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
“創傷後應激障礙, 別稱PTSD。”
“就是人們常說的,經曆重大創傷後,引起的應激性心理創傷。”
“以前的話,常發生在退伍後的軍人。”醫生抬起眼, 慢慢地說:“當然, 這種強烈的創傷應激也包括自然災害的幸存者、重大車禍、至親離世……”
“最難熬的,不是災難當天。”
“而是接下來餘生的每一天。”
“一個簡單的、特定的場景都可能會輕易觸發症狀, 患者會常年做噩夢、回避、情緒抑鬱、絕望。”醫生的筆尖點了點厚重的紙頁, 歎了口氣,沉聲說:“但最嚴重的,是患者可能會麵臨的——創傷再體驗。”
“簡單點說, 他每次發作, 腦海裏都會重現出創傷那一天的場景, 清晰而真實,就像回到了那天一樣。”
“用醫學術語統稱的話, 也叫做“閃回”。”
“相當於一遍又一遍的,重新經曆那時候的痛苦。”
“永不休止。”
“大約有三分之二的患者,這輩子都不會治愈,直到死亡才能得以解脫。”
“這是難以想象的。”
“…任總。”
*
景眠不自覺屏息。
“先生不能沒有眠眠。”
男人的這句話, 沉靜而低沉, 讓人睨不出過多情緒。
因為詫異而脊背僵硬的少年, 卻隱約察覺到, 這句話背後似乎藏著無盡溫柔。
腦海裏震撼紛雜的車流和撞擊聲,在這一刻,竟慢慢消失了。
景眠的聽覺, 霎時間和這片海一樣,沉寂而安靜。
窒息感隨之褪去。
唯有耳邊的風聲簌簌作響。
景眠深吸了口氣, 感受到清列而微涼的空氣湧入鼻腔,絡活了每一根滾燙的神經,血液變得炙熱,又柔緩地冷卻。
恍惚間,有種重新活過來的感覺。
先生不能沒有眠眠。
景眠在心裏重複著這句話。
其實他知道,事實並非如此。
…甚至恰恰相反。
不是先生不能沒有眠眠,
而是眠眠不能沒有先生。
在下一波海浪襲來前,任先生斂下眉眼,薄唇微抿起,朝景眠伸出手。
“眠眠。”
“跟我回家。”
景眠瞳孔怔愣地縮起。
不知過了多久,景眠垂眸,不自覺地壓緊下唇,喉嚨湧上無言的酸澀,牽動了鼻尖。
他抬起手,指腹握住邊緣,摘下了帽子。
下一秒,他朝任先生的方向走過去。
不……
是跑。
跌進任先生懷裏的那一刻,景眠感覺到任星晚的一隻手攬住自己的後腰,同時,力道收緊,甚至僅是一瞬,便將他的鞋子帶離海麵。
淅淅瀝瀝的水順著鞋尖淌下。
景眠嗅到了熟悉的味道,忍不住將腦袋埋在男人的頸窩,鼻尖輕顫。
任先生抱著他,一直走到海浪無法觸及的沙域,景眠這才感覺兩腳著了地,有了沉甸甸的實感,腰間的手卻沒鬆開。
被抱緊的感覺很好。
尤其對方是讓人極有安全感的任先生。
景眠繃緊的身體泄了力般,逐漸鬆緩,就連渾身上下每一根神經和肌肉都軟下來,變成極度放鬆的狀態。
任先生這個人,
大概是有魔力的。
“先生。”
男人回應他:“嗯?”
“根本沒人去參加那場生日聚會。”
任先生的眉梢怔住。
“我被騙了。”
貼在耳廓的聲音柔軟低啞,有些壓抑,帶著一點鼻音:“是我後來回去上學,一個同學悄悄告訴我的。”
“原來那些人根本沒有出現。”
景眠淡淡道:“那場哥哥的生日聚會,是由他們編造的、用來捉弄我的騙局。”
“在那之後,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被困在懊悔和疑惑中,想了很久原因,但還是一直想不通為什麽。”
“我哪裏做錯了,為什麽是我。”
聲音停頓了下。
景眠小聲道:
“但現在,好像慢慢能理解了。”
“可能僅是因為那時候,我沒有任何朋友。”
…
“先生。”
“原來車禍那天晚上……”
景眠閉上眼睛,一行淚順著臉頰滑下,落在男人的領口,濕潤滾燙,少年的聲音輕不可聞:
“我們去的,是一個從不存在的目的地。”
…
…
手心的力道隱忍而重,
景眠在男人懷裏,被一點點抱緊。
或許是今晚太累,以至於精疲力盡的景眠,在這一刻產生了錯覺——
先生抱緊自己的手,好像隱隱在顫。
夜晚的海域被城市邊緣一點點染亮,就連拂過的風都變得柔和,潮汐在最後一次覆上海灘後依舊一無所獲,黯淡地褪去。
因為疲憊而睡去前,景眠隱約意識到了一個事實。
任先生。
好像…非常在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