於謝以津額頭的溫度要涼上不少,兩人肌膚相碰的一瞬間,謝以津瑟縮了一下。

他抬起頭,勉強睜開眼,沒來由地問了一句:“外麵還下雨嗎?”

“還下著。”秦燦沒明白為什麽這人會突然問起天氣,“前輩你……還走得了嗎?你發高燒了,我帶你去醫院看看吧?”

聽到“還下著”三個字的時候,謝以津蹙了眉,重新合上了眼睛。

喘息著緩了一會兒,他搖了搖頭:“……不需要,我的手機沒電了,麻煩你幫我打個車到我的住所。”

謝以津說出了一個住址。

秦燦其實還是想提一嘴要不要去醫院,但見謝以津神色堅定,還是沒再多說,幫他打了車。

“車到附近了,快要到樓下了。”秦燦問,“能站起來嗎?”

過了很久,謝以津點了點頭。

他扶著牆想要站起來,然而卻燒得渾身無力,腿腳發軟,人眼看著就要往前倒,秦燦下意識地上手扶了一把他的腰。

秦燦感覺謝以津的身體緊繃了一瞬。

謝以津比他看起來要瘦,腰也很薄,他全身的重量壓在秦燦身上,秦燦卻也不怎麽感覺沉。他攙扶著謝以津下了樓,好在打的車已經到了。

剛把人扶到路邊,秦燦拉開車門,謝以津卻又艱難地掙脫開了他的手:“送到這裏就好,麻煩你了。”

明明已經站都站不穩了,這人表現出來的態度依舊是疏遠的,好像多一點肢體接觸都會讓他難受得要死。

秦燦一時間隻覺得又氣又好笑:“是嗎?”

秦燦微微鬆了下手,謝以津果不其然站都站不住,直接就向前栽。眼看著他摔倒的前一瞬間,秦燦才重新拉住他的胳膊,問:“你確定嗎?”

謝以津終於不再說話了。

上車之後,秦燦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碩大的雨滴砸在車窗上,身旁的人越來越安靜,秦燦總怕他燒死過去,但耳邊灼熱的呼吸聲告訴秦燦,這人還醒著。

這……什麽症狀?發高燒嗎?總感覺比發燒要嚴重……是著涼了嗎?

窗外的冷風吹得秦燦的大腦有些發蒙:我真的隻是想回來檢查一下我的蟲子,結果卻莫名其妙地撿到了近乎人事不省的前輩。

——更準確地說,是關係並不好,拒絕過和我合作,都沒有說過幾句話,甚至在上個月還鴿了我的生日邀請的前輩。

謝以津的住處離U大比較近,雨天十分鍾就開到了。到了家門口的時候,謝以津已經站不穩了。

最後是秦燦接過了鑰匙,幫他把門給打開的。

客廳一片漆黑,但也看得出極簡的裝潢,像是謝以津本人的風格。

然而推開謝以津臥室的門,把人扶到**後,秦燦一抬頭,卻直接呆滯在了原地:“這是你的臥室?”

其實謝以津的臥室和他的客廳是相似的裝修風格,但問題並不出現在其裝潢上,而是在這間臥室的床和沙發上。

這間臥室裏肉眼可見的每個角落,都擺放著很多的……毛絨玩具。

是的,毛絨玩具,更準確地說,是個頭很大的毛絨玩具。

沙發椅上的泰迪熊,窗台上一排的小恐龍,更不用提一整櫃子的鴨子企鵝貓頭鷹獨角獸,全部都是毛絨玩具。

其中最壯觀的當屬一隻高度約一米八的巨型垂耳兔玩偶,它的顏色是治愈的櫻花粉,正靜靜地平躺在謝以津的**,近乎占據了半張床的空間。

秦燦完全無法將這一切聯係到謝以津這個人身上。

如果不是屋裏現在隻有他們兩個人,秦燦甚至懷疑謝以津有一個正在讀小學的女兒。

“不用管我。”謝以津答非所問道。

他沒有直視秦燦的眼睛,而是蜷縮在**,將臉埋在兔子玩偶巨大的耳朵裏:“謝謝你送我回來,你……應該走了。”

秦燦終於強迫自己將視線從那些花花綠綠的玩偶身上移開,專注於眼前這個棘手的病人。

“我當然想現在就走,”秦燦深吸了一口氣,“但就你現在這個狀態,如果明天你被發現涼在公寓裏,我是第一個被警察銬走盤問的人。我還有我的實驗要做,有我的數據要弄,我沒有義務承擔這一切。”

“所以現在一共有兩個解決方法。”他說,“第一,你告訴我退燒藥在哪裏,你燒退了我一秒都不多留。”

“第二,我可以現在走,但走之前我會叫救護車給你拉到醫院。你自己選。”

秦燦的語氣有點重。謝以津僵了一下,很久沒說話。

眼見這人是軟硬都不吃,秦燦點了點頭,也不準備再和他耗著,直接拿出手機找附近的醫院。

下一秒,秦燦就感覺衣領被一隻手給拽住,整個人都不受控製地向前倒下去。

秦燦:“你——”

謝以津拽住了秦燦的衣領,兩人之間的距離在瞬間被拉得極近,以一種麵對麵的姿態對峙著。

他聽到謝以津說:“不去醫院。”

屋裏此刻隻亮了一盞床頭的台燈,昏暗的橘色燈光映在謝以津的臉上,他的眼睫在皮膚上打下扇形的陰影,耳廓和臉頰都被燒成了曖昧的紅色。

平日裏的謝以津在實驗室裏都戴著眼鏡,扶他回來的路上秦燦怕他摔倒,便直接幫他摘了下來。

這是秦燦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看著謝以津的眼睛。

摘了眼鏡的謝以津氣質中少了些冷,秦燦發現謝以津眉眼的輪廓其實很柔和,鼻梁線條優美。對於他現在已經有的成就和學術產出而言,他的相貌是極其不符合刻板印象的清俊和年輕。

隻不過此刻謝以津的體溫實在是太高了,他的眼睛是紅的,氤氳著霧氣,看起來像是含著晶瑩的淚。

謝以津又聲音微啞地重複了一遍:“不去醫院。”

距離太近了,秦燦腦子已經有些空白,但還是強裝鎮定地和他對視,沙啞道:“……行,不去,你告訴我退燒藥放在哪裏,你燒退了我立刻就走。”

其實此刻的謝以津已經燒得沒有什麽力氣了。他雖拽著秦燦的衣領,手上的力道卻是綿軟的,更多的是虛張聲勢。

力氣耗盡,他的手便無力地順著重力下滑,抵在了秦燦的胸口。

秦燦看到謝以津愣了一下。

謝以津像是感受到了什麽,視線從秦燦的臉上一點一點地下滑,最後落在了他放在秦燦胸前的那隻手上。

謝以津突然喃喃道:“……好軟。”

秦燦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什麽?”

“果然……好好摸。”

謝以津失神地盯著秦燦的胸口,並沒有回答秦燦的問題,而是繼續自言自語道:“看起來就很軟,摸起來果然如此,而且還是有溫度的……”

秦燦順著他的視線低下頭,看到他貼在自己胸口的手,大腦在一瞬間變得空白。

好摸。

好軟。

——謝以津在說他的胸肌。

作者有話說:

小謝(冷靜沉著地捏捏):不錯不錯,果然和想象中一樣好摸。

冷知識:胸肌在比較放鬆狀態下會是軟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