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當朱曼玥成功進入會場大廳,在後排就座,頓時覺得連坐在後排都這樣如坐針氈。
這是什麽神仙學術氛圍啊,能說點她聽得懂的話嗎?
簡直夢回學生時代各種無聊的典禮。
要知道她可是上課經常開小差、毫無自律可言的學渣,盡管換人演講的間隙,台下宛若雷鳴的掌聲把她驚醒了好幾回,還是沒能阻止眼皮緊密地黏在一起,沒意外地把通過揚聲器放大無數倍的人聲當成了催眠曲。
說是來一睹蕭宗延的鋒芒的,可轉念想到他的榮光終究是他的,跟她也沒特別大的關係,撐著不睡的信念一下就被困意打敗了。
張書婷起初還試圖喚醒她,嚐試了兩三次都沒效果,隻好搖著頭歎了口氣,想著睡覺總比亂跑好,便放任她在會場內睡了個痛快,時不時幫她打打掩護,擋住攝影師的鏡頭和旁人的視線。
中場自由問答的環節,蕭宗延沒意外地被圍了個水泄不通,直到整場會議結束,才有機會看手機。
看到張書婷的留言,在會場裏有目的地尋找起她們的身影。
目光隻逡巡了一圈,便精準鎖定了呼呼大睡的朱曼玥。
見蕭宗延信步走了過來,張書婷馬上站起來,微微鞠躬:“蕭總。”
朱曼玥半夢半醒間聽到這倆個字瞬間清醒,瞪著圓溜溜的眼睛與蕭宗延對視,當即麻利地正襟危坐,軟軟糯糯地叫他:“蕭宗延。”
蕭宗延的語氣還是挺平靜的:“跑這兒睡覺來了?”
朱曼玥訕訕笑了笑:“氣氛都到這兒了……”
蕭宗延不再理她,轉而問張書婷:“會議重點都記下來了嗎?”
張書婷談吐知性,神采奕奕,抱著筆記本說:“重要的內容都提煉記錄了。全程都有錄音。”
回答完蕭宗延的問題,她有眼力地說:“蕭總,我先去趟洗手間,晚宴之前會回來。”
蕭宗延“嗯”了一聲。
朱曼玥見張書婷走了,便也準備溜之大吉,用的和張書婷同樣的借口:“我也去趟洗手間。”
“等等。”蕭宗延攔住她,當著她的麵單膝蹲下來,脫掉了她的鞋,查看她腳上的傷勢有沒有惡化。
朱曼玥的呼吸和心跳統統停滯了,心裏在呐喊:別這樣撩撥我,我真的會動心。
就在這時,蕭宗延的同行們陰魂不散地圍攏過來,本是還有問題想向蕭宗延請教,恰好撞見這一幕,紛紛瞠目結舌。
朱曼玥尷尬得想找條地縫鑽進去,抬手遮住了臉。
蕭宗延卻波瀾不驚地站起身,氣定神閑地用隨身攜帶的手帕擦了擦手,對湧來的人說:“不好意思各位,今天我是攜我的未婚妻來的,不便將她晾在一旁。如果還有亟待探討的問題,請發郵件給我的郵箱,回到家後我會一一回複,懇請諒解。”
蕭宗延的語氣和善謙恭,絲毫沒擺大佬的譜,卻因在言語之間提到了身旁的朱曼玥,引得眾人心領神會,將目光聚焦到了綺麗清婉的她身上,曖///昧地說:“今天有幸得見您的未婚妻,才發現佳偶天成不是虛言,您和您的未婚妻實在般配。”
這還是蕭宗延第一次在外人麵前承認她是他的未婚妻,朱曼玥不由心花怒放。
聽到別人這樣誇讚,也不管是不是名利場上的虛與委蛇,隻覺得欣喜若狂,情不自禁地攥住蕭宗延的衣擺扯了扯,竟破天荒地害羞了。
蕭宗延告別眾人,牽著朱曼玥的手來到消防通道裏無人的監控死角:“怎麽沒待在休息室,跑到會場來了?”
朱曼玥以為他是要跟自己算在會場睡覺的賬,忐忑地將雙手背到身後不停地揉捏起來,以緩解被抓包的緊張情緒,隨後支支吾吾地說:“我怎麽能和你搶婷姐呢?她要是在休息室裏陪我,就不能替你做筆記了。她要是沒做筆記,怎麽能在你找她要的時候提供給你?萬一你要是不講理,或者過幾天忘記了這茬向她問起,她到時候交不出來,你因此責怪她怎麽辦?”
說著說著她終於把邏輯捋順了,繼而強詞奪理。
蕭宗延笑笑:“你才認識她多久就喊這麽親熱?”
朱曼玥不放過任何一次調侃他的機會,吊兒郎當地說:“你嫉妒我和她感情好哇。”
蕭宗延一嗤:“我是怕你好了傷疤忘了疼,忘了當初是怎麽被人拐走的。”
聞言,朱曼玥當真思索了片刻,最後得出結論:“不可能吧?她對你這麽忠心,沒理由把我騙去賣了。我總不能一朝被蛇咬,就十年怕井繩吧。”
說著她反將他一軍,“蕭宗延,你既然這麽不放心我,一直守在我身邊不就好了?何必一邊不承認心裏有我,一邊記掛我?你該改改你嘴硬心軟的毛病才對,不然在追我這麽討人喜歡的女孩的時候多吃虧。”
蕭宗延被她不同尋常的思維繞了進去,不再跟她爭辯誰對誰錯,不容置喙地說:“晚宴你就老老實實呆在我身邊,形影不離。”
朱曼玥想起張書婷對她說的話,特地注意了今天的場合,不假思索地對著蕭宗延比了個“ok”的手勢:“好哦。”
她今天格外乖順配合,讓蕭宗延莫名想到一句諺語——小孩靜悄悄,必定在作妖,不禁狐疑地問了出來:“又憋什麽壞呢。”
他這一問可把朱曼玥氣壞了,攥緊了拳:“我就不能表現好點嗎?不誇我也就算了,還懷疑我,再逼我我要鬧了!”
蕭宗延給出承諾:“今天你要是能乖一點,我就把欠的訂婚宴給你補上。”
朱曼玥突然興奮,一蹦三尺高:“真的假的?你不和我退婚啦!”
蕭宗延強忍著油然而生的笑意,佯裝淡定:“事到如今,大家都知道你是我的未婚妻了。”
心知兌現婚約基本上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朱曼玥馬上膨脹了起來,輕狂得意地說:“既然你都放下身段求我了,那我就勉為其難答應吧。”
蕭宗延朝她伸出手:“走吧。晚宴正式開始前設了茶歇,有你喜歡的慕斯蛋糕和甜甜圈。”
朱曼玥聞言錯愕。
原來他還記得。
九年前,她十四歲,正在花園裏的秋千上抱著一隻布娃娃曬著午後的太陽,就聽前院裏一片嘈雜喧嚷。
她聞聲跳下秋千,把布娃娃放在秋千上,懷著好奇心去探了個究竟。
蕭宗延的母親王淑華淚痕宛然地朝她的母親艾明湘下跪:“明湘,求你救救我兒子吧,他才堪堪二十歲,正是最好的年紀啊。我就這一個兒子,含辛茹苦將他培育成鮮衣怒馬的模樣,他要是能順利渡過死劫,將來定是國家的棟梁。你幫幫我,救救他,隻要他這次能平安活下來,別說我甘願給你當牛做馬,蕭家也欠你們家一個天大的人情。不管日後你們有什麽要求,我們都會盡心竭力。蕭家世代簪纓,難道還怕我們兌現不了今日的承諾嗎?”
艾明湘握著王淑華的手努力將她往上提,說著也哭了起來:“淑華,你我平日裏素來以姐妹相稱,我怎麽當得起你這一跪。不是我不願意幫你,隻是我的女兒也才剛滿十四歲。她太小了。你的兒子是你的命,我的女兒也是我的心頭肉啊,萬一她要是因為給你兒子獻血有個三長兩短,我這後半生該怎麽活?就因為生出了她這麽個一身稀有血的女兒,我和你一樣,每日提心吊膽,無論如何不敢要第二胎。玥玥也是我們夫妻倆的全部啊!”
就在這時,兩個身為父親的男人麵色冷峻地從書房裏走出來,看見了自家兩個女人執手相看淚眼的一幕。
蕭宗延的父親蕭捍一身戎馬倥傯的血性,問狼狽哭啼的妻子:“你這是做什麽?在人家家裏以舊情相脅迫成何體統。”
王淑華雙目猩紅,顫顫巍巍指著丈夫,聲嘶力竭地怒吼:“就你們男人深明大義!這時候你還講究顏麵!你要臉,我隻要我的兒子!”說著她崩潰大哭,“再沒有合適的血源,我十月懷胎生下的兒子他挺不過一刻鍾了……”
艾明湘站在母親的立場上與她共情,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此刻喉嚨眼也堵了石頭,發不出任何聲音。
朱先奉攬住妻子的肩頭,無聲安慰了妻子一番,和氣地說道:“昔日鬼子打上門,蕭老將軍不也用自己的孩子換了首長孩子的一條命嗎?他們蕭家人都是好樣的,血脈不該就這樣斷了。人命關天,我們的女兒年紀其實也不小了,她有自己的主意,不妨問問她,她若是願意,或許可以一賭。”
他們夫妻倆今年都年逾半百了,蕭宗延又是獨子。
蕭宗延沒了,也就絕後了。
王淑華聞言眼裏有了希望,冥冥中回頭一瞥就瞥見了出現在視野裏的朱曼玥。
小姑娘麵頰紅潤,眼神清澈,都一米四五的個子了還略帶一點嬰兒肥,看起來分外可愛。
她在朋友麵前可以不顧形象地央求,可麵對這麽一個稚嫩的孩子,再焦急,那些自私的話都說不出口了。
十四歲,人體裏的紅細胞才剛剛發育成熟。
蕭宗延失了那麽多的血,把血庫裏僅存的都用完了還不夠。
也就是說,要從這麽小的孩子體內抽最高限額的血,弄不好兩個人都有生命危險。
可是蕭宗延的性命危在旦夕。
就差一點點了。
就差一點點就能把兒子從死神手裏奪回來了。
要是救不了,她必將痛心疾首,肝腸寸斷,留下畢生的遺憾。
朱曼玥神色純真懵懂,嗓音清脆甜美:“我能救哥哥嗎?”
此言一出,艾明湘頓時朝她撲過去,一把將她擁進懷裏,泣不成聲。
隨後,朱先奉艱澀地開口:“你願意救哥哥嗎?”
朱曼玥忘了自己當時是果斷答應還是猶豫了一會兒才答應的。
反正長大後她夢到過無數次父親詢問她的場景,一遍遍重溫,就是記不得真實的後續了。
她靠自己的腦補續上了這一場場夢,每一階段想象的結局都不一樣。
她隻記得自己被抽血後惡心了兩三天,每天都恨不得把內髒吐出來。
眩暈,嗜睡,好像從昏沉中醒來都是奢望,每睡一覺都需要媽媽來把她從幻夢中喚醒。
王淑華每天都會替病**同樣虛弱的兒子來看她,給她買了好多水果。
終於有一天,叫醒她的不是媽媽了。
一個生得斯文清雋,頭發濃密且略帶自來卷的男人站在她的病床邊,帶著溫柔繾綣的笑意問她:“謝謝你救我一命。有想要實現的心願嗎?有想吃的和想玩的嗎?”
那是她和蕭宗延第一次見麵。
她微微張開幹澀泛白的唇,奶聲奶氣地說:“我餓了,想吃慕斯蛋糕和甜甜圈。”
“好。”
蕭宗延答應了她,不一會兒就幾乎把整個蛋糕店都搬到了她的病房。
結果他被主任醫生罵得狗血臨頭。
一是因為他的身體狀態才剛轉好了一點,還不能劇烈運動。
二是因為她正氣虛體弱,奶油是忌口。
當年的蕭宗延真的渾身都散發著清澈幹淨的少年感,人也文質彬彬,斯文有禮,挨罵後衝她笑得溫柔且不失風度,輕而易舉地俘獲了她的少女心。
她不知道他這些年究竟是吃了多少苦,才會變成了今天這副凶神惡煞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