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男人的聲音清晰低沉。

一片寂靜的周遭如同凝固, 甚至落針可聞。

細碎的浮塵如同被揉碎了的星光,耀眼的燈束下,光點無聲地漂浮墜落。

“是任從眠…!”

“天呐……”

男人倉惶地側過眼睛,他聽見, 自己鄰座的女孩正壓低聲音驚呼, 竊竊私語。

陸危瞳孔不受控製地震動起來。

——任從眠。

即使不曾認出,也不會有人不知道這個名字。

當今地位無法撼動的影帝頂流, 即使從不參與任何流量宣傳, 卻依舊頻繁出現在新聞頭條,身為陸家的長子,陸危更是比任何人都知道, 任從眠背後所代表的那個任家, 意味著什麽。

處尊居顯, 權勢滔天。

任從眠手下的企業……也涵蓋了他們宋家。

嚴格來說,眼前的男人,

是他父親的頂頭上司。

陸危已經顧不得麵子,背後霎時一陣冷寒,就連牙關都不自覺開始冷戰。

這樣的人物,怎麽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還說是Sheep的…監護人。

一個成年不久的電競選手, 怎麽會和這種人物扯上關係!?

而他就在剛剛,

還對Sheep出言不遜。

陸危蒼茫地張了張嘴, 卻沒說出話來, 因為不遠處匆匆趕來的腳步聲,他認出是本次全國賽的總負責人,身後還跟了兩個保安。

總負責人老遠就聽到了這邊的喧雜和轟動, 他額角冒汗地趕過來後,卻發現那個單手就把陸危提起來的男人……似乎有些眼熟。

等他看清時, 不禁狠狠倒吸了口氣。

“任總…”

宋負責人停住腳步,也跟著慌了陣腳,瞠目結舌道:“那個,任總,非常抱歉。”

“打擾了您的觀賽心情,是我們的失職。”

一頭是第二讚助商的太子,而另一頭,是短短一句話便能讓他們收拾包袱回家的頂級首席。

傻子都知道怎麽選。

宋總搓了下手,猶豫著商量道:“任總,下半場即將開始,要不您繼續觀賞比賽?剩下的請交由我們處理就好,別擾了您的興致。”

後來,宋總意識到,

或許是‘上半場即將開始’這句話,讓男人改變了念頭。

比起教訓眼前這個口無遮攔的不速之客,對任總來說,更重要的,似乎是那個場上穿著電競服的選手。

被鬆開領口的那一刻,陸危癱坐在椅子上。

宋負責人立即朝身後使了使眼色,保安很有眼力見地一擁而上,架起兩邊胳膊,把人帶離場外。

任從眠就著這個位置坐下。

光線徐徐映亮被遮擋的地麵和賽場,和男人深邃俊美的麵龐,同時露出一直被遮擋住的賽場,以及賽場上,瞳孔顫動的景眠。

“我操…”

紅毛激動道:“任從眠竟然也來看比賽了!?”

“我知道全國賽聲勢大,但沒想到能這麽大。”

Mole微微皺眉:“你能聽清他們在說什麽嗎?”

“聽不到,太遠了。”

“而且看樣子,好像起了衝突?”

紅毛低聲道:“任從眠不會是…在為了咱們眠眠出頭吧?”

Mole語氣淡淡的,似乎無法理解:“他為什麽做到這種程度?”

“……難道任老師也是ME.粉絲?”

紅毛的話音落下,景眠無措地蜷起指節,緊閉的唇卻沒能再說一個字。

因為他抬眸的那一秒,恰好和觀眾席上最顯目的男人對上了視線。

少年眼睫微抖。

任先生……竟然主動展露了身份!

甚至取而代之,先生在剛才辱罵他的人位置坐下,男人在離賽場最近的地方,真正以一個愛人的姿態,光明正大地、無聲注視著自己。

經曆突發狀況的年輕選手,方才無可抑製湧上的詫異與戰栗,以及心髒被捏緊的窒息感,在此刻,竟全然褪去。

視線交錯,本應該替先生惶恐難安,事實上景眠的心卻變得比以往任何一刻都更平靜。

任先生於他而言,

是黯淡星空中的月亮,也是滴著露水的晨曦。

場務壓低身子,通知選手們做好準備,下半場即將開始。

岑弦低聲問:“眠眠,你的狀態可以嗎?”

景眠抿了下淡色的唇,沉靜的聲音回應:

“可以。”

選手們戴好設備。

遊戲畫麵在視野中瞬息跳轉,不一會兒,幽光閃爍的場景漸漸映入眼簾,選手們意識到,他們匹配的地圖是遊樂場。

童話和詭秘的結合。

盡管對這種元素不太感冒的玩家不覺得恐怖,但對於一部分玩家來說,這張地圖的詭異和驚悚程度,簡直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巔峰。

景眠屬於前者。

而身邊的榜一大哥,則屬於後者。

[遊樂場啊……]

[一抽到這個圖就秒退,雖然對不起隊友,但大半夜的,魂都要嚇飛了]

[最經典的還是那座前後擺動的巨型娃娃,沉寂了一整局,最後幾分鍾變成Boss追殺玩家]

[get不到你們恐怖的點]

[+1]

……

宋羨陽額角冒了汗。

他本就是被高價聘請來的電競高手,後來斂去身份,加入景眠所在的俱樂部,以他的水平,按理說無論遇到什麽棘手情況,都能坐懷不亂,遊刃有餘。

直到宋羨陽瞥見了空****的木馬旋轉,木馬在轉離自己的地方,斷了頭,齊刷刷詭異地看向自己所在的方向。

宋羨陽:“……”

四人組跳上啟動的大擺錘時,宋羨陽成功被本局倒數第二個Boss近了身,全息眼鏡中,視覺畫麵在空**而荒涼地搖晃,配和著咯吱的機械聲響。

在下一次擺動時,大擺錘必經之路的中央,竟毫無預兆地出現一根鐵閘。

幾秒後,一名選手被削了頭。

彈幕區紛紛發出表情:

[給榜一大哥點蠟]

[這張圖難度偏上,其實大擺錘不難,心裏默念三秒,下一輪四秒,三四交替,就能躲開閘刀。]

[樓上,說的容易,就算是職業選手,這裏微微走個神也容易GG的好嗎]

[替大哥許願,願世界沒有遊樂場]

[點蠟]

[點蠟+1]

[點蠟+2]

……

Sheep沒有停下。

他在心裏默念著秒數,拿起匕首,趁著Mole從身後攻擊並吸引Boss的注意時,景眠迅速抬手,瞄準Boss的下巴。

下一秒,Boss發出了怒吼和痛叫,一隻龐大的手握住景眠的一隻手。

就在纏鬥之時,景眠輕輕啟唇,默念:“…4。”

在那一刻的Boss,忘記了要蹲下躲避大擺錘的閘刀,僅是一瞬,大家夥被一擊致命。

大擺錘停下。

Sheep也失去了牽製住Boss的右手。

Mole幫Sheep止血,而紅毛在大擺錘上,獲得了本局剩下三人要尋找的紅門線索。

因為Sheep受傷,行走也會變得遲緩。

麵對接下來的最終Boss,他負責補血,搜集物資輔助兩人。

而當那座巨型娃娃像招財貓失去了動力般,停止前後擺動的關頭,真正的Boss詭異出現。

連同紅門的位置一起。

另一隊僅剩的兩名選手出現時,Sheep已經隻剩殘血,但還在為紅毛努力加藥補血。

同時還要躲避Boss的攻擊和追捕。

[可能是我愛的深沉吧]

[看著Sheep一瘸一拐的好心疼,還斷了隻手]

[這局保不住了,最終大概隻有Mole會出門]

[嗚嗚寶貝眠眠]

……

接下來的戰局,解說員和玩家們預測的大差不差。

ARE.幸存的兩名玩家一人是團隊擔當ACE,另一位是在省級賽中表現出色的新星之秀,兩人配合和補位相當默契,差一點就撐到了Boss倒下的前一刻。

Sheep最先陣亡,接著是原本接近滿血的紅毛。

而岑弦撐到了遊樂園的晨曦時刻。

Boss在他的眼前崩解破碎。

Mole走進紅門。

比賽勝利。

陪伴整場比賽的解說員們聲音高昂起來:“恭喜!ME.在光耀全國賽的第一輪小組賽中,成功晉級!”

也就是說,在今天。

ME.的成員,不僅終於刷新了自己的小組賽記錄,也打破了他們的入圍賽失利魔咒!!

選手們從遊戲中的狀態脫離可能會需要幾秒,而台下的觀眾,以及直播鏡頭外的幾十萬甚至上百萬的玩家和網民,在這一刻,都倏然沸騰起來。

選手們摘下設備的同時,也摘掉了耳麥。

像是被這股氣氛渲染,景眠心下也不自覺地熱烈雀躍,他抬眸,適應了光線,下意識朝觀眾席看去。

卻發現——

任先生原本坐的位置竟空空****,男人不知所蹤。

景眠:“?”

視線向後。

先生也不在第三排。

景眠無措地眨了眨眼睛,喉結滾動。

他意識到,或許先生還有別的事,先一步離開了賽場。

因為事出突然便提前離席,而自己就在賽場上,男人無法告知,自己也無從知曉。

這是意料之中的情況,且理所應當。

景眠想,以任先生的行程,能夠抽出大半天的時間陪伴自己參加比賽,這背後意味著怎樣的犧牲,少年大概可以想象。

所以,景眠表示非常理解的同時,心頭卻有細微到連自己都無法探究的一絲失落湧上。

但很快,少年被相繼奔跑而來的隊友抱作一團,被揉亂頭發的景眠,這幾乎不可察覺的情緒,也很快被戰隊熱烈沸騰的勝利氛圍衝散。

“我們衝出入圍賽了!!”

“啊啊——!!”

“ME.牛逼!!!”

“牛逼!!!!!”

……

ME.成員在金彩下擁抱慶祝,台下觀眾們同樣沸騰,等走下賽場時,景眠隨著隊員們,經過了那條氣息微涼的選手通道,這裏場燈交錯,地麵平滑,四周光線略顯昏暗,氛圍卻極其濃列。

“選手們稍等,一會兒要進行賽後采訪。”

一個場務小姐姐小跑過來,一邊指引了地點,柔聲道:“大約要持續三十分鍾左右。”

她簡略提到可能采訪的內容,人員站位、順序,讓選手們心中有數,可以先醞釀醞釀。

Sheep站在隊員們的背後,帽衫之下看不太清表情。

實際上,景眠正全神貫注聽著,沒絲毫走神。

隻是。

忽然,他被握住了手。

掌心溫燙,指尖轉而滑到了他的手腕內側,握住,景眠另一邊腰側也被攬住,就著這樣令人不知所措的力道,景眠被小小地帶離地麵。

景眠:“!!”

鞋子再觸及地麵時,視野竟都跟著暗了下來。

這一切僅發生在三秒內。

景眠甚至沒來得及驚呼,隻輕輕吸了口氣。

身後,是門被關上的“哢嗒”聲。

很快他意識到,自己好像身處選手通行的長廊兩側、某個未被啟動的休息隔間,門旁是百葉窗,燈沒開。

這個地方與剛才自己所站的地方,僅有一門之隔。

而光線不夠充足的狹小空間,周遭卻異常安靜。

幾乎靜謐得落針可聞。

景眠甚至能聽到自己有些亂了的呼吸。

因為,他認出了是先生。

“!”

景眠心頭一麻。

瞳孔慢慢縮緊。

……

黑暗之中,被抱住了。

他們的身高,也讓男人微微俯下身。

先生和哥哥一樣,在景眠略而恍然的印象中,無論是袖口還是衣領,以及頸懷,都能隱約嗅到清淡的薄香。

被這樣熟悉的味道無言浸染,僅是瞬間便被籠罩全身,讓賽後神經依舊處於高度緊繃狀態的景眠,一邊微怔,卻不自覺舒緩下來。

泛涼的指尖無措地勾起,卻碰到了先生身上的衣角,景眠猶豫了半晌,輕輕握住。

“今天表現很棒。”

景眠一怔。

任先生清冷低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

景眠喉頭發緊。

他聽到自己劇烈而無法壓抑的心跳。

“先生的小朋友。”

男人無聲地、繼續抱緊了他:

“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