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獵場東麵的山穀, 群山環抱,佳木成蔭,風景遠比別處秀麗。
薑璽一時上樹修剪花枝,一時指揮率衛們掛琉璃燈, 忙得不亦樂乎。
末了長歎:“要是夏天就好了, 可以捉大片的螢火蟲在這裏放飛。”
然後他會在滿天飛舞的螢火蟲之中向唐久安表明心意。
……不知道唐久安喜不喜歡螢火蟲?
隻要是姑娘應該都會喜歡吧?
但唐久安確實不是個普通姑娘。
她美麗, 強大, 連人臉都記不得,多麽獨特。
薑璽一邊想一邊笑,再掛上一盞琉璃燈。
是周遭突然安靜下來,薑璽才發現皇帝來了。
皇帝立在樹下,環顧山穀, 沒有言語。
薑璽不情不願地下來:“父皇。”
皇帝:“這便是你在操勞的國事?”
薑璽:“事關太子婚姻,怎麽不算國事?”
“……是唐久安?
“是。”薑璽道,“兒臣很喜歡她, 想要娶她為妻。”
“她可知道?”
“知道。”
“可願意?”
薑璽微笑:“她會願意的。”
皇帝沉默了片刻:“也就是說,她現在並不願意。”
薑璽信心滿滿:“反正我肯定能讓她願意。”
這次不行, 就下次。
今年不行, 就明年。
總之,非她不可。
皇帝抬手,周濤領著左右退開。
山風掃過,琉璃燈輕輕搖晃,微此碰撞,發出清脆聲響,恍若天樂。
“璽兒, 不要輕易將你的喜歡說出口。”
皇帝慢慢地道,“我們的喜歡是不公平的, 因為她們沒有拒絕的能力。”
薑璽悻悻:“那可不一定。”
“就算她們能拒絕一次,那第二次,第三次呢?”皇帝沉聲道,“就算她們能堅持,她們的父兄家人呢?”
薑璽心說她爹在她眼裏就是個屁。
當然他不能敗壞唐大人的官聲,以免讓唐大人背上不孝的惡名,雖然他並不覺得唐永年那個混蛋有什麽可值得別人孝順的。
“璽兒,撤去這些吧。”
皇帝的聲音有幾分滄涼,“她若是喜歡你,你折一枝茶山給她,她亦是滿心歡喜,她若是不喜歡你,你就算布置上九天仙境,她最多也隻是敷衍一笑而已。
薑璽覺出了一絲奇怪。
皇帝教導他,從來隻有簡單粗暴的命令,還是頭一回這般循循善誘,跟變了個人似的。
於是薑璽問:“父皇,我母妃最喜歡什麽口味的香飲子?”
皇帝皺眉:“為何突然問這個?”
“您答一下唄,又不會掉塊肉。”
皇帝沒好氣地答:“金桃玫瑰。”
薑璽鬆了一口氣:“還好還好,兒臣還以為您被什麽不幹淨的東西奪舍了呢,要不然就是哪個亂臣賊子用替身頂替了您——”
皇帝大怒:“你這孽障!”
*
帳篷邊,唐久安有點懷疑自己的耳朵。
“你說什麽?”
“唐久安,你為了得到殿下的心,無所不用其極,平江畫舫那一夜,你是不是以為神不知鬼不覺?”
文臻臻的聲音涼涼的,透著一股子淒清,“可惜,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等、等會兒!”
唐久安,“你在那年三月十七看到了我?”
文臻臻輕輕“哼”了一聲:“不錯,看得真真的。”
“當真是我?!”
“唐大人那夜穿的是藏青衣裳,係著抱肚,穿一雙黑靴。大人左邊衣袖破了一道缺口,不過束著箭袖,並不明顯。”
“……”唐久安驚了。
那件衣裳是她自己洗的,力氣太大,搓破了袖口。
與薑玨話別之時,薑玨大約是看到了,送了她一身新衣。
出宮就被她送進了當鋪——衣裳的料子很不錯,挺值錢,能還債。
那件破了袖口的衣裳又陪了她大半年,直到破口大到連陸平都補不了,才勉強退役。
唐久安喃喃:“……你怎麽能記得這麽清楚?”
但凡說得差那麽一點點,她都有機會懷疑文臻臻是腦子壞掉說胡話。
“我生來記性好,過目不忘。”
文臻臻的語氣不知為何十分蕭索,還帶著一絲嘲諷。
“這麽厲害?”唐久安道,“不過你好像不高興自己這麽厲害?”
“……”文臻臻頓了頓,“唐久安,我在和你說正事。”
唐久安掩麵,長歎:“我知道了,多謝你告訴我。”
“多謝?”文臻臻冷笑,“你在打什麽算盤?”
唐久安很頭疼:“這件事太突然了,我要好好回去想一想。”
她說著便走。
身後傳來文臻臻帶著怒氣的聲音:“唐久安,設若我將你的罪行公之於眾,唐大人你還能留在東宮嗎?還有臉留在京城嗎?!”
唐久安一想哎喲,這事真的傳揚出去,她的仕途差不多就到此為止了。
封侯立戶,想也不用再想。
唐久安趕緊回身,誠懇拜托:“文姑娘,那你可千萬不要告訴別人!”
“隻要你離開殿下,離開京城,這事我便爛在肚子裏,永遠不會對任何提起。就像這三年來我所做的一樣。”
“我亦正有此意!”
唐久安用力點頭,轉身便走。
走出兩步,複又回頭,解下披風,披在文臻臻身上,“夜裏風大,文姑娘快回帳篷去吧,別在外麵凍著了。”
文臻臻:“……”
披風上猶帶著唐久安的體溫,文臻臻在寒夜吹了半晌的冷風,冰冷的身體對溫暖的感觸尤其明顯。
“我……我隻不想看到有人對殿下不擇手段,居心叵測。”
文臻臻咬了咬唇,“殿下他……是很好很的人。”
“別說了。”
唐久安沉痛道。
她當然知道薑璽真的很好,所以,越說她覺得……她真該死啊。
*
陸平剛從外麵回來,就見唐久安在帳篷內。
“小安,”陸平壓低聲音興奮道,“我打聽到了,太子殿下不知在東麵山穀裏布置些什麽,我還沒進穀就被趙都尉攔了回來,但我看到山穀裏好亮呀,不知道是什麽東西……”
他說了半天,發現唐久安坐在**兩眼發直,一眨不眨。
“小安?”陸平在她麵前晃了晃手:“你在幹嘛?”
唐久安麵無表情:“小陸兒,跟你說個事兒,聽完你就忘掉,再也不要提起。”
陸平用力點頭:“嗯。”
於是唐久安把這事原原本本說了。
“——你是說你強迫了太子殿下卻把人忘得幹幹淨淨並且人家找上門來你還矢口否認死不認賬?”
陸平驚駭。
“……”
唐久安幽幽地看著陸平。
總結得真好。
下次不許總結了。
“那那那現在怎麽辦?”
陸平慌了,“要不……我們趕快逃吧!”
唐久安有氣無力:“整個獵場,外麵一隻蚊子也飛不進來,同樣,裏麵一隻蚊子也飛不出去。”
她是東宮屬官,除非拿到太子手令,不然就得一路殺出去。
“要不然……我就說我心有所屬??”
唐久安稍微來了點精神,“小陸兒,我們是好兄弟對吧?”
陸平瘋狂搖頭:“是好兄弟,但不可以做夫妻。”
“嗐,是假的。”
“假的不管用,之前你說我是你未婚夫的時候,太子殿下一樣粘著你,還對我特別凶。”
陸平後來可想明白了,太子就是在得知他不是真未婚夫時才突然對他好的。
唐久安一想也是,再想了想,一拍大腿:“有了,我就說我其實在暗戀大督護,他總不能打他舅母的主意吧?”
“……”陸平覺得這個有點狠。
這時候東宮有人過來提醒唐久安,陛下回席了。
薑璽也在席上,原本拎著杯子百無聊賴,看見唐久安進來,眸子一下子亮起來。
唐久安不大敢看他的眼睛。
此時正到了文公度大展詩才的時刻,滿殿人都在叫好,連屬國番邦的使臣都不例外。
皇帝也拈須稱讚,賜下今夜最豐厚的賞賜。
唐久安是全然聽不明白詩的好與壞,反正能寫詩的都是厲害的,她隨大流一起喝彩稱讚。
她感覺到薑璽的視線一直落在她身上。
一麵看著她,一麵自斟自飲,簡直是拿她下酒。
唐久安隻覺得手裏的美酒頓時不香了,待得皇帝退席,便立即離開帳篷。
結果沒想到趙賀一直守在帳篷外,唐久安一出來便被攔下,趙賀笑道:“殿下請大人去一個地方。”
唐久安歎道:“我能不去嗎?”
“大人不去可是會後悔的。”
唐久安覺得去了才可能後悔。
但趙賀身後跟著大批東宮率衛,這明顯是做了兩手準備,軟的不行就來硬的。
得。
總得有個了斷。
*
趙賀把唐久安領到穀口便欠身退下。
唐久安走進去。
安靜的山穀在此時綻放出驚人的美麗。
山茶花盛放,空穀繁花,本已十分動人,又在樹上、地上懸著大大小小的琉璃花燈。
燈火與花朵相映,琉璃流光溢彩,風過時還會發出碎玉之聲,整個山穀被布置得仿若仙境。
唐久安原本對這些花花朵朵的玩意兒不甚在意,但此時繁星滿天,花燈滿穀,天上地下一片輝映,整個人好像都會化進這片璀璨光芒中。
流轉的燈光映著她的麵頰,映進她的眼睛。
“好看嗎?”
薑璽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好看。”
“喜歡嗎?”
“……喜歡。”
“知不知道這響聲是怎麽來的?”
山風吹過枝椏,琉璃花燈像風鈴一樣發出脆響。
“每一盞花燈裏都放著好幾顆玉珠,花燈晃動,玉珠碰撞,所以好聽。”
薑璽走到她的身後,是隻差半步就可以把人抱進懷中的距離。
他守住了這半步,因為很怕再上前,他就會忍不住把人抱在懷裏。
他微微低頭,聲音就送在唐久安耳邊,低沉悅耳。
“等花燈點過今夜,你還可以把玉珠掏出來,就跟摘果子似的,全歸你,好不好?”