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無度縱容》

文/湛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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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夜裏暴雨如注,窗玻璃上布滿了迸濺的水珠,窗外狂風大作,枝葉被雨水打得四下搖顫。

值班室裏的兩盞燈都壞了,一盞熄了,另一盞明明滅滅地閃,透著一股恐怖片的即視感。

朱曼玥關了電燈開關,搬了把椅子站上去,借著走廊昏暗的光線換燈管。

帶她實習的同事名叫李樂穎,在一片漆黑中,用手機給她打著光。

光束明晃晃地照在她的下巴和半張娃娃臉上,像極了剛出浴的女鬼。

朱曼玥舉著燈管“哐哐”搗鼓了半天,還是因為光線太暗沒能將燈管卡進凹槽裏。

李樂穎瞧著她的臉覺得瘮人,忍不住搓了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勸她找外援:“不會安就別逞強了,下來吧,我去叫工程部的人來。”

“不用,好了。”

大功告成,朱曼玥拍拍手上的灰,緩緩彎下腰,小心翼翼地從墊腳的椅子上爬下來,直到雙腳落回地麵她才舒了口氣。

平時這種髒活累活都是管家差遣家裏的用人幹的,她就是一個金尊玉貴的大小姐,但是來醫院實習的第一天,也就是今天,她因為一整天都沒學會紮針被護士長批評了,很不開心,急於從各個方麵證明自己的能力。

李樂穎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你說你這麽能幹,連裝燈管這種苦力活都會,怎麽偏偏紮不進血管呢?”

朱曼玥嬌嗔道:“我怕嘛。”

李樂穎在護士這行已經幹了五六年了,早忘了自己新人時期的想法:“這有什麽好怕的?反正被紮的又不是你的手,疼的也不是你,你怕什麽?”

朱曼玥真的很後悔學了自己不擅長的專業,但是現在就業行情普遍不景氣,找不到專業不對口的工作,不幹這行也不行,隻能硬著頭上,可她作為實習生,真話不能亂說,聞言支支吾吾地敷衍道:“因為知道自己幾斤幾兩,怕弄疼病人才下不去手,這也是對他們負責對不對?”

李樂穎笑罵:“你這都是哪門子歪理?你們現在這些大學生,理論知識不紮實,動手能力也不行,哪像我們當初入行那會兒,實踐才是硬道理。”

朱曼玥聽不進教誨,但態度極好,**飽滿地吹起彩虹屁:“前輩優秀!”

李樂穎哪能看不出她的心不在焉,歎了口氣:“我也不是想要倚老賣老,可你連給病人紮針都不敢,怎麽當護士啊?你大學怎麽會選這個專業?”

因為……

朱曼玥陷入回憶。

腦海中的男人容貌英俊,嗓音低沉悅耳:“護士,給我拔針。”

就這麽簡單。

朱曼玥心裏想的是一套,嘴上說的是一套,齜著大牙衝李樂穎笑:“當然是因為學護士可以見到很多帥氣的男醫生啊。”

或許這是瞎話編得太真,李樂穎竟心有戚戚地點頭。

朱曼玥莫名嗅出一絲八卦的氣息。

說話間,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李樂穎看著窗外的瓢潑大雨憂心忡忡道:“晚上出門的時候沒想到今天會這麽大的雨。我晾在陽台上的衣服還沒收呢,這下肯定濕透了。”

朱曼玥疑惑地問:“衣服被雨淋濕了再重新洗一遍就可以了,不是更應該擔心自己一會兒怎麽回家嗎?”

李樂穎頓時紅了臉,羞答答地說:“我男朋友一會兒來接我。”

朱曼玥無故被塞了一嘴狗糧,很是不滿。

不過她雖然沒有男朋友,但有未婚夫。

她也要她的未婚夫來接。

想到這裏,朱曼玥立刻掏出手機,在最近聯係人裏找到了蕭宗延的電話號碼拔了過去。

“喂。”

電話很快被接通,那端男人的嗓音與她剛才腦海裏出現的聲音重合。

朱曼玥嗲裏嗲氣地說:“蕭宗延,外麵下了好大的雨。”

對麵的男人無情地反問:“所以?”

所以?

她什麽意思他不知道嗎?

朱曼玥撒嬌道:“來醫院接我下班。你要是不來接我,我今晚就不回去了。”

白天她跟蕭宗延約好了,今晚搬到他那邊去。

“嗬,隨你便。”蕭宗延在電話那頭輕嗤了一聲,冷漠寡淡地說,“不回來最好,我還能清靜一晚。”

“你怎麽這樣?明明是你答應了我爸媽讓我住在你家,我爸媽才放心讓我呆外麵的。”

朱曼玥據理力爭,說著吊兒郎當地威脅道,“我倒也不是無處可去,大不了找間酒吧熬一宿,這不是怕你因為沒照顧好我被伯父伯母罵嗎?”

話音剛落,她聽見對麵的蕭宗延吸了一口涼氣,隨即聽筒裏傳來了他不悅且不耐煩的聲音:“我現在出發,你十分鍾後到醫院門口來。我要是到了沒看見你——”

後麵的話沒說完,但片刻的沉默很有威懾力。

嘁,不就是上次跟他出席一個不怎麽重要的晚宴,磨磨蹭蹭,硬生生讓他在樓下等了半小時嘛,至於耿耿於懷記到現在嗎?

跟她大學時代的軍訓教官有的一比。

朱曼玥撇撇嘴,悻悻向他保證:“知道啦,我肯定不讓你在雨中苦等。”

蕭宗延沒再回她,徑自掛斷了電話。

朱曼玥看了眼屏幕上消失的通話界麵,低頭把手機丟回右口袋裏。

終於可以下班啦。

雖然她今天一直跟在護士長身後看,什麽正事也沒幹,但仍然有種說不上來的疲憊感。像她們這種本該精力旺盛的年輕人,體力還不如八十歲的老太太,一下班比誰都跑得快。

她估算了一下接下來所需的時間。

換下製服,再洗個手,統共用不了五分鍾。

蕭宗延給了她十分鍾,綽綽有餘了。

正當她準備脫掉護士服換成自己的便裝的時候,過道上的一個病人家屬應聲倒地。

上學的時候老師就對他們說過,病人家屬變病人,醫者變患者,隻是一瞬間的事。

沒想到才實習沒多久就讓她撞上了這樣的巧合。

朱曼玥趕緊跪下來拍了拍患者的肩膀:“先生,您怎麽了,聽得見我說話嗎?”

沒有反應。

朱曼玥又湊近患者的臉聽呼吸,同時伸手摁在患者頸動脈處判斷心跳。

呼吸停止,心跳停滯。

朱曼玥連忙對著不遠處的同事喊:“快去取除顫儀!”

同事聞言配合默契地跑去取儀器了。

朱曼玥飛快解開患者的衣扣和皮帶,從兜裏掏出剛脫下不久的口罩,撕掉外麵較厚的一層,把剩下的那層濾布覆在患者唇上,托起患者的下頜打開氣道,進行人工呼吸。

接著她持續不斷地做了兩分鍾心肺複蘇,地上的病人總算恢複了自主呼吸,被簇擁著轉入了急診室。

朱曼玥喘著大氣,目送著病人被同事運走,整顆心被一股玄妙而美好的成就感填滿。

由於這是她來醫院報到以後救活的第一個病人,她不由自主地跟了過去,一直守到對方轉危為安。

護士長見了甚是欣慰:“小姑娘幹得不錯。”

朱曼玥摸著後腦勺嘿嘿笑:“護士長栽培得好。”

笑著笑著,她就靈光一現想起了蕭宗延,頓時笑不出來了。

完了完了,讓蕭宗延在雨中等了她這麽久,他怕是殺了她的心都有了吧。

她忙不迭掏出手機。

一看屏幕,竟然有十二個未接來電,全部來自蕭宗延。

赫——

救命。

事不宜遲,朱曼玥拔腿就跑,匆匆忙忙趕到醫院門口。

偌大的停車場停滿了密密麻麻的車,可沒有一輛車是亮著車燈的。

瀝青路麵上成片的積水映照出昏黃的燈火,顯得這個寂靜的雨夜分外蕭瑟。

蕭宗延大概根本沒有等她,來過就走了吧。

他一向說話算話。

沒辦法,自己叫車吧。

隻是下這麽大雨,也不知道叫不叫得到車。

他們醫院建在郊區,附近就是火葬場和墳場,就連平時都很少有司機願意專程跑一趟。

正當她蹙著眉在打車軟件上搗鼓時,一雙鋥光瓦亮的黑色皮鞋出現在了她的視線範圍中。

朱曼玥的目光沿著這雙鞋上移,看到的是垂順得沒有一絲褶皺的褲筒和褲筒裏修長筆直的腿,隨後是皮帶中央印著閃閃發光的Gucci標誌的金屬扣環,墨藍色的絲質襯衫嚴絲合縫地紮在西褲中,在黑暗中煥發著銀亮的光澤。

她還沒有完全抬起頭,就被對方擎傘的手吸引了。

那是一雙修長寬大的手,從凸起的腕骨到被遮擋的指尖都泛著冷白,骨節分明,青筋迭起,一看就很有力量。

看到這裏,不用抬頭她都知道擎著傘走到她麵前的人是蕭宗延了。

剛學護士的時候她興奮地對蕭宗延說過“你的血管簡直是我的夢中情管”。

蕭宗延是怎麽回的?

他問,喜歡我的手?

她肯定地點頭。

他又說,那你知不知道這種手叫做斷掌,有這種手的人脾氣都不大好。我勸你別來招惹我。

下一秒,熟悉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知道玩手機不知道回電話?”

唔……脾氣果然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