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

夜深了。

景眠盯著窗外的月亮。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分別時,陳曦提到了Dawn的名字。

回家後,先生今晚好像比平時……沉默了許多。

雖然他們平日的交談也談不上熱忱,但今晚的先生是不同的, 景眠隱隱推斷出這樣的錯覺, 盡管他猜不出原因。

任先生不了解電競圈,自然也不知道Dawn是誰, 大概被陳曦隨意認成了電競選手, 而透露出不快。

以男人從事的行業身份,即使是誤認,也不喜歡被陌生人扒馬, 景眠非常理解。

少年的睫毛在黑暗中顫了顫。

像是謹慎了些, 景眠在心裏從“1”數到了“699”。

這個過程用了許久, 景眠很安靜,就連呼吸聲都小而輕, 腦海裏也並非天馬行空,而是像此刻的夜晚一樣清朗。

前兩晚,他都被任先生都擁抱著入睡。

景眠不確定對方是否喜歡這種親近,卻也不知道如何提及。

在確定先生入眠後, 少年小幅度地向前, 柔軟的睡衣蹭過床單, 挪到男人的懷裏。

先生沒有背對著他睡。

景眠希望明天也能這樣好運。但今晚, 他可以睡個好覺了。

或許是緊張作祟,景眠沒有像往常那樣立刻睡著,他輕吸了口氣, 嗅到了先生身上好聞的味道,淡淡的倦意矛盾襲來, 意識軟綿綿的。

這樣僵持了十多分鍾,景眠才朦朧睡去。

夜色深沉而靜。

半夢半醒間,景眠感覺到有一隻手攬住了自己的腰。

接著,他好像被吻了眉廓。

然後……被咬了耳朵。

即使在自己的夢裏,他也無法逃離地被錮住了腰,微燙的唇瓣噙住了他的耳朵,像是獵人逮到了獵物,他被顫抖著舔過。

接著,唇齒替代了柔軟,滾燙夾雜著尖銳,咬到景眠哆嗦著要掉眼淚,那股才堪堪停下,像是懲罰一樣。

景眠忽然就醒了。

他騰得坐起身,發現夜色靜謐依舊,微風躍過窗沿拂過長簾,萬籟俱寂,好像隻有自己心跳的厲害。

景眠:“?”

黑暗中,景眠穩了穩呼吸,身旁的先生還在睡覺。

他呼吸有些亂,更多的是茫然,因為夢境很真實,耳廓敏感的軟肉仍然殘留著觸感。

“怎麽了?”

任先生被他的動靜吵醒了,傳來詢問的聲音。

“唔…”景眠咽了下口水,輕聲道:“沒什麽。”

“抱歉,吵醒你了。”

“沒關係。”

景眠有點尷尬。於是重新躺回去,這次的位置,和任先生隔出了一小段距離。

任星晚在黑暗中問:“做噩夢了?”

景眠不知道怎麽答,隻好道:“好像是。”

“需要抱著你嗎?”

任先生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聲線卻總讓人有股莫名的安心感。

景眠喉結微動。

心髒跟著猛跳了跳。

他小聲道:“需要。”

被重新攬住腰時,任先生抬起手,指腹不經意撫過景眠的耳廓,是將人抱緊的自然姿勢。

黑夜中,少年染上薄紅的耳廓殘留著牙印。

月色拂過,閃爍著被拭去過的隱隱濕意。

*

*

“景先生,這箱是牛奶,帶格子的小箱是水果。”

餘年俯下身,大包小包地往玄關地上擺好,“零食可以每天帶一些去俱樂部,這袋是磨好的咖啡豆,雖然距離下次比賽不遠,但您還是要注意身體,能不熬夜的話還是盡量……”

餘年滔滔不絕說著叮囑的話,他的對麵,是有些不知所措的景眠。

少年頓了頓,才猶豫著問:

“任先生……不是隻離開三天嗎?”

因為有不能耽擱的商務活動以及赴約重要項目,任先生要離開臨城三天,男人才到達S市不久,沒想到翌日,餘年竟帶了好多東西過來。

而且大多數……都是小朋友喜歡的。

但景眠還是不爭氣地被**到了。

餘年笑了:“任先生知道如果您自己一個人的話,可能不會去主動買喜歡的小食水果,再加上直播時間長,總忘記吃飯不說,說不定想起來的時候,也就拿泡麵對付了。”

景眠:“……”

小選手略窘地抿了下唇,無言以對。

“啊對了。”餘年笑得陽光四溢:“景先生喜歡藍莓,這兩盒口感有酸有甜,您按喜歡的來。”

“但最好別一次性吃太多,血糖會受不了。”

景眠點點頭。

“您辛苦了。”

“不客氣不客氣,我份內的事……”

餘年離開後,別墅又重新陷入安靜。

景眠俯下身,挑了一些保質期短的水果放進冰箱,隨後他坐在地板上,吃了幾顆藍莓,無論酸甜都很可口。

昨天訓練到很晚,景眠靠在沙發上了小睡了一會兒,再醒來時是因為餘年的電話,發現已經上午九點。

俱樂部今天的訓練請假到了下午,因為景眠白天還有要去的地方。

景眠沒動餘年送來的東西,而是先去買了一些補品和水果,拎了滿滿三四兜,因為地址遠,葉師傅很可能在照顧孩子,景眠便沒叫葉師傅,攔了輛的士。

司機問他去哪兒。

景眠回:“臨水區柳口胡同155號。”

位置偏遠,司機在導航上輸入,提示路線後才緩緩啟程。

成年後,景眠幾乎每隔三個月都會來一趟。

每一次去那邊的心情,好像都不太一樣。

甚至在這次之前,景眠差點以為自己不會再有機會來到這裏,拜訪二十年前景家的司機,李常安。

在他八歲的那場車禍中,媽媽離世。

而李師傅也失去了一條腿。

景眠盯著窗外,睫毛下的瞳孔像是凝住了般,不知在想什麽。

的士停在胡同邊,景眠下了車。

走走轉轉,找到那扇熟悉的門前時,景眠放下了右手的東西,抬手敲了敲。

裏麵過了好一會兒,才傳來腳步聲。

門被打開。

景眠看到李常安的那一刻,剛到嘴邊的“李叔”卻卡在喉嚨,少年的眸子流露出怔愣和詫異。

無他,隻是……男人瘦了很多。

與其說瘦,更不如說在晨日的映照下,李常安胡渣下的皮膚青紫,麵頰微微凹陷,幾乎脫了相。

這和他們上次見麵,完全像是兩個人。

而這僅僅間隔了三個月。

景眠被招呼進屋,他穿上大一號的拖鞋,把東西放到了旁邊的木桌和地上。

房間內空**而陳舊,牆皮發灰,部分已經掉皮脫落,家具以及陳設印象裏像是很遠之前的年代風格,典型的老式胡同房。

李師傅走的很慢,因為房子不大,甚至打開門就能直接看到他平日居住的床鋪,但就是這麽一小段距離,李常安用了快半分鍾,走路緩慢,拄著拐杖,看上去乏力不堪。

他給景眠挪了凳子:“眠眠,坐吧。”

景眠點點頭。

最原始的沒有靠背的板凳,少年卻坐的很直,在李常安坐上床沿前,他連忙起身,扶著李師傅坐下,把拐杖接過來立到一邊。

少年斟酌片刻,也沒有合適的問法或說辭,隻好直接問:“李叔,您怎麽瘦了這麽多?……是有不舒服的地方嗎?”

“…沒什麽胃口,慢慢就瘦了。”回答這個問題時老人聲音有些沉悶,像是被提及不願回答的疑問,所表現出的寡言和漫不經心。

“喝點茶吧?”李常安指向廚房方向:“你知道我愛茶,去年送我的龍井茶葉,還有很多呢。”

景眠視線沒離開,搖了搖頭。

“李叔,我帶您去做個體檢吧?”景眠說:“您瘦了很多,興許是腸胃……”

李常安也搖了搖頭:“不用。”

……

兩人都不甚健談,一時間屋子裏有些寂靜。

微風越過窗戶,將地麵上裝滿了水果的包裝袋吹得嘩啦作響,李常安抬眼,目光隨之落在那上麵。

“又帶了這麽多東西來。”

還在想怎麽勸李師傅的景眠微微一怔,他啟唇:“沒多少的。”

李常安:“這幾年真的謝謝你了。”

即使過了這麽多年,景眠的視線依舊無法直視李師傅缺失的那條腿,密密麻麻的難受夾雜著愧疚,熟悉地湧上了喉嚨,他低聲說:“不……這是我應該做的。”

李常安沉默了許久。

久到景眠猶豫著自己是不是應該再度開口規勸,或是起身告辭時,他忽然聽到李師傅點了支煙,煙霧被吞吐而出,老人開了口。

“你知道嗎?你出生的時候,景先生不在旁邊。”

“那時候夫人下樓梯時忽然閃了腰,說是快生了,那個晚上我直到今天依舊心有餘悸,我記得和保姆幫著把夫人抱上後座,我一路狠踩油門,連闖了四個紅綠燈,腦袋像被汗洗了一樣,還好最後從家到醫院,也隻用了五分鍾。”

“誰能想到如今又乖又漂亮的孩子,出生的時候那麽驚天動地。”

景眠靜靜聽著,怔愣著沒說話。

“事後交警給我開了罰單,扣了分,夫人很感謝我,給我包了好大一個紅包,還讓我抱了你。”

李常安忽然笑起來,他的眼尾爬上了細密的皺紋,嘴角卻顯得沉靜安祥,像是想起了那時候的畫麵,他在煙霧中慢慢回憶道:“你那時候真小,白白粉粉的,睫毛特別長,小手隻能握住我的大拇指,我僵硬的一動不敢動,李叔怕一動,就把你碰骨折了,當時被夫人笑了很久。”

景眠怔住。

不善言談的男人,這次卻像是回憶起了好多年前,獨自沉浸到過去般,侃侃而談起來。

景眠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他隱隱覺得今天的李師傅似乎有些反常:“李叔……”

而且,李師傅也略過了一個事實。

那就是宋知念在順產後出現了產後大出血,一度差點沒搶救回來,從他誕生在這世上起,媽媽的身體就大不如前,經常虛弱生病。

“謝謝您。”景眠說。

“不,小少爺,你不該謝我。”

李常安抬起頭,渡了最後一口煙,他把煙頭掐滅,最後一點火星隨之消失,他低聲道:“這些年也沒必要接濟我,對我這麽好。”

“我不是個好人。”

聽到這句話時,景眠眼裏流露出詫異,更多的是不解,屋內的鍾表指針轉動,發出機械而沉悶的背景聲響,景眠遲疑著,卻聽到老人緩緩道:

“或許,這條腿就是我的報應。”

接著,他看到李常安慢慢地抬眸,看向他,一字一字開口:“其實景先生很就以前就出軌了。”

“在您出生之前。”

“甚至在夫人生產的那晚,他沒陪在身邊的原因也不是因為加班。”

在景眠震動的瞳孔中,李常安說完了最後幾個字:

“他在見你的繼母,李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